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运巷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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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罗尚镇坑洼的石板路上。周念把打着补丁的书包抱在胸前，低头避开迎面袭来的雨丝。这条后巷是他放学回家的捷径，两侧斑驳的砖墙上爬满青苔，"□□135xxxx"和"代考"的红色涂鸦在雨水冲刷下晕染成模糊的污渍。
他看了眼手腕上五块钱买的电子表——四点二十，距离家政中介所关门还有四十分钟。如果能赶上今天的招工登记，或许周末就能接到活干。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帆布鞋踩进积水坑也顾不上，溅起的泥水打湿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
"优等生这么着急去投胎啊？"
周念的后背瞬间绷紧，这个沙哑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三个穿着隔壁职高校服的男生从杂货店后门晃出来，为首的黄毛一脚踢翻了巷口的废纸箱。上周物理竞赛颁奖后，就是他们堵在校门口，把他逼到厕所隔间里"借"走了班主任刚发的奖金。
"我、我要去打工..."周念下意识护住口袋，里面装着妈妈今早偷偷塞给他的午饭钱——一张皱巴巴的五块和二毛硬币。他低着头想从墙边溜过去，却被一只胳膊横拦住去路。
黄毛嘴里叼着烟，劣质烟草的味道混着口臭喷在他脸上："听说你妈在纺织厂晕倒了？这么缺钱不如跟我们混？"说着突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
世界顿时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周念慌乱地伸手去抓，膝盖窝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碎玻璃渣立刻刺进校服裤的布料，尖锐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看看优等生跪着的样子！"红毛男生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手机摄像头几乎怼到他脸上。周念闭上眼睛，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校服领口被撕开一道口子，冰凉的雨水直接灌进脖颈。
"长得跟小姑娘似的..."黄毛粗糙的手指掐住他下巴，拇指恶意地摩挲过他嘴唇。周念猛地别开脸，后脑勺却撞上坚硬的砖墙。眩晕中他听见皮带扣的脆响，混合着几个男生下流的笑声。
"住手！"
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周念以为是某个混混要动手，却听见一声骨头撞肉的闷响。压在他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身影，像棵突然长出来的冷杉，把巷口漏进来的天光切成锐利的几何图形。
"三打一，挺能耐啊？"
这声音带着烟草浸润过的沙哑，周念蜷缩在墙角，看见那人从内袋掏出什么在黄毛眼前一晃。逆光中只能辨认出黑色皮夹上闪过的警徽反光。
"警察了不起啊？我们闹着玩呢！"黄毛嘴上强硬，脚步却在后退。红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刀片弹出的寒光即使在周念模糊的视线里也清晰可见。
"小心！"他嘶哑地喊道。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那个高大的身影侧身一闪，右手精准扣住红毛手腕一拧，左手已经按住对方肩膀。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红毛像破麻袋一样砸进积水坑，弹簧刀当啷一声滑到周念脚边。
"持械袭警。"男人弯腰捡起刀，声音平静得可怕，"够你们少管所呆到成年了。"
黄毛脸色瞬间惨白。在这种小镇上，进了少管所就意味着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三个人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红毛甚至顾不上捡他的刀。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周念急促的喘息。一双沾着泥水的警用皮鞋停在他面前，然后是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他碎裂的眼镜。
"能站起来吗？"
周念抬头，第一次看清救命恩人的样子。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下巴上那道浅疤在雨天里泛着青白的光。即使蹲着，也能看出他身材挺拔，黑色高领毛衣裹着的肩膀像山脊一样宽阔。
他试着站起来，膝盖却一软。男人立刻伸手扶住他，掌心粗糙的茧子磨过少年纤细的手腕。周念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无名指关节处有道月牙形的旧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的。
"程野。"男人掏出警官证给他看，"县刑侦队的。"证件照片上的他眉头皱得更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成。周念快速计算着——31岁，比他大了整整十五个春秋。
当程野蹲下来检查他膝盖的伤时，周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校服衬衫已经破得遮不住肩膀。他手忙脚乱地去抓散开的衣领，一件带着体温的皮夹克却突然罩了下来。
"先穿着。"程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周念耳尖发烫。夹克上残留着硝烟和薄荷糖的味道，袖口有警用编号的压痕，内衬已经磨得起球但洗得很干净。
程野帮他把课本一本本捡起来，用袖子擦去封面的泥水。周念看见他后颈有个硬币大小的褐色胎记，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周念慌忙摇头，妈妈最讨厌他和警察打交道，"就在筒子楼，很近的..."
程野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的淤青："需要去医院。"
"真的不用！"周念急得声音都尖了，"我明天还要去粮店搬货..."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听起来简直像不懂事的小孩在逞强。
出乎意料的是，程野没再坚持。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又掏出钢笔在背面写了串数字："我私人电话。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
周念接过名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程野的手指很凉，可能是被雨淋的。名片上"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的头衔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墨，而背面新写的号码墨迹还未干透。
"谢谢您，程警官。"他小声说，把名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裤子口袋，"我叫周念，在镇中学读高二。"
程野点点头，突然伸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夹克领子。这个动作让周念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膏味——像是常年备着的跌打损伤药。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起来，在雨幕中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程野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时，周念看见他腰间闪过的手枪轮廓。
"直接开到家门口。"程野对司机说，然后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周念偷偷瞥了眼——二十块钱，相当于他在粮店卸三天货的工钱。
钻进车里时，夹克内袋突然掉出个东西。周念眼疾手快地接住，是把老式瑞士军刀，刀柄刻着"C.Y.1990"的字样。他正想归还，出租车却已经启动。
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他看见程野依然站在路灯下。刑警队长的身影在雨中渐渐缩小，却像烙印般刻在周念的视网膜上。他摩挲着军刀上的刻字，突然意识到这是程野十六岁时的物品——和他现在同龄。
车子经过镇口电线杆时，周念看见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招聘广告。"高薪诚聘男公关"几个字正在慢慢晕开，联系电话被人撕去一角。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两年后的某个雨夜，他会颤抖着拨通这个号码。
但此刻的十六岁少年只是裹紧带着硝烟味的夹克，想着明天要去李婶的裁缝店，把袖口脱线的地方细细缝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命运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