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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疤 ...

  •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我以为是孟家明起床去了洗手间,便没睁眼,卧室门被打开,我寻思着可能是床头没有水,他去一楼喝水去了。

      孟家明才离开一会儿,被子便凉到彻骨,我懒懒地虚着眼睛,撇扫到床头柜上全新未开封的矿泉水,出神地想,这不是还有一瓶水么……

      思绪戛然而止,那准到骇人的直觉又指引我翻身下床。

      不知道是这张床有问题还是因为别的,这次起床比上次起床还要虚,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四肢和那被水泡过的粉条一样绵软无力。

      我步履维艰地到一楼,在厨房集成灶的角落,看见孟家明的背影立在那儿。我越发感到不安,叫他:“孟家明?”

      他没回头。

      我冲过去抱住了他,他仍不为所动,从侧面看过去,他的手上握了把水果刀,刀刃上沾了点血星,他那陈旧的痂,又叠了层新的伤。

      “孟家明你干什么!”我用力拍掉他手中的道,刀乒乒乓乓地滚到灶台上,我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没了你我怎么过?!”

      迟钝呆滞的男人似乎被我说动了,他静默了良久,突兀的来了一句:“……是你回来了吗。”

      谁?还能有谁回来?

      我烦得要死,这个家里粗了我和他还能有谁!看吧,他不爱了……不爱我了,找了别人,不需要我了。

      他想干什么?

      他周身松了力,双手撑在灶台边缘,我看着孟家明红了眼,低泣声溢出他的喉咙。

      “……”

      “别哭了吧,亲爱的。”

      说完,我疲累的蹲在了地上。

      看吧,他现在对他之前最喜欢我叫他的称呼都置若罔闻了。

      这样说来,孟家明好像不是一直讨厌我,只是后来,他觉得我烦了,不愿理我——因为他其实也有喜欢我对他的称呼,只是后来……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拖着这具沉重的身体亦步亦趋地跟在孟家明去了客厅。他找来了药箱,拆了一盒药,剥开铝箔纸服下两颗胶囊,随后他便上楼休息去了。

      我累得不行,不想再追随他了。我摊在沙发上,出神地盯着胶囊包装盒。

      很熟悉的名字。

      “……抗焦虑、轻中度抑郁,一次两颗,病发再吃,其他时候就不要服用了。”

      “好的医生。”这句是孟家明说的。

      场景似乎是我垂头耷脑地坐在医生面前,孟家明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肩头,他一回答完医生,我手里攥皱了,手心的冷汗浸湿了纸张。

      那是我的报告单,诊断结果是轻度双相情感障碍。

      还好,只是双相情感障碍,只是那家医院的心理科不太出色。

      还好、还好……

      但是现在,我亲爱的是怎么了?吃我吃过的药,是焦虑、抑郁、双相情感障碍还是……和我一样,被误诊的精神分裂?

      我突然有点害怕——没人不怕自己的爱人生病,我病了,他也病了。但我没办法照顾他了。

      ……其实对他生活细枝末节都悉心照料的,是没生病前的我,生病后,他就不许我照顾他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以前我挺怕一个人睡的,所以孟家明吵架都让着我,我们很少吵隔夜架,可是昨晚我不敢上楼找他,怕看见他病痛的样子给不出一句问候的话。这种恐惧胜过怕一个人睡。

      我感到我越来越虚弱了,身体如同蚕蛹抽丝一般,一点点被抽走我的外衣,最终只剩未能化成蚕蛾子的心脏。

      家里还是空的,孟家明又出了门,我恹恹不乐地去玄关碰运气,没想到真碰上了好运——孟家明留了便签。

      便签上娟秀飘逸的字写着:出门了,去接你回家——孟家明

      他的字条下是我昨天留下的几个字,和我高中上文化课时昏昏欲睡做的听课笔记有的一拼。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写出来的字。

      还是孟家明的字好看。

      现在要拿起一个东西很难,捧住一片羽毛和捧一本书一样,要握住孟家明给我的便签,便和单手举铅球一样有难度。

      高兴。

      不知道是去接谁回来。

      今天去给学生上钢琴课,那位“古井无波”的七岁小孩今天见到我时终于有了波澜。

      他一见到我,嘴巴张得溜圆:“你在玩cosplay?”

      “什么cosplay?”我问。

      小孩儿说:“你出的哪个角色,是丧尸吗?脸好吓人,但很还原。你这身衣服挺厉害的,用水草围起来,是水鬼吗?”

      “水鬼个头。”我敲了敲钢琴琴盖,“上课。先把上节课的《你的心河》来一遍。”

      他低低地“哦”了一声,手落音起,刚弹几个音我的心就不自觉揪了起来。

      “等等,这里,我说了不下三遍,要轻一点。你看,才一天没上课,就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孩子低下了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不由我说,他又弹了一遍,抬头问我:“是这样的吗?老师。”

      还是不对。

      搞艺术这类得共情。舞蹈有它的肢体情感,绘画要懂它的色彩和画面情感,就连文学也有中心情感。音乐艺术同理。

      每一个音符的组合,每一个琴键都有轻重缓急,不能体会曲中包含的情感再怎么连都弹不对味。

      唉,还是很强人所难,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领悟到《你的心河》中的情感呢。

      这首曲子是富商选的。据我了解,富商的妻子去年便因病离世了,这首《你的心河》是他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教会他儿子弹的,这可是他妻子最喜欢的钢琴曲。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富商突然打开了琴房门,保姆为他拿来了座椅。好整以暇坐下后望向这边,似乎是在期待着他儿子优秀的表演。

      孩子看了我一眼,我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一曲闭,我知道他弹的已经是七岁孩子能弹出来的最好的水平了,富商却面无表情对他招手说:“爸爸觉得你还有上升的空间,这样吧,爸爸给你换了个新老师……”

      “那原来的老师呢?”

      富商手臂搂住孩子一边低语一边走出门外,在小孩出门前的最后一刻,他与我对视了一眼。

      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无视了我,当他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仿佛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看见我的人都没了。

      我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我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这个将我遗弃了的世界。

      为什么会没人在意我,为什么都像是看不见一样无视我,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六年的人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我不明白。

      傍晚,我浑身疲乏地走回了家,我觉得我下一秒就可以倒地而睡。要消化世界给我的“冷暴力”足够令我身心俱惫。

      进到院子里发现别墅大门没有关,我以为是我出门时太粗心,忘了把大门带上。

      不会被偷家了吧?

      我拼尽全力推开门,想着要是真的被偷了家,孟家明会怎么想,是无语、愤怒还是迁怒于我的粗心大意。

      “哐当——”什么东西倒了。

      不是家里进了贼,是孟家明回来了。此刻他正坐在玄关处的小马扎换鞋,闻声抬头,垂眼看着地面,又看了眼门外我所站的位置。

      他停滞了脱皮鞋的动作,双目无神地盯着我脚边被我开门用力过猛而打翻的小木盒子,盒子里撒出来一些白花花的粉末。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盒子下的地毯是孟家明最喜欢的地毯。

      我手足无措地呆站在原地,他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空中。

      “……”

      良久,那人开口了,声音哑得让我心酸,我看见他的嘴在细微打着颤。

      “阿泗,你回来了吗?”

      小木盒子——应该就是骨灰盒,盒子被我打翻在地,他不生气。

      我晃眼一瞥,瞥扫到骨灰盒上标签纸的名字——赵先泗。

      赵先泗是谁?

      是谁……

      他死了,只剩骨灰了,是跳下马洲大桥救失足落水的小孩被淹死的,是孟家明这几天一直在找的“你”。

      赵先泗——是我。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我想起来了。

      孟家明换完鞋,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用手一点、一点地捧起地毯上的骨灰。

      灰尘嵌到地毯缝隙,像是我融进了他曾经的喜爱里。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像是求婚。但他捧起来的不是给我的戒指,是我的骨灰。

      “……阿泗,要是回来了,就抱我一下吧。”

      他声音很沙哑,像是要哭了。

      我跪立搂住他低垂下去的头,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又响了起来。不是我的类落下,是孟家明的滚烫的泪穿过我的身体,穿过我的心脏,落到某条清澈的江里。

      好像,我们还没有好好道别吧。

      之前我很少去孟家明的书房,他其实从来没有勒令不许我进去,甚至还跃跃欲试,想引诱我和他玩书房play。

      不可能,孟老板办公养家糊口的地方,不能乱搞。

      他抱着我的骨灰盒进了书房。死了的好处就是不被人看见,能更好地跟踪——我跟着他进了书房,房内的陈设和我没死之前最后一次来时一样。

      他的书房是我布置的,虽然是办公空间,但不代表我完全不参与这个房间的布置。

      房间内有一架蛮大的白桦木书柜,最下面那层放的我的钢琴书和被闲置的钢琴谱夹(大二组乐队我弹电子钢琴得用这个),中间两层放着孟家明手下的项目策划书以及经商人士必看书籍。

      最顶上那层是我历年的钢琴演出获奖杯,排的密密麻麻。

      原先我布置时是将他的奖杯放在最上面的,后来被他自己换下来了。

      我问过孟家明:“你明明比我还优秀,干嘛放我的?”

      他笑了笑,道:“你管呢。”

      你管呢,我管不了。

      其实这句话没有恶意,可那时的我不这么觉得。我那时觉得他傲慢,我对他束手无策,甚至我无权触及他的想法。

      我当时想,是吧,他当然可以傲慢。我干巴巴地笑了,说:“你高兴就是最好的。”

      而后孟家明就更不高兴了,他摁着我的后脑勺,用牙齿啃咬我的嘴唇——他不高兴就这样。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自己生的是个什么病,这个病就像一条横亘在我心口的疤,好不了。

      永远是一结痂就抓破,抓破了血肉又静待它重新结痂。我知道我好不了,所以我自卑,我怕孟家明知道我病了就再不要我这个病秧子了。

      当精神分裂病的对象,多累。

      我无限地放大我的自卑,一遍又一遍用它去撕掉心口上的痂。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孟家明把我的骨灰盒放在书柜上的小隔断里。上次来时,这个隔断里空无一物,再来时,这儿成为了暂时放置我的地方。

      他又去了办公桌前,在桌下的保险箱里拿出了一个丝绒布盒,和女孩们装项链的盒子一样。我费力地爬上他的办公桌,盯着他缓缓打开盒子——我以为盒子里可能是一条鲜艳华贵的项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旧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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