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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关于答案 ...

  •   那晚以后,无相连续几天心不在焉,出门时总忘记和小芭打招呼。梁暮之替他给小芭说好话,哥哥只是忘记啦,不是不喜欢你。好像它真的能听懂似的。

      梁暮之问过他在想什么?无相说在想情感为什么这么复杂,为什么自己都很难懂自己。梁暮之跟他一起想,在一次拍完群戏之后来到无相跟前,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情感复杂是因为经验和体验不匹配,就像是一直很讨厌一个人,但是有一次在他身上有喜欢的体验,所以复杂。是因为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多面而复杂。自己很难懂自己或许是基于情感复杂衍生出的陌生感,我们没办法想象别人多面,也就不能想象自己的多面。

      无相将视线放到梁暮之脸上,耐心、认真、诚挚的表情,心想:梁暮之是个真诚到让许多人显得龌龊的那种人。一个与他无关的不重要的问题而已,他真的想,真的回答。

      无相说不出话来了,手掌捺住他的脸,像是投身其中,他吻他的脸问:你会觉得我很难理解吗?我是超出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我是双面的吗?

      梁暮之红着脸摇头答:你是让我变成熟的人,既不会很难理解,也不会很好懂,你是那种我会想让所有人爱你的人。

      答案有所偏移,但没关系,无相已懂得了。

      他们手托手坐在一块儿,无相复原平时的状态,表情,目光跟着来来回回的人们的鞋流淌。梁暮之跟他说话,他听着,偶尔回答。梁暮之在他耳边很小声地问:“为什么,总是亲我。”

      无相抻直双腿,紧鼓的两条长腿,慢腾腾地讲:“因为喜欢你,但在语言上我太笨了,我想表达,我想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说话。可惜我不像你那么会说话。”

      梁暮之一听就笑眯了眼,搂着他摇晃,言语上逗他:“我不明你在讲咩啊。”

      无相被逗笑了,随便他晃。

      这时候,一个长形的影子笼罩他们,打断了他们的表达。他们同时仰起脸望去。单丰禾欲言又止的脸从城市搪瓷盆中一跃而起。她穿了件浅蓝色短上衣,牛仔超短裤,白色皮带掐腰,头发难得一见地披散,发间有孔雀石耳环点缀。

      她手里拿着一枝几乎开到尽头的红芍药。梁暮之看清是她就别过脸,表情趋近于冷漠,跟无相说了声便离场,到旁边等他们说完话再过来。

      单丰禾头回到横店来时,不小心把无相撞倒,虽然更类似于反射性回击又因看清人而收回力道而跌倒,但是挫伤看起来实在惨烈,以至于梁暮之有点讨厌这个冒失的女生。

      碍于是无相的朋友没多说,她来梁暮之就躲开,免得甩脸色弄得场面难看。

      等他气完了再好好地相处,不会用太久时间。

      单丰禾将芍药插进他的发辫,小声问:“他还在记我的仇啊?”

      无相点头。

      单丰禾无语地偏头捂脸,然后缓缓转过脸,从眼角瞥无相,她要说了,她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想问的问题:“你们俩是那个?”

      无相不解问:“哪个?”

      “就是那个啊。”单丰禾把两个大拇指压在一起,轻挑眉梢,以为暗示到这种地步,无相会懂。

      无相不懂,凝视她,等待答案的表情。

      单丰禾收回手,单手托脸问:所以你们不是?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无相回忆认识到的种种关系,想不到到底哪种需要用“那个”来指代。

      他想到不久前的事情,试探性地问:“玻璃?”

      单丰禾没想到他会说“玻璃”,隐隐有不妙的预感,抬头就看见梁暮之走到近处,严肃地盯着他们。

      “所以玻璃是什么意思?”无相问出来单丰禾就收到警告的眼神。无相把两个大拇指贴在一起,“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单丰禾有被双面煎烤的感受。

      无相歪头离她脸更近,她的表情愈发清晰,他继续说:“别看梁暮之的脸色,看看我的脸色。”

      单丰禾觉得此情此景比她硕士复试还要令人紧张。梁暮之还是无相,她要下决定,于是拢住无相的耳朵说,玻璃就是同性恋的意思,但玻璃不是称赞的好词语。大拇指挨在一起就是亲嘴的指代。我会问是因为你们很像一对情人,从来没有谁的朋友是这样的。

      无相问情人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单丰禾有点回答不上来,而他还有问题,梁暮之按捺不住,直接问他们在说什么?

      不是真的问,有确切的答案也要装不懂才不会马上吵架。

      “啊,在讲工作啦,无相明天要跟我去看事情。”单丰禾不打算讲明,担心闹得太僵之后不好过来。她从包里把数好的钱递给无相,跟他说八个人哟,六百四十元,我还是在站牌那里等你。

      “她不来吗?”无相问裘楚云。

      “她做实验去啦,我来接你还不够?真是个贪心小孩。”她摆摆手就要走,走了几步远之后掉过身看了眼梁暮之,想要提醒他些什么,但又觉得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太多不好。

      梁暮之静静地望她一眼,低头看见无相柔润的脸目,竟然有心碎的感觉。

      “梁暮之。”无相叫他,钱塞进他的衣兜,“什么叫同性恋?”

      梁暮之蹲在他面前却不答,无相拧他的鼻子,没有很特别的表情:“为什么不回答?”

      梁暮之低低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世界有些部分配不上你。”

      “没有绝对美好的世界。”

      梁暮之沉默很久,才说:“意思是,同性别的人相爱,结婚,永远在一起。”

      言语结成真心的珍珠,将所有过去的岁月、感情、依恋浓缩出的心态转变成这一刻的珍珠,一个微观宇宙的大爆炸,挥洒出的粒子、原子,或者别的种种物质,构建出新的微观世界,重新站在新角度凝视无相的世界。

      他的手温暖、自然如树,声音仿佛树叶簌簌:原来只是爱谁都可以的意思,如果是爱的话,我也爱你。

      梁暮之偏脸亲他的脸颊,他完全理解了,体验是语言的六百倍,即便他完全信任、崇拜文字也不得不承认,在此刻你没法表达。

      他的心太细,别人很随便地对待他,认为他不重要,终于有人谨慎轻柔地捧在手中擦拭,如何沉默,如何阻断,如何不作为?

      “所以情人和朋友有什么区别?”无相笑着捏梁暮之的头发,被吻,让他觉得很开心。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那就是没有区别。”

      梁暮之摇头道:“传统来说可以同时有很多朋友,但只有一个情人,这也很复杂。”

      无相想了会儿,分不清什么情感的ABCD 面,只觉得天要升起来要掉下去都要和喜欢的人事物在一起的孩子怎么会分得那么清楚。

      文学中所有美丽的语言背后有巨大的丑恶,有工笔的遮盖与描摹,穿透这些迷宫,抵达奇迹似的出口,比活下去还要难。

      无相没有视见迷乱的能力,只有视见本相的能力,本相就是出口:“所以,应该是爱的问题。情人就是朋友里最爱的那一个。你是我朋友里最爱的那一个。”

      梁暮之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说不是,又不知道哪里不是。无相说的是对的,他无法回答是因为私心,很知道自己有私心。想要做唯一的,最爱的那种私心。

      他只好说,等你确定了再告诉我好吗?

      无相说好。转脸望向一旁的谭谢。

      谭谢从单丰禾离开他就站在这里了,刚好挡住那些窥探的眼光。无相注意到他来,仍然全心全意地解决有关他们的问题,真令人羡慕。不管他们是情人还是朋友,都令人羡慕,怎么会那么爱,怎么只跟对方那么爱。

      他忽然想起几乎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父母,被父母的事业野心推到台前的自己,没有朋友,没有正常童年,少年生活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比乞丐还乞丐,所以没办法得到这种感情。

      他嫉妒梁暮之的运气那么好。

      他喊梁暮之的名字,梁暮之拿衣摆擦干净脸,过来和谭谢说话。

      谭谢整理好情绪,尽可能隐藏他的嫉妒和难过:“听说那个剧组没要你,为什么?”

      他讲话有鼻音,重重的,表情已恢复平静:“他们已经内定好了。”

      谭谢问:“你怎么知道?”

      他只说是看见的。

      闻言,谭谢去旁边打电话,回来给梁暮之写了另一个剧组的试戏地址和时间,笃定地说只要你戏没问题,没人能顶掉。

      梁暮之没接,问为什么?

      “我和无相是朋友,什么都没有的日子过一段时间就够了,真要带着他吃十年苦吗?”谭谢歪头瞅住无相,裂出柔情的表情,心想要是你爱我就好咯,你要我做玻璃我就可以为你做玻璃,而且我相对富有,要珍珠就有珍珠,要果汁就有果汁,要保姆车就有保姆车。

      可惜爱与外物的关系微薄。

      无相冲他说谢谢,梁暮之一定会去的。

      梁暮之也好正式地讲谢谢,不习惯他们这么正式,显得他们跟他之间好远。

      讲完正事,他们蹲在一块儿闲聊,紧密地和无相挨着,划拳抽二荆条,梁暮之在旁边计数,连输三局就换人。

      等到剧组叫开始梁暮之才跑走,留他俩单独玩。

      第二天,梁暮之去试戏,无相到长湖学院工作。女生们在人工湖旁排队看,领各自的命运和咒文。来之前以为是大事,听之后发现全是小事。

      小事能够制造大恐慌的缘故是未知,不知道原因,就不知道结果。

      很快就看完,面对面坐着很有玩翻花绳的意味,没让栾文华她们送,自己围着人工湖往外转,空气中有油桃的味道。在湖边看过的闪光石头再出现,伴有鸭叫。

      他往外走,没多久发现一直在人工湖打转,那些大学生统统消失不见,天光失去温度。

      无相摘掉棒球帽,伏地倾听,没听见声音,因此确定不在人世。坐起身时,她的发搔他的后颈,他仰头,腥膻黏稠的液体掉入脸颊。她没有人的脸,砍去一半的骨骼截面就是她的脸,多洞多蛆虫,肥美死蛆。

      他伸手捉走蛆虫,丢在脚边踩成糨糊,扯女鬼的衣服来擦脸说:“是你先在我脸上滴脏东西的。”

      他找长凳来坐,女鬼跟到他身边,像风筝。所以你要干吗?我忙着回家,有话讲就快点讲。她没有口舌,此时才发觉自己没有口舌,焦急地转圈。

      无相晃荡双腿,耐心地等待,在等待中她不断分裂,如同多胞胎般,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无限制地增生,装满这方空间。

      “你说不了的话,我就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她们受到刺激,肢体伸长到极限,争先恐后地扑来。层层叠叠的扭曲残缺的脸,激荡的发与□□。手是枯枝,尸水是眼泪,风穿过眼洞、鼻洞、口洞是哀号,组合起来就是死后执着的畸形的鬼体,如浪如真菌蜂拥。

      她们将他淹没,他掐诀念咒,眨眼间回到人世,他行走,脚底沾粘稠黑水,随着脚步逐渐消失。

      长湖学院太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他能力有限,对方说不出他就管不了。

      途中下大雨,他被淋湿,公车还未进站就看见梁暮之打伞在站牌旁等他,小水塘被他踩碎。见面无相就问他选上没有。梁暮之答选上了,摸到他身上湿,风风火火地拉他回家叫他洗澡,自己在厨房开火煮点姜汤。

      在他印象里姜汤很难喝,但他只会做这个。

      父母还没离婚时,淋了雨妈妈就会给他煮。妈妈煮姜汤的手艺差,姜汤辣得很,他闹着不喝,现在想喝没得地方要。

      无相穿背心短裤钻过来,竟然不讨厌姜汤的味道,一边喝一边问梁暮之选上什么角色?

      “一个十场戏左右的配角哇,但是片酬蛮高的耶,无相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非要说的话,给我多讲故事就好了。”

      梁暮之失笑,他贴住鱼缸壁说哈喽哈喽小芭。他跟小女生们学的洋文,英格利西。哈喽,拉乌有。梁暮之学他,无相哈喽,哎拉乌有。

      无相搁了碗和他追逐嬉闹,追累了倒在床上,床脚的风扇呼哧呼哧地运作,邻居也忙着发出生活的声音。

      梁暮之攥着他的手说你叫我阿梁就好了,我的家人都这么叫我,我们到了可以互相叫小名的程度吧?无相说,那你叫我山山吧。你的小名好可爱。你也是。

      外头瓢泼大雨,里头日月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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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b:愿嘟嘟不要哭哭 本文番外4篇,长评或其他霸王票之类的另算 读者朋友们,晚上好。 由于本人写作习惯为初稿,一修、二修、三修,因此,将要在2026年 1月 1 号开始二修。 给读者朋友们造成的不便,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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