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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改造群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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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汉口路的老梧桐叶蔫蔫地打着卷。林疏桐蹲在“阿要辣油”奶茶店门口，手机镜头对准骑楼底下的砖雕雀替。汗珠顺着脖颈滑进棉麻衬衫领口，后背洇出深色云纹。
“姑娘，你这姿势挡着我扫地了。”穿蓝布衫的清洁工大爷杵着竹扫帚，扫把穗子上的梧桐絮扑簌簌往下掉。林疏桐慌忙起身，帆布包带勾住奶茶店门帘的流苏穗子，柜台上的招财猫摆件被撞得转了三圈。
手机在掌心震动，导师发来语音：“疏桐啊，改造区东段的门楼照片拍全了吗？等着入档呢。”背景音里混着茶缸盖磕桌面的脆响，是古籍修复室的老习惯。
她正要回话，余光瞥见巷口拐进个熟悉的身影。李之心戴着橙色安全帽，腋下夹着卷泛黄的图纸，正和穿POLO衫的施工队长比划着什么。衣袖子挽到手肘，小臂晒出深浅分明的色差。
“李工！”奶茶店小妹探出身子喊，“冰镇酸梅汤给你留着了！”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在木质托盘上洇出个椭圆。
李之心闻声转头，正撞上林疏桐举着相机的模样。他愣了下，食指在图纸边缘叩了叩，大步流星走过来。
“能帮个忙吗？”安全帽檐在他鼻梁投下道阴影，“改造方案要补拍些建筑细部，听说你导师是特聘顾问。”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脖颈处沾着点石膏粉末。
林疏桐还没应声，施工队长已经晃着钥匙串凑过来：“哎哟文化人！咱们这破墙烂瓦有什么好拍的？要我说全推了盖玻璃房子，晚上霓虹灯一亮，保证成网红打卡点。”
“刘总，这是历史风貌保护区。”李之心翻开图纸，铅笔标注的修改意见挤在夹缝里，“昨天会上说过，空调外机要藏在垂花门后头。”
“哎李工你较什么真？”刘总掏出烟盒抖了抖，“上个月中山南路那个项目，甲方塞两条华子，什么文物保护都绿灯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公司老总和我们张局是...”
“刘总！”李之心突然提高嗓门，“三号院墙体的空鼓检测什么时候出报告？”
奶茶店小妹适时插话：“酸梅汤要化了哦！”玻璃杯底积了滩水渍，吸管上的柠檬片蔫头耷脑。
林疏桐咬着吸管啜了口，酸甜滋味激得太阳穴一跳。柜台蓝牙音箱突然报出机械女声：“‘汉口路改造一家亲’微信群有新消息。”
李之心摸出手机划了两下，眉头渐渐拧紧。林疏桐瞥见群里刷屏的语音条，最顶上跳着“阿婆粽”老板娘六十秒长语音：“改造后油烟往哪里排？我家粽叶焖肉的味道要变咯！”
“要不...我帮你拍？”林疏桐晃了晃相机，“《营造法式》里说‘凡屋有三分’，上分屋顶中分墙身下分台基，要拍哪个部分？”
李之心的眼睛倏地亮了：“你知道梁思成测绘图的比例尺换算吗？”
“我只知道古籍拓本要用宣纸湿裱。”林疏桐从帆布包掏出防潮盒，掀开时飘出淡淡糨糊香，“上回你说的扫描仪，珠江路哪家店靠谱？”
刘总忽然挤进两人中间：“文化人酸溜溜的！李工你给个准话，西墙那排违建拆不拆？王老板等着开火锅店呢。”
“王老板的租赁合同我看过，那排板房是2003年加盖的。”李之心点开手机相册，“这是之前年份的航拍图，当时还是邮局自行车棚。”
“哎哟喂！”奶茶店门帘突然被掀开，穿碎花衫的胖阿姨举着自拍杆挤进来，“家人们看！这就是网上吵翻天的改造现场！老铁们点点小红心，主播带你们直击文保现场！”
镜头猛地怼到李之心面前，他下意识用图纸挡住脸。刘总倒是乐呵呵比剪刀手：“拍清楚我工牌啊！龙腾建设，专业团队！”
林疏桐悄悄往柜台后缩，听见主播尖叫：“妈呀这杯子会转！”招财猫摆件正在她手边匀速旋转，玻璃眼珠反射着诡异的光。
“无线充电器忘关了。”小妹淡定拔掉插头，“昨天刚到的抖音爆款，九块九包邮。”
群里弹出条视频，是社区主任站在爬满凌霄花的院墙前讲话：“咱们改造要像绣花，既要留住古式建筑，又要方便生活......”画面突然晃了晃，露出墙根蹲着抽烟的刘总。
李之心起身：“林同学，现在方便去三号院吗？空鼓检测可能有新发现。”
三号院天井里，两个工人正用橡皮锤敲击墙面。此起彼伏的咚咚声里，李之心弯腰观察墙缝：“听声音，这后面至少有两平米空腔。”
林疏桐举着相机连拍：“墙皮剥落处能看到木龙骨，像是八十年代的轻质隔墙。”
“轻质隔墙？”李之心抓住她手腕往墙边带，“你听这个回声——”他屈指叩击某处，闷响中夹着丝清脆颤音。
林疏桐耳尖发烫，挣开时相机带勾住他安全帽系带。薄荷味洗发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晒化的沥青味道。
“哎哎哎要亲上了！”举自拍杆的主播不知何时摸进来，镜头几乎戳到两人脸上。李之心猛地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晾衣杆。
“小心！”林疏桐伸手去扶，指尖擦过他后颈的汗。晾衣杆上挂着的咸鱼干晃了晃，鱼眼睛直勾勾瞪着镜头。
主播兴奋得声音发尖：“老铁们礼物刷起来！见证历史性时刻！土木工程师恋上古籍修复师！”
“这是承重墙！”李之心指着墙根裂缝，“上世纪八十年代加盖时没做结构计算，现在墙体倾斜超过安全值。”
林疏桐蹲下身，相机镜头几乎贴住地面：“裂缝走向和青砖纹路呈三十度角，说明沉降不均匀。”
“明天调探地雷达过来。”李之心在笔记本上疾书，字迹被汗水洇开，“如果是早期人防工程，改造方案要全盘调整。”
“调整什么？”刘总嚼着槟榔晃进来，“王老板刚打电话，说今晚请兄弟们吃盱眙龙虾。李工给个面子？”
“施工安全不能讲面子。”李之心合上笔记本，“麻烦通知王老板，明天开专家论证会。”
暮色渐浓时，林疏桐在奶茶店整理照片。李之心拎着图纸筒进来，安全帽上沾了些土屑。
“扫描仪地址发你了。”他推过张便利贴，字迹像施工图标注般工整，“店主是我大学室友，报我名字打八折。”
玻璃门被推开，穿练功服的阿婆拎着保温桶进来：“小李啊，刚炖的莲藕排骨汤。改造归改造，别累坏身子骨。”
李之心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张阿婆，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拿着！我家老头子说，看见你在群里帮大家争取晾衣架位置。”阿婆硬把保温桶塞他怀里，“你们年轻人肯听我们老家伙唠叨，比什么都强。”
林疏桐咬着吸管偷笑，发现李之心运动手环闪着红光。他手忙脚乱按掉提示：“是、是久坐提醒。”
路灯次第亮起时，两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李之心忽然说：“我爷爷是木匠，小时候看他刨木花，总觉得比现在CAD画图有意思。”
“我爷爷是裱画师傅。”林疏桐踢着脚边石子，“他总说糨糊要冬用稀夏用稠，和天气脾气对得上才好。”
71路公交车碾过梧桐影驶来，车窗上贴着“阿要辣油”奶茶广告。李之心把保温桶塞给林疏桐：“明天论证会，你来吗？”
夜风掀起图纸筒的背带，拍在站牌上啪啪响。远处烤鸭店的红灯笼晃啊晃，像悬在夜色里的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