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门敲了两声。

      我看向门边鞋柜,上面放着一个钥匙串,挂件是一只戴着粉色帽子的白熊,是我到南城的第一年,赵渠知送给我的。

      离地铁站出口很近的一个商场,他没来过大城市,我们都是小乡村出生,没头苍蝇一样撞进高楼,眼花缭乱。

      那天在最顶楼一家音乐餐厅,吃了这座城市的第一顿饭。我不记得我们最后有没有把饭菜都吃光,就记得一个年纪跟我们俩差不多的年轻人,抱着一把破吉他走上台把原本的乐队挤走,唱了一首压根就不成调的歌。

      我猜是他自己写的,他哭得店老板穿个拖鞋跑出来安慰他,得到一碗很有香味的蛋炒饭。

      我第一次看赵渠知抽烟也是在那天,听歌间隙烟呛到我,我开始不停咳嗽,吃饭吃得磕磕巴巴,赵渠知把烟熄了,不停对我道歉。我摆摆手,对着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在洗手台用水抹了把脸,我看见自己憔悴的眼睛。

      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就是天南地北了。

      ——

      我把门打开,赵渠知摸着他剪到贴着头皮的后脑勺,“不好意思,钥匙忘记拿了。”

      我点点头,抽了一口手里的烟,把钥匙递给他。他看着我,眼里有想说的话,最终冲我挥挥手把门带上。

      很奇妙,从前闻到烟味要咳嗽上一个月才能缓过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那些不适逐步从我身上剥离,慢慢的,我会从赵渠知那里拿上一根,时间久了,兜里也许没多少钱,烟是少不了的。

      赵渠知一开始还会劝我,尽管他自己抽烟,依然试图让我放弃这种不良习惯。

      是从什么时候他也逐步放弃劝说的呢?

      ——

      大三新年那天,我跟他留在宿舍,其他舍友都走了,宿管新年也不会特意找我们麻烦,我和他在宿舍里喝酒。也不多,一人一瓶,赵渠知酒量不好,喝得醉醺醺,开始从小学讲到大学,讲他求学故事。聊着聊着他想抽烟,我从兜里拿出一盒,递给他一根。

      白天下了厚厚一层雪,赵渠知把阳台门打开,我身上酒气全被吹没了,他摇摇晃晃扒着门,我站起来去扶他。

      校舍旁边是座山,山坡爬满各种各样的灌木,白天看得分明,现在黑漆漆一片,只能借着路灯看清那么一点路道上的白色划线,夏天会有许多人绕山跑步。

      对面宿舍楼阳台剩着空衣架独自飘在晾衣杆上,基本上人都回去过年,只有那么几间亮着灯,窗帘拉着,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赵渠知看我过来,侧过脸对着楼下,他把烟拿开,阳台灯开着,烟雾混着雪花,变成光暗交界处的模糊地带。他踉踉跄跄走到跟我对角的阳台边,照旧开始劝我,“你别吸烟了,你一吸烟老咳嗽。”

      我哑然失笑,背靠着墙,拿烟的手松松懒懒垂下去。

      很多人有个不怎么体面的习惯,一喝酒,就容易把自己带回过去。

      借着这一阵风过去,我背过身把烟点上,烟尾先染上零星一点火,随后开始燃烧,烟味涌进我的口腔,我知道它会一年一年在我的肺部积累,侵损,并且永久停留。

      可我没那么害怕,常常忘记这件事。

      看着山那边,我准备开始自说自话,赵渠知已经站不稳蹲了下来,他颈侧那块疤,大概有十年了吧,旧伤口早就不能再给人疼痛感觉。

      唯独损伤至恢复过程中的触感保留了下来。

      移开视线,我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比老友更加亲密,更加安全。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过去生命中的片段摘取,摊开来给谁去看,只是时机恰好,酒精作怪。

      “我小时候很讨厌烟味,我妈上班养家顾不上我,我爸在麻将桌一打就是一天。那个屋子是个旧厨房,里面有不用的老灶台,茅草,柴火,砖块,以及一把火钳。我就坐在灶台后边,背靠着窗户,一待就是一天。屋里两张桌子,算上看热闹的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抽烟。茅草堆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小虫子,我小时候怕虫……”

      “小学成绩不好,老师也不喜欢,在班里挺透明的,毕业合照差点没算上我。”

      回想到那天,雷阵雨下了一周,难得多云天气。体育课上各自活动,我找了食堂侧边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脑袋磕着树干昏昏欲睡。等睁开眼睛,隔着不远处略微挡住视线的灌木,看班上的人都站在教学楼前面,排了四排,最后一排站在椅子上,最前面一排半蹲着。

      我记得前一天晚上跟着我爸去牌桌,过了凌晨才散场,我抱着桌角蜷缩在桌底睡觉,我爸踢了我一脚,他那天输了牌,我胳膊肘的红印过了许久才消。我隔着一整个操场看他们,发愣,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是表哥穿旧的运动鞋、短了一节的校服裤腿,还是思考其实不拍毕业照也没什么关系。

      我爸不会在意这个。

      我妈在意了也没用。

      “那后来拍成了吗?”赵渠知往后靠着墙壁,双手搭着膝盖。

      “嗯。”我拢过阳台面薄薄一层积雪,融到掌心,舒展开,掌心朝下,手就这么搭在阳台上,风一吹过,湿冷难受得很。

      毕业照是免费拍的,拿到照片要交五十块钱。

      “班长用她压岁钱给我补交的,没让家长知道。”

      当年只有我一个人没交那笔钱,后来机缘巧合重新见面我想把钱还给她,她没收。再后来兜兜转转,早就不止五十块的交情。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不知道它最终指向哪里,走到某个地方面对面了,才知道巧妙。

      “大一那天送你过来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喜欢他?”赵渠知晃着酒瓶,酒水摇晃。

      声音明显,我注意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

      寒冬夜晚,两个人只穿着毛衣,酒还没喝完,话好像有点聊不下去。

      赵渠知没回避我的目光。

      阳台下水槽那边积了水,他把烟灰抖在那上面,猛灌一口,抬头看着我。

      他近视度数很高,没有眼镜再近距离看人,也是糊的。以前那种连环画小人书,打着手电在躲在被子里看多了,就会这样。

      “家那边以前好多那种老烟囱,就好像一种号角,你看到了,就知道该回家了。”

      我们心照不宣掀开这一页,装作若无其事谈论别的。

      “现在都不用大灶了。”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生涩僵硬。

      玻璃瓶磕到墙砖,赵渠知手捂起眼睛,我以为他开了这个话题就要说下去。结果烟头掉到地上,我把烟踩灭,他始终盯着砖缝发呆。我对此很有经验,赵渠知作为一个始终试图用连轴转的工作量,来规避繁芜思索的实验型人才,难得几次醉酒都会这样,变成很呆板的智能AI。

      于是我蹲到他面前,他试图把自己罢工的神经系统重组,到低着头一声不吭,试图无视我。

      “你醉了,我们进去吧。”我托着他的胳膊。

      其实我也喝不了多少,最多两瓶啤酒,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两个人作比较,无论何时,总能有个更好更差的结果。

      我和赵渠知反方向作用力,他往下瘫倒,我往上拽他。

      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拥有灵魂,灵魂让□□变得轻盈,这几年里,赵渠知越发沉重,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道拖着他向下。

      “走了,校医都回家过年,说不定医院都放假,新年第一天重感冒,没人救你。”

      雪又开始下了,有一片趁我说话,飘到我的嘴边。

      “没事,看星星的人无罪。”他挥舞手臂乱动,我把玻璃瓶放远了,重新过来扶他。

      跟醉了的人永远完全无法沟通,我放弃对话,所有注意力全部投入后背的受力点,连拖带拽,总算把赵渠知按在他的便携睡架上坐着。

      他一直都这样,我猜想他这个习惯是高中培养起来的。到了大学,写数据写到半夜,随意往上面一趟,第二天眼睛没睁开就可以摸到电脑,刷牙洗脸的功夫程序就开始运行。

      他一向有这个毅力。

      我趴在桌上,忘记是谁顺手关了日光灯,台灯亮着。桌面摊开看了两年都还没看完的书,那些文字我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拖了太久没处理的事情,就好比像时间借贷,要过许多年才能够还清。我叹了一口气,没心思管其他事情,抽空听着他的动静,对着桌面发呆。

      夜晚很安静,哪怕是新年前夜也是如此。城里没有农村燃放不受限的爆竹烟花,成人也没有幼年热闹。

      是时代一点一点失去它的活力?还是说,这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过程。

      我倾向于后者,想必此刻正有儿童为了新年而欢心雀跃。

      我很羡慕。

      到今天我也终于愿意去承认,幼年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已经彻底忘记那个年纪的痛苦,就如同若干年后忘记现在的痛苦一样。

      这并不算是什么好事,只是一个跟命运作某种置换的条件。

      同时也别无选择。

      赵渠知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看他,和我刚认识的他并不是完全一致的人。外貌评价这东西实在主观,偶尔也会依托于认知跟了解。

      至少我看人常常有这样的惯性。

      他很热衷于这个专业,团队项目只是出于团体正确,否则他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应对那些程序。

      赵渠知其实是某种正确答案的显化,我始终听不懂的实验原理,步骤,常常都是他在一旁纠正。

      当然,他对班里其他同学,年级的学长学姐都很慷慨,人缘关系很好,陌生的老师、学生轻轻松松就可以搭上话。

      人与人之间一旦熟悉起来就容易变得面目可憎,他从来不会给这样的机会。

      我羡慕他这样与生俱来的魔法。

      赵渠知确实醉了,衣服皱皱巴巴一边比另一边短上一节。他比我小一岁,却常常给人更年长的错觉。

      等待他重复一个又一个三分钟,我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扶他起来。

      从旧年跨越新年,不单单只是一个时间变化,这其中掺杂期许、迷信。

      一个好的愿景,往往来自于一个好的开始。

      等赵渠知稍微清醒一点,睡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撑着他勉强洗漱,到洗手台松开手,没有跟他一起洗漱的打算,他手撑着台面,整个人因为困顿显得虚弱无力。

      他的牙刷总会在开学第一天换新,很牢固地遵守健康的牙刷使用周期。

      哪怕算上这个学期,他已经是口腔医院的常客。

      他一个极少热衷碳酸饮料和糖类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蛀牙?

      或许,对任何一个人而言,刷牙刷得再认真也不能规避,蛀牙等一系列牙齿健康问题。这个问题来源于遗传、命运,又或是市场经济。

      不过赵渠知是实验人,只会相信数据结果,笼统的规律总结并不会让他信服。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这人一直有种莫名的轴劲,刷牙一定要刷三分钟,漱口一定要漱十五秒。

      我仰头靠着墙壁,没放松多久。忘记是哪个季节在宿舍抓到一只蜈蚣,赵渠知用喝完的矿泉水瓶抓的,我离得老远,大概就是现在的位置。

      蜈蚣咬过以后,身体会迅速向世界的各个维度迅速扩展,因感知的迅速变化,情绪调节也会失衡。

      赵渠知的动作很快,没有迟疑和胆怯。他那个时候拿了学校给的奖项,申请的奖学金也全部通过。

      少年恣意过后是明晃的阳光。

      我咳嗽一声,手搭着裤兜。

      学校前段时间进行了一次卫生检查,镜子也就是那次擦过,现在又糊上一层水斑,洗手台这边的灯泡昏黄,整个区域像是漂泊在外,蜗居的地下层。

      潮湿、老旧。

      赵渠知把毛巾挂好,我扶他洗完摇摇晃晃走回床架,松了手他完完全全倒下去,很快把身上被子裹紧,呼吸声随之平缓,他睡眠质量一向好,可以利用有限的休息时间进行程度最大化的恢复。

      我没很快走开,看着他的背影。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可以相互传染,为什么好睡眠不行?

      睡眠总是要跟疲惫纠缠,循环往复的上下坡,是可以一眼看到窒息的结果。

      可以很清楚看到,赵渠知眼下依旧乌青明显,指节也因为常年对食物的不感兴趣显得格外易折。

      每个人或多或少知道,为了一个好的前程,势必要做出这样的牺牲。

      小学以为到大学会轻松,大学以为工作会轻松。有关成长的命题,实在很像一场大型传销。

      然而我又很明白,常常并非所有人都如此,追逐公平的人就如同追逐太阳的人最后得到什么谁也不知道,即将失去什么谁也不知道。

      床架堪堪只到赵渠知的小腿,被子挂下来,离地面只差点微妙距离。

      赵渠知刚刚好一米八,体重还不到一百斤,稍穿贴身衣服就把自己穿得像包书皮。体积与重量形成强烈的矛盾感,这种对比也延伸到他的特质。

      我闭上眼睛转身,侧坐到椅子上,手肘撑着看向门边。

      手机里在放很久以前追过的节目花絮,过期糖分涩嘴,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控制不住去相信。“人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忘记在哪看过这样一句话,可惜我无事可做,无心去做。

      乐意让这样循环往复的焦灼,充斥我的生活。

      我求来的,十年寒窗一场大梦,梦实现了发现雾气散尽,人生要不断地,一刻不停地做梦。我从来都不认为梦想是什么崇高的东西,梦想里有真有假,掺些波折进去,就变成人生。

      我已经趴下来,头靠着桌面,听视频里另一种语言,词汇量有限,只能听明白一点语气。

      受赵渠知影响,我可能稍微也眯了一会儿,支起胳膊肘撑起来的时候,脑袋有点胀痛,只有一会儿,很快只剩下茫然。

      赵渠知在讲梦话。

      断断续续的字词,显眼袒露的语气。

      我好奇他在梦中面对的人物、所处的场景。好奇他梦到的对象,是总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假期中曾经读过一本有关梦境的文化杂谈,我粗略往脑中填过一些浅显的概念,后面果不其然忘掉这些知识点,对梦境无可捉摸的印象完整保留了下来。

      无法深究梦境的形成,但它融合过去,对自我拥有强大的修正以及篡改能力。

      那么,如果我梦到某一个人,是现在的我在攥改过去,还是过去的我在修正过去?

      我很少做梦,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睡眠似乎才是更好的那个。

      如果入睡能够很容易的话。

      “你……”

      睡熟了的人讲梦话这件事,不缺乏吸引人的能力,我之前听过次数不少,鲜少有离得这么近的机会。

      “见面……”

      赵渠知手指动了动,眉头皱起。

      和赵渠知同住这几年,他常常说梦话,也有在梦里哭出声的几回,很难形容头一回听到他压抑啜泣的感受。

      赵渠知是个很少有大表情的人,有学期培养皿放在容器内引发整栋实验楼恶臭,惊动院长。赵渠知当着院长的面把仪器重新打开,解释这只是正常现象。

      那段日子刚好发生一起实验室爆炸事件,各级领导如履薄冰。

      而他轻轻松松打消领导疑虑,哪怕那次培养皿数据结果确实不合格。

      不是事故,倒也确实失败事件。

      是一种失败,却轻轻松松落到他的手背。

      按照我的记忆,我以前从没有哭过,痛苦的时候当然有,只不过流泪这种进化过程中始终始终未被放弃的功能,在我得不到回应的前因下,最终形成这么不哭不落泪的结果。

      我们实实在在都在痛苦,只是痛苦的方式不同。

      我从没有跟赵渠知提过他会说梦话,这并非出于窥探的目的,只因为我无法面对说出口之后的局面。出于关心的目的,却无法提出可供实操的解决方式。

      这是一种用礼貌遮掩的打扰。

      相较提供一种宽慰,对成年人来说互相成全体面更为重要。

      毕竟哭泣,因为痕迹消失过于彻底,成为了并不存在的伤痛。

      想到这,我按灭台灯,没在桌前多待,洗漱之后出去把阳台灯关了,站在阳台。一时心痒把烟拿出来,还差零点距离,没打着。

      阳台门从外面没有办法合上,我用鞋底踩着,避免制造出噪音。

      裹着外套背靠着阳台,借着怡然自得的灯光打量,雪下得很分明,覆盖在树木残枝上,这里的路灯一直亮到天光熹微才灭。

      跟原来的地方很不一样,相差的公里数在此刻不再是刻板的数字,变成日夜琐事,变成遗失的回忆。

      是细细碎碎,也沉重。

      我稍微站了站,意识到自己过于闲暇,唏嘘思绪大有脱缰覆水难收的意思。把烟点上,等心情恢复一点之后双手拍着自己的脸,勉强恢复过来。

      雨滴。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人感知到雨水了,雨天才会到来。

      我回身往天空伸出手,心里沉下去一块。

      明早雪未必真能堆起来,烟也没抽完,太冷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中学的时候最担心,好几年没下一场雪,好不容易飘点雪,雨稀释掉,什么都不剩下。

      除了泥泞的脚印。

      怀揣雨能够停下来这样一种梦想,以前站在热闹里假装热闹,现在直面孤单寂寞的即将流逝的雪天也不失一种奢侈。

      从前看电影,有人在异国瀑布前希望身边有另一个人陪伴。现在异乡的风雪中,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许愿会比较好,怎么样会更诚恳一点?

      身体在温度摧残之下,变得凝固一点,我搓搓手抬头,天空和我沉默以对。

      旧年最后一个晚上,我看手表上指针变化,现在十一点过五分钟。按老习惯来,本打算跟赵渠知一起等零点,现在我一个人,这个计划只好搁浅。

      仔细想想其实也十分有趣,我跟赵渠知原本不是同班同学,他转专业成功,而我失败。整个宿舍原本四个人,大一之后其余舍友搬出去住,宿舍也没搬进来新成员。

      他不爱回家,我也不爱回家,我们都没有什么乡愁,什么故土情节。

      我也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文学化的定义,我所理解的生活基本概念:琐碎杂乱。无论是泥泞的果蔬、带血沫的肉类、堆叠的衣服如同干瘪的身体、怪叫叫的屎尿混合新生。

      总是在脆弱之时压断理智的蚊蝇,老套的重复的烂故事。

      欢欣居住于重建的痛苦的遗址。

      找不到合理的逻辑,某些电话催了几次,总是借口有事不归,乡里恐怕已经有了我要成就大事业的流言。

      可惜我把自己归置错位置,并不觉得快乐,常常感受可悲与忌恨。

      高考最热爱的科目失手,一环套一环进了理工科。多亏这样,在显然跟年轻相关的年纪,已经有了枯萎的念头。

      不知道命运打算如何写就我,许多许多年前一个秋天,跟那时的朋友站在堆叠的落叶丛,我说我以后进入中学一定要当某科目的课代表,结果愿望一再搁浅,被偏科的本能磋磨,放下许愿的双手,肩部开始承受有关生活的困惑。

      走进屋内,阳台门锁上拉上窗帘,雪被挡在外面,我把剩下的烟连盒扔在桌上。对烟的感觉,好比不饿的时候,进行食物机械化的咀嚼,只是它刚好可以作为我对命运的解释,对自我的答复,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可以如何宽慰。

      灯灭了,把书签放回,书收到一边。开着自带的手电爬上床架休息,遮光帘一拉,变为两个世界。平板也拿上来,抱着靠着墙,试图拆解自己的意图。

      这几年逐步开始尝试自我疗法,告诉自己永远是自己最爱的那个,疗效微微,算是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避免在课上替任课老师感到可悲。

      永远不可能,也没办法劝说自己去接受不喜欢的事物,是我对我自己的慈悲。

      也是自设的难题。

      我戴上耳机,中途又发呆一会儿,才登上自己很久不用的邮箱。

      已读信件重复读了许多遍,人生也因此在原地徘徊,实在是因为无事可做,我打开编辑页面,空出收件人,开始写信。

      草稿箱里有许多作废的文字跟感情,大概是初中时期,往来信件以贺卡居多,现在软件里彻底下架功能,伴随过往的回忆一起流失。

      很久以前信件是唯一的联络手段,寄情其中,来往的人都畅快。如今已经不再适合书写,写信的人也好,收信的人也好,都羞于承受这样厚重的感情。

      可人生没有出口,感情总归要有。

      ——

      (南方如何?)

      (听说方阿姨手术成功出院,叔叔忙着照顾她,你一个人承办了酒席。)

      (你一直都这么厉害,我到这边读书,校园门都很少一个人出去。我们这里离首都不远,一次都还没去过。之前班会结束辅导员也笑着说,我们南边的同学应该去首都看一看,毕业之后回家乡那边机会就少了。结果到现在也没去,如果是你的话,大概早就和周围一起去过了吧?你一直都是那种跟的上节令的人,不像我,多加一件厚毛衣才发现温度升高好几度。)

      (不过读书上学也不可能都挑爽朗的天气吧。你很怕冷,所以才选择南方的城市。)

      (我也是这样啊,偏偏又很喜欢下雪。)

      (之前叔叔出差路过这里,给我带了特产分给同学,那个时候是七月份吧,离了空调很难存活的热度。许叔说你又换了女朋友,完全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不像,也不像方姨。)

      (我说你长相完全随了方姨跟赵叔的优点,只不过运气比不上她们,找到真爱的时间兴许要晚点。赵叔听了很高兴,问我假期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出游,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拒绝了,从前就受你们许多恩惠,现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更何况你还要带着你现在的女朋友。)

      (你和陈米鱼已经彻底分开了吗?上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你跟她最相配,她家境优渥,你也丝毫不逊色。成绩跟梦想都靠在一起,我之前以为或许互补的人们最合称,现在想法也变了,说来说去只归结到缘分身上。)

      (有些回忆说了你未必高兴,好在你也永远不会看到。记得陈米鱼说过,你和她是在港岛城市碰面,那天正好除夕夜。她想要上镜漂亮,身上只有一件红色暗扣连衣裙,山风冻得她瑟瑟发抖,你以为她迷了路在害怕,结果她选择了一处最美的景,只是在那等父母带相机过来。人群拥挤,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你陪她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给她拍了新年第一张照片,背景是寒冷天气里,绽放的第一丛烟花束。)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喜欢她了吧,后来她过来内陆学校,恰好成为你的同班同学。你们恋爱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家长老师对你们都很开明,知道你们选择的路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更为安稳,所有深情的缘分也不外乎如此写就。)

      (你曾经跟我说过,陈米鱼会是你最好的选择,我深以为然,却没有真正明白你的意思。后来陈米鱼出国留学去读她最爱的摄影,那个时候我才隐隐觉察到一种预示,你们俩实在很像,坚定梦想的萌发期很早,同时不愿意妥协。)

      (成年之后喝醉的终结地是在医院,于胡那天不在家没能陪你去,我看你侧躺在座椅上,走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坐着轮椅,或者推车推着,你抓着自己衣领皱眉,酒气和消毒液水的味道混杂在我的鼻腔,我看见你通红的双眼。)

      (我一直都没有你聪明,那段时间铺在心上的只有学业和时高时低的排名。关系也不如你和于胡密切,作为一个稍微熟识的朋友,对你的恋爱故事知之甚少,所以久久无法回神你那双眼睛。)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过去。出国对我而言是天方夜谭,你总不会太过担忧。方姨说你从来没有出国的打算,那段时间听到你们在电话里争吵,她说你们太像了,反而不好,任何一种关系想要相处长久总要互相忍让。这次你没有妥协,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够爱她,后来慢慢觉得,你也许给爱的分量已经到了上限。)

      (每个人内心都有空缺,惯常用爱填补,而你得到已经够多,没有平常人奋力回馈的习惯。)

      (之后机缘巧合听到几位同校对你们感情的谈论,无不唏嘘说着遗憾。同时也暗含艳羡,说你们天之骄子,做什么事情都是轰轰烈烈。)

      (像我这种人,跟你大概不在同一个人间。)

      (在一起的日子,你如实对我坦白,说尽管不会和她在一起,心里依旧是喜欢她。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陈米鱼那样的女孩儿是少数,不去喜欢反而比较困难。你问我介不介意,我说不介意不是骗你的,这听起来可能比较荒谬,实实在在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梦想要许得尽可能少,才会比较容易实现,我不愿意去做一个贪心的人。)

      (一年多没见,现在又是冬天,今早看你那边温度,还是热烈的夏天。)

      (真好啊,陈池永。)

      (新年快乐。)

      如此,又一年过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