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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大演员 ...

  •   “陈姨,我来接无相。”
      巫镇裕挎着斜挎包出现在素心豆花店门口,脸颊上有淤青,表情比接小孩放学还认真。自从无相受伤到现在,他已经是第八次来接无相下班。偶尔有拍戏没空来的时候,无相会自己找过去。他们约定好新的规则,如果巫镇裕有时间就会跑过来接下班,不要轻易离开巫镇裕的视线范围。
      无相答应把纸摊搬到横店,让巫镇裕安心比挣不一定能挣到的钱要有价值得多。他知道了做生意很难,还好他有稳定工作不然早被摆摊的不稳定性饿死。既然很难,那么在哪里都一样。他猜巫镇裕是被受伤吓坏,巫镇裕很有做过生身母亲的意味。他可以接受被巫镇裕盯着。
      “小无在厨房呢。”陈三妹蛮喜欢巫镇裕的个性,招呼他进来坐,给他两颗油桃。无相从厨房探出脑袋,让巫镇裕等下,他在等刘姐的烤鸡腿。
      她们跟他说了无数次的好吃烤鸡腿,他发誓今天一定要吃到。她们在店面里说着话,聊着工作,时事新闻和菜价,小小的巫镇裕甚有生活经验,讲起肥水案瘪嘴说企业真是没公德心的样子过分滑稽又可爱。
      无相戴塑料手套举着两个鸡腿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刘姐推他去巫镇裕身边:傻站着干吗?快点去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巫镇裕,吃。”
      无相把鸡腿递到巫镇裕嘴边,他就着无相的手咬了一口,起身一边跟她们道别一边捉着无相的手肘往外走。无相跟她们挥手,然后和巫镇裕顺着树荫走去横店。
      这回无相没偷闯进去,检票人员看也没看他们就放他们走,有些长得有特点的人他们根本就记住,懒得再去查演员证来浪费时间。
      他的纸摊被巫镇裕摆在阴凉处,就在他做群演的剧组周围,竟然比在文化街的生意好,约莫被群演们当做一种老黄历测算游戏。小凳子彻底成为无相个人常驻的位置。
      束永嘉趁巫镇裕拍戏来看过一次,为某种羞辱之心来测算个人的运势。他们问差不多的话,我能在横店混出名来吗?不能。十个人来看九个都没法混出名声,束永嘉是绝对不能那类。束永嘉有被小孩子羞辱的感觉,想要掀摊子却被无相赏了一巴掌,整个人哑火了,支支吾吾半天指着无相骂死玻璃货说话真恶心后愤愤离去。
      无相没懂玻璃是什么意思,等巫镇裕回来问他,巫镇裕气得咬牙切齿,只和无相说不是好词语。为什么玻璃不是好词语?他问。巫镇裕没办法回答他,没办法告诉他玻璃是同性恋的意思,也没办法说同性恋是种被广泛瞧不起的病害,没办法对着他的脸解释这些事。这种语言会污浊他的眼睛。
      他们真的打起来是在一个阴天,今天的昨天。谭谢过来找他玩,两个人蹲在墙边说话。他炫耀二哥送他的蛇牙,谭谢好羡慕,求他送自己一颗。巫镇裕就在旁边拍场群戏,站桩卖东西的小贩。
      束永嘉路过说了句马的玻璃货,一个还不够,个个都舔上去。就那样巧,被下戏的巫镇裕听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束永嘉就被巫镇裕打翻,骑在束永嘉身上狂揍,拳头砸得虎虎生风。许多人来拉架,没有拉动,两人打成一团。无相不知道为什么打,要上前去被谭谢拦住。
      谭谢是明白人,让巫镇裕多打了会儿才让巫镇裕去拉架。他拉架迅猛,拽起巫镇裕后踹开束永嘉就退到旁边,大家一哄而上,给他们分出银河。束永嘉放狠话充作对被打倒的面子的挽回,巫镇裕一言不发,瞪视束永嘉,下颌角微微鼓起。
      无相安抚他很久,捏着他的脸和他说话,没仔细问为什么,不重要,肯定是束永嘉说的话太龌龊,巫镇裕不是没来由生气的人。
      这件事没掀起什么风波,各自回归正常生活,演戏的演戏,摆摊的摆摊。这天,他刚摆出纸摊,谭谢就从拐角处飞出来扑到无相身上,使劲摇他:“无相,你就送我那个牙齿吧,我真的很想要。”
      巫镇裕接到戏,到片场排练去了,谭谢完全是捡着这个空挡来的。巫镇裕要是看到他在无相身上起腻,到时候连他一块儿打,打完要从古代踢到现代,落地时汁水四溅。
      无相神秘地嘿嘿笑,从裤兜里掏出纸包给他。里头是两颗小蛇牙,谭谢如获至宝,一边盯着牙齿看一边说:“我要是不做演员的话,肯定会去研究动物的,是怎么说的来着?昆虫学家?动物学家?”
      “专门研究动物吗?专门研究植物的叫什么呢?”
      “植物学家吧。”
      “我想认识植物学家。”
      “不想认识昆虫学家吗?昆虫学家也很酷啊。”
      谭谢收起牙齿,和无相开始无聊的争论。到底是昆虫学家更好还是植物学家好?实际是都很好,他们不过无聊,玩些绕口的语言游戏,两个人摇呀晃呀地说了会儿。谭谢要回片场拍戏,让无相去陪他。
      无相不想去,说我在陪巫镇裕呢。谭谢哀叫一声:你天天都陪他,就陪我一下不行吗?无相,无相。他把无相闹得烦了,写了张小纸条压在凳子下,跟谭谢去了现代剧组。
      他们剧组来了个大牌,谭谢见到他脸目轻微抽搐,讨厌他的表现,小声嘟囔句看到就烦。接着重整表情,拍了拍无相的肩膀,示意他等会儿,笑脸迎上去。汤资老师这么早就到剧组啦,真敬业呀。
      无相难得听见谭谢这么跟人说话,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站得近几步。阵仗比谭谢大得多,有专人打伞,搬椅子,拿小风扇,导演卑躬屈膝地和他说话,轻言细语地沟通剧本,走位。谭谢从原本的主演变成陪衬,打完招呼就被挤到旁边。
      “这谁啊?”无相问谭谢。
      谭谢拉他坐到椅子上,口吻稍显轻蔑地说:“挺大个腕儿,算是目前最火的男星。大牌大耍,过来客串一个角色而已,得导演捧着才肯干活。”
      “那这个就算大演员了是吗?我以为你就是大演员。”
      “我算'中'演员吧,这种摆谱的我反正是不可能做到,他到底拿了个最佳男主演,话题度高,片酬高,待遇好。或许这就是大家口中的大演员。”
      谭谢对大演员没具体概念,他们谈钱比谈其他的时候多,弄得他完全混淆到底演技好算大演员还是咖位高算大演员,但有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晰:这是个看人下菜碟,踩低捧高的地方,没咖位就是烂贱,连带着生命在他们眼中显得格外廉价。
      “让巫镇裕好好做吧,小演员的命太贱了,人家才不屑珍惜你,什么人不人的,没名气都是工具而已。”
      导演喊他去对戏,他跟无相摆摆手,示意助理给无相拿冰水后换了面貌去往汤资身边。汤资明明比谭谢要矮些,说话时谭谢要迁就他,降低标准去和他相处。权力的游戏,他见过形变后的版本。
      他没待太久便回到纸摊,有人从他的摊位上踩过去,留下明显的鞋印,他擦了好一会儿。抬头看见巫镇裕和群演们黏成一团,被导演指挥往左边,往右边,要你怎么滚就怎么滚。
      “在想什么?”巫镇裕蹲在他面前。
      “刚刚在谭谢那边看到一个'大演员',要做到那种程度才能被看见被重视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
      他们找不到确切的正确答案,不得不依照认知和经验继续行走。每天按时到工作岗位报道,找不同的剧组试戏,被拒绝或被暗示。
      暗示的路途看起来光明坦直,踏上去就知道其中曲折幽深的真相。那是条向下的路,而不是真正的正道,许多人在那条路上被折断,他不可能走进去。
      那天,无相陪他到剧组试戏,同时段里来了十几个人。他们穿过酒店的过道时,巫镇裕有脚软的感觉,情绪拉到最紧,看到同样来试戏的其他演员才松了口气。
      这个机会是谭谢看到消息转告给他的,谭谢算得上刚正的人,但其他人不一定算。偏偏是酒店试戏,谁知道会不会试到不该试的地方去。
      巫镇裕排在第六个,人家叫就跟着进去。房间里有摄录机,几个工作人员,分不清哪个是导演,哪个是选角导演,或许导演根本就没有到场,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不值得大忙人露面。
      巫镇裕自我介绍后顺从地表演了段从别人手中抢到并不爱自己的女人的吵架戏,无相站在屋外能够听见他清晰有感情的声音,卑微求爱似乎并不适合巫镇裕。他没办法想象巫镇裕卑微的表情,况且卑微是不会得到爱的。
      巫镇裕出来,侧靠墙壁,歪头长出一气,整个人松懈了,接着笑眼直视无相,盈盈地说无相觉得我会通过吗?无相学着他靠墙,闭眼想了会儿才回我觉得可以,来的人里面你长得最好。如果是我,我会愿意用长得更好看的人,至少不会折磨眼睛。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听起来也很不错,应该没问题。
      巫镇裕安静片刻,拿食指在他脸上划了下,痒痒的,他缩肩向下沉,神色温驯。巫镇裕没有被选上,被选上的是个拥有真正的表演经验的年青男人,他欢喜的表情让无相觉得不舒服,巫镇裕却没什么反应,挎着无相的肩离开,回到街道。
      无相问你不难过吗?巫镇裕摇头,挠他的耳朵,没所谓地回我没抱很大的期待,所以不会觉得难过,你不是说过吗,我很难在这上面成功。
      他有话想说,不知道怎么开头,憋到深夜,大部分人、动植物进入睡眠,他才从床上坐起身,长发蔓在肩背。巫镇裕平稳的呼吸声和风扇沙沙声组建交响乐队。月光温柔如水,穿透窗帘卧在床边。
      白天巫镇裕说的话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刺刺地横亘在心口,让他睡不能睡,坐不能坐,翻来覆去地重复播放那句随口提起的话语。
      他无声下床,推开窗户,上半身探出。室外有细细微风,扫到他的山谷脸颊中带起呼呼的声音。几只夜鸟停在不远处的电线,时不时转动头颅。
      “Azu。(过来)”他以家族的语言对夜鸟发出呼唤,其中一只夜鸟飞到他的手中。他贴住夜鸟的身体,感受到夜鸟的喙轻咬他嘴唇。他说人好复杂,我搞不懂别人,搞不懂自己。声音几不可闻。
      它不懂,不会说话,待在他身边就可以说是安慰,人没那么简单。他撇嘴,低头,然后哭了,眼泪挂在脸颊,泪如玉石。“Laka。(走吧)”夜鸟飞回群体中,他关闭窗户,膝行到巫镇裕身边,拿他的衣服擦去泪脸。
      巫镇裕半梦半醒地问他:“无相,怎么了?”没有回答。巫镇裕想要翻身看他,被他用力压住,不能挪动,因此重复一遍,怎么了无相?怎么晚上不睡觉?不舒服吗?
      听见他尽量隐藏的哭声,巫镇裕不再挣扎,双手捂住脸,无奈地说你为什么要哭啊?他有了哭腔。你哭的话总觉得是我的错。巫镇裕说。
      无相说不是你的错,换了个没被哭湿的地方继续哭。到底怎么了?至少让我仰躺好吗?无相起身让他仰卧,埋在他肚子上淌泪。手拂过无相的侧脸,湿黏的触感,心里绵长地啊了一声,眼泪汩汩。
      “无相不要哭了好不好?”巫镇裕坐起身,无相往下滑,位置不是很好。他反应不够快,无相压住那边才抱到怀里,脸涨得通红打断了哭,也把他打成哑巴,其他背景音占据上风。
      无相哑着嗓音跟他说,我有我是罪魁祸首的感觉,早知道我就不要给你说那种话了。巫镇裕被打败了,不知该哭还是该害羞,抱紧无相左右摇晃,佝着脑袋哄他:跟你说的话没关系,才刚开始有失败很正常的,你怎么替我难过得睡不着。
      本来就应该选你的。他说着,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然后脸的窝巢被掏空了似的,五官站在纠结的悬崖边。巫镇裕没有看见,拍抚他的背心。怎么能哭出一身汗的啊无相,下一个会选我的,肯定会选我的。去洗个澡然后再一起睡好不好?
      巫镇裕捧起他的脸,用鼻尖蹭他的鼻尖。他闭眼答好,眼泪随着动作滑落。巫镇裕没有思考地舔去了,两个人都怔愣住,好半晌,无相后仰发出笑声。巫镇裕跟着俯身笑了。
      两个笨蛋,超级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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