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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共享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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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南京像一块浸了水的绸缎，空气里浮着梧桐絮和鸭油香。林疏桐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贴着汉口路的青砖墙根疾走。手机天气预报半小时前还显示晴天，这会儿乌云却压得极低，远处新街口的高楼群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缩成模糊的剪影。
“让让！汤洒了赔不起啊！”外卖员的电动车从她身边擦过，后座保温箱里的鸭血粉丝汤晃出半截塑料袋。林疏桐侧身避让时，帆布包带勾住路边梧桐树的铁丝护框，包口“哗啦”撕开道口子。几卷用宣纸裹着的古籍拓本差点滚出来，她慌忙蹲下收拾，头顶却被砸下几颗雨点子。
“要死，真下雨了！”烤鸭店门口排队的阿姨尖叫着往骑楼里挤，塑料凳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林疏桐抱着拓本站起身时，雨帘已经织成密网。她护着包往最近的屋檐冲，后背撞上什么硬物，整个人踉跄着往后仰。
“当心！”
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肘弯。林疏桐扭头看见个穿深灰冲锋衣的男生，他胸前挂着“秦淮河景观改造项目部”的工牌，左手拎着个银色图纸筒，筒身上溅着新鲜泥点。两人中间躺着个翻倒的牛皮纸袋，油渍正从裂口处漫出来，染黄了地砖缝里钻出的三叶草。
“对、对不起！”林疏桐慌忙去捡散落的图纸，发现是张手绘的汉口路街景剖面图。铅笔线条勾勒的老建筑飞檐下，密密麻麻标注着管线走向。
男生单膝跪下来帮忙，图纸筒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没事，这图电子版有备份。”他说话时带着点南京腔，袖口露出半截黑色运动手环。林疏桐注意到他右手指节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雨越下越急，骑楼底下挤满躲雨的人。穿汉服的姑娘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往奶茶店挪，外卖员们聚在墙角刷手机等派单。烤鸭店的鼓风机嗡嗡响着，混着雨水击打遮阳棚的噼啪声，空气里浮动着果木炭和潮湿青苔的气味。
“你包裂了。”男生突然开口。林疏桐低头看见帆布包豁口处探出半截泛黄的宣纸，雨水正顺着裂缝往里渗。她慌忙把拓本转移到胸前，牛仔外套瞬间洇出深色水痕。
“用这个挡挡？”男生从图纸筒侧袋抽出把折叠伞。靛蓝伞面上印着卡通化的明城墙图案，墙砖缝里还画着Q版燕子。见林疏桐迟疑，他补充道：“防汛物资，公司每人发的纪念品，还有几把的。”
伞骨“咔嗒”弹开的瞬间，烤鸭店老板掀开油毡帘子探头喊：“小伙子，你这伞挡得住？进来坐坐！”他手里不锈钢夹子还夹着块滴油的鸭脯，酱色油星子溅在门口“抖音网红推荐”的立牌上。
两人刚挪进店门，外头立刻炸开声闷雷。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图纸上洇出团不规则的水痕。男生“咦”了声，把图纸举到白炽灯下。林疏桐看见城墙根的位置浮起片淡灰色阴影，像是铅笔反复涂抹的痕迹。
“电子版可没这个标记。”他皱眉时，左脸颊挤出个浅浅的酒窝。工牌随着俯身的动作晃了晃，林疏桐瞥见名字栏写着“李之心”。
“会不会是扫描时漏了图层？”柜台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烤鸭店老板叼着牙签凑过来，围裙上沾着八角茴香，“上个月修水管，后巷挖出半筐碎瓷片。文旅局那帮人说是民国腌菜坛子，要我说就是八十年代装鸭油的。”
李之心将图纸小心卷起，目光扫过烤鸭店斑驳的后墙。雨后的青砖泛着水光，墙缝里几株蕨草随风轻颤，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教授的话："老建筑是会呼吸的，它的每道裂缝都在诉说往事。"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快，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脉搏。
李之心从裤兜摸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林疏桐看见他运动鞋帮上沾着干涸的石膏粉。柜台上的蓝牙音箱突然开始播报：“您有新的美团订单……”
“现在小年轻搞工程的金贵。”老板转身剁鸭子，砧板震得玻璃柜里的盐水鸭直颤，“我们当年修防空洞，拿报纸包着冷馒头就能干整天活。”他刀尖挑着块鸭锁骨扔进塑料袋，“喏，鸭油沾书上了吧？送你俩烧卖压压惊。”
林疏桐这才发现拓本边角沾了块油渍，急得掏湿巾去擦。李之心递过半包纸巾：“珠江路数码城有二手扫描仪，三百块能买台成色不错的。”见她不接话，又补了句：“我之前帮人做过碑刻数字化。”
外头雨势渐小，骑楼下响起共享单车解锁的提示音。李之心收起伞要走，被老板叫住：“小伙子，你图纸上这个灰坨坨，像不像我后厨那面墙？”他油腻腻的手指点在阴影处，“上周刮大白，墙皮底下露出排铁钩子，挂腊鸭倒是趁手。”
林疏桐感觉李之心的胳膊肌肉突然绷紧。他摸出记号笔在图纸边缘速写了什么，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混着雨声，竟有几分像古籍修复室里揭裱的动静。
“明天能去您后厨看看吗？”他抬头时，眼里闪着某种炽热的光。柜台上的电子钟跳到17:33，最后几滴雨珠从遮阳棚边缘坠落，在积水里砸出细小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