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百家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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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尤许一到家，把鞋随便一甩，开了罐度数不高但是劲大的酒。
“嗯……舒坦！”她伸了个懒腰，往里走了几步，没开灯，用着手机屏幕微暗的光，依稀辨认着方向，半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个轻松的综艺。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跑向房间，还被小凳子绊了一下，并未在意。
“嗯哼，就是这个！”喝了两口，孩子气的声音已经开始飘了起来，跑回客厅，还是觉得过暗了，开了两盏小灯，一盏昏黄，一盏冷白，两束截然不同的光束交织，竟意外和谐。光线汇于一点，映射到墙上。
秦尤许把两瓶饮料都放在桌上，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放手里掂量掂量，估摸着差不多，把西柚味的饮料加进去，灌满，从冰箱里拿出不知道多少年前切开的半个柠檬，挤了几滴汁进去。
嗯，完美！
从外观看粉粉嫩嫩的，像一片玫瑰星海，尝上去，双重西柚味重叠碰撞，反而盖去了酸涩，一点点柠檬汁点缀其中，味道也不寡淡。
秦尤许像猫一样，惬意地晃了晃头，吃了几颗早上洗的蓝莓，每吃一颗都像是在抽签，有上上签：甜的，也有下下签：酸的，偶尔还能开出隐藏款：坏的。
秦尤许很喜欢这种不可控的不确定性，这样会让她觉得，即使现在再糟糕，以后也一定会逆风翻盘。即使这种想法有些中二，可正是这个想法，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黑暗年头。
她从沙发上滑下，坐到地摊上，不小心把靠枕也带下来了，她转头，用满是淤青的纤细胳膊把它放回原位，一瞬间，下意识的看向光聚焦的那片墙壁上，只有一半残缺的照片，剩下那个部分，是她自己。
她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烦，这些不可控的东西有时候真的很棘手。
……
“小尤许，今天去你孙婶家睡啊！你的那个屋子过两个月就好啦。”钱嫂爽朗的笑着。
只有十四岁的秦尤许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拎着菜篮和剪刀跑去地里摘菜。
手在菜里上下翻飞，不一会，篮子已满了一半。终于舍得歇一会，只见她本该稚嫩的小手上却满是老茧。
“唉唉你们看！是那个野种！”有人路过，刻意压低声音，用手捂着嘴和同伴交谈，时不时瞟一眼秦尤许，眉头拧着。
同伴嫌恶地打掉他的手，“大声说呗，本来就是野种，她妈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切！”
秦尤许窝着剪刀的手又紧了紧，正想冲上去送他们下地狱，可是寄人篱下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让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哪怕只是说一句话。
她假装看不见，以为这样就会让周围的声音小起来。
谁知道，愈演愈烈。
“诶！狗杂种！今天不许去我家！我都嫌恶心，呸！我妈是看你可怜，别真把自己当个宝了，识相点，自己去狗屋住一晚吧哈哈哈哈哈。”为首的男孩是孙婶家的小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肆无忌惮的笑着。
秦尤许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匆匆摘了最后几颗菜，拎着篮子跑回钱嫂家，帮她洗完上面的泥土后，往一条偏僻的小溪旁跑。
这里据传死过人，是这个村怨气最重的地方，村里人大多迷信，所以平时大家都绕着走，不过秦尤许管不了这些，她经常来这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她自己的家。
眼见四下无人，秦尤许再也按耐不住委屈，放声大哭：“我不是野种！我不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妈妈为什么要丢下我……那个男的为什么不要我啊？我很有用的妈妈，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啊。”
“爸爸我好想你……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你说了，只要我被欺负都可以跟你说的，你会揍他们，你为什么不在啊……”
“我恨你们……”
她放声大哭，林子里几只鸟似乎收到了惊吓，仓惶而逃。
她又不由得大笑起来，没有原因。
“喂，擦擦吧。”身旁一道清冽好似山泉水的声音响起。
秦尤许惊起，“这儿真有鬼？”
“呵，你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应该是你比我更像鬼一点。”男生轻哼。
“你为什么在这里？”秦尤许警惕的后退几步。
“这儿是你家啊？还不让人进。”
巧了，真是我家。
秦尤许的手摸进口袋，拿出一把粗制滥造的短刀，握着，抵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她不认识这个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跟她产生关联，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
“哟，还能搞到这个，很厉害嘛小姑娘……”
“去你四姨姥个腿毛的小姑娘。”
他置之不理，走到秦尤许面前，帮她把刀调转个方向重新握好，“不过，没人教过你，刀要这么握着才对吗？”
秦尤许不回答，依旧警惕的看着来人。
他觉得好笑，咳了咳，正正了自己的破烂衣衫，开口：“没见过我正常，我是县城里来的。”
“准确来说，我是回来的，可笑吗，活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而秦尤许则震惊他能把自己的伤疤轻易地揭开。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伤疤。”他再一次看透了少女的心思。“很平常的事，不过发生的概率好像比较小，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拿来装逼。”
秦尤许被逗笑了，男孩依旧不理不睬，自顾自的说着，“我呢，叫冯粱醒，不过现在应该要改名了，不知道你们这有没有这规矩。”
“我昨天在我爸，哦不对，我养父的抽屉里找到了收养协议，妈的，我那个死鬼亲爹，就为了三千块钱就把我卖了。”
“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我这人呢，就一个人生信条，我过得不如意，别人就都别想快活，我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那类主。”
“说白了，我要让他们所有人生活都变得一团糟，鸡飞狗跳的日子才有意思呢。”少年懒懒的说着，秦尤许却感到一丝寒意。
“当然……诶，”少年欲言又止，“预知后事如何，明天这个时候继续来这等我，哥告诉你哥传奇的一生啊。”
说完，不等回应，冯粱醒便拍拍屁股走人，留秦尤许一人留在原地。
秦尤许又待了会，怕继续被冷嘲热讽，干脆在溪边睡下了，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
隔天，秦尤许仍然像往常一样帮村子里的人干活，只是心里感觉有点惴惴不安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心神不宁。
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心再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尤许啊，有心事？”邻居姐姐调侃道，“今天心都要飞到天上了吧。”
秦尤许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像有匹野马要撞碎自己的心脏，继续洗衣服，拿棒槌拍打时都差点砸到自己的手。
一天，心神不宁。
到了约定的时间，鬼使神差地，秦尤许往小溪边走去，为自己开脱：“我本来就是要去待一会的，我又不是去见他的，那又不是他家，我去碍着谁了？”
这么想着，秦尤许走进小林子里。
果不其然，那个少年身着一件白色卫衣，怀中横抱着什么，吊儿郎当的坐在地上，秦尤许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这种痞里痞气的少年是最吸引人的，讲洋气点，少年感溢出九霄云外。
秦尤许慢慢凑近，一直盯着他怀里的东西看。
冯粱醒发觉，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这啊，叫吉他，乐器，要听吗？”
秦尤许点了点头。
冯粱醒正色，手抚摸上琴弦，很快进入状态，忘我的开始轻声吟唱：
“星河中的神啊，请别带走我”
“天空中的云啊，请别呼唤我”
“远处的人们啊，请别挂念我”
“我会，会好好的”
“见见这世界”
“……”
一首歌的时间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两人对坐着，都不说话。突然意识到空气莫名宁静，两人同时开口。
“这首歌是你……”
“这首歌是我……”
两人对视，不禁哑声失笑。
“我写的歌，你是除了石头与我之外，第一个听过这首歌的。”
“石头？”
“对，我养的小猫。”冯粱醒讲到这，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它很可爱，有时间带你见见。”
秦尤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冯粱醒又笑了笑。
“你老笑什么？我很好笑吗？”女孩一字一句道。
“嗯？”
“嗯。”
“好好好，我不笑了行了吧。还想听我的事？”冯粱醒故作严肃，板起脸。
“本来想的，可现在，我更想听你弹琴，我有问题了你再回答我。”
看见对面那人一板一眼的说，冯粱醒突然又很想笑，不过通过他这么多年与人社交的经验来看，现在笑的话，可能会挨打。
冯粱醒继续弹唱起来，神情却不似刚刚那般认真，他懒懒的倚在树旁，唱着秦尤许从没听过的歌，满脸陶醉。
唱着唱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琴，“那首我写的歌，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
“别了，我就上了三年学，没什么文化的。”
“这也可以啊，返璞归真的歌名更有生活气息好吗。”
“那就……《风》吧。”
“《风》为什么？”
秦尤许笑笑，没说话。
因为风是自由热烈且抓不住的，你也是。
秦尤许心中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之后的每一天，傍晚时分，两人都会见面，偶尔是聊天，有时是他给她唱歌，直至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金光消失前。
如此，秦尤许觉得，那是她人生最光明的时期。
可是，世人皆知美好的事物消失的最快的道理。
那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她刚满十五。
没人记得她的生日，包括她自己。
傍晚时分，她仍然自顾自的来到小林里，奇怪的是，要找的人并不在，她转了好几圈，依旧无果，正在失望时，一道温柔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包裹住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匆匆转身，只见男孩半跪在地，左手是一小捧花，右手是一块蛋糕。
冯粱醒将那一束花举到秦尤许眼前，“生日快乐，小寿星。”
秦尤许接过花，笑意盈盈，那一刻，她比花更明媚美好。
正准备接过蛋糕，冯粱醒却将蛋糕放下，转手掏出了一个小盒子，他默默打开它，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里面是一个小草编的戒指。
“秦尤许，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能不能试着交往一下？”
少女思绪被打乱，微风拂过，勾勒出她纤细甚至有点瘦弱的身躯，麻花辫一摇一摆，眼眶中泛起泪花，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好”。
就这样，两人正式恋爱。
自那以后，秦尤许动不动就往小溪旁跑，希望能遇见练琴的男朋友，对那些流言蜚语已是发自内心的无所谓，满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小星？你在吗？”小星是秦尤许对他的昵称。
无人回应。
一连一个礼拜，秦尤许都没见到冯粱醒，她终于发觉不对，按着之前冯粱醒给她描述他家的位置，孤身一人跑了过去。
人去楼空。
没有一点预兆。
她不死心，厚着脸皮敲了敲前面那户人家门。
“哦你说小冯啊，他走了吧，听说跟他养爹去城里了，小姑娘你认识他？发生什么了？”
秦尤许如雷贯耳，只觉得天旋地转，摆了摆手，回到自己前不久刚搭好的房子里。
不可置信，悲伤，愤怒，不舍，思念，爱意，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无形的网，紧紧勒住秦尤许的心，好像要让她窒息。
……
之后的事，与现实接轨，秦尤许没有放弃过找他，可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这比大海捞针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她只能故作不在意，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每当仇恨想要生根发芽时，爱意都会将其扼杀在摇篮中，不留余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百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