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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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
张知和注意到段明予一直盯着充上电的手机，侧脸眉峰紧锁，下颚线条紧绷。他完全不关注周围，也听不进课，像有心事，张知和便识趣地没有打扰。
段明予在搜索框里打下一个“黎”字，好友列表里，只孤零零地跳出了“黎宿”这一个名字。雪青色背景的头像中，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木雕，似乎正抬腿舔毛。
这木雕一看便知是黎宿亲手做的，因为当年他也送过段明予一个，那只比现在头像上的精致许多。
他大拇指在屏幕上无意义地划拉两下，才点进那个沉浸已久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像一道时间断层般，赫然停留在三年前的五月。那是段明予发的一句话：
『你出外面一下，我有话问你』
回溯当时，他只觉一股莫名的尴尬涌上心头。
段明予和黎宿的关系最好的时候，算得上不错，两人甚至当过同桌。
他们之间隔阂的产生也颇具戏剧性。
两人成绩斐然，常年轮流占据年级第一的宝座，是禾中针对A大强基计划招生的拟推荐人选。但宝贵的保送名额只会落在其中一人头上。
强基计划推进之时当值暑假，段明予母亲轻信流言，误以为他父亲出轨，自杀未遂。
他母亲醒了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好，他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参加强基计划而选择陪伴和安抚母亲。
他无法形容那种远离校园后的心情，像连下了十天的雨，格外潮湿，沉郁。
强基计划的尾声，恰逢强台风登陆，天气变得异常阴冷。段明予站在自家露台，仰望着铅灰色的天幕。所有人都认定保送资格非黎宿莫属，他今天却意外得知对方无故缺席综合素质面而被取消了资格。
重返校园后不久，一次段明予经过教学楼的走廊转角，无意间听到隔壁班两个平时并不熟识的男生，正在和黎宿说话。
“学霸，你们班班长退出强基，这个保送名额你肯定能拿到啊，你怎么莫名其妙不去面试啊？”
“是不是怕他觉得你胜之不武，和你闹矛盾啊？”
黎宿的声音淡淡传来，听上去兴致缺缺：“没什么，和你们有关系吗？”
那两人似乎铁了心要拍马屁，见黎宿不接话，便开始一唱一和地演起双簧。
“也是，说实话，虽然你俩并称禾中双杰，但其实我们几个次重点的都知道，年级第一大部分时候还是你，他顶多算是被你压了一头。”
“就他那家世，不知道是砸了多少别人没有的资源堆出来的，没了这些光环，指不定和我们一样呢。”
“说实话，我真不喜欢他，说话做事太端着了，好像禾中没了他不行一样。”
“就算他这次真去成了，我看也照样比不过你，哈哈哈。”
“是，他爸是很牛，但是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这种家庭啊，谁知道他爸什么时候就闹出离婚带着新相好登堂入室了？到时候有了新儿子，那个位置还轮不轮得到他坐都难说。”
“你懂什么，就算那样，他和他妈能拿到的补偿也够花一辈子了，哪儿轮得到我们在这儿置喙。”
“所以说啊，学霸，你真没必要这么顾着他。富二代嘛，就算成绩一般，将来出路也比我们多得多，这名额本来就该你先拿到手的，A大可不好考啊，学校给的奖金也不少呢。”
段明予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人会滋生出如此莫名其妙的恶意与揣测。
成长中，他的母亲对他的赞许总是很虚伪，理所应当认为他的完美都是作为儿子应该做的。
而想要在英才辈出的禾中高中维持在金字塔尖的地位，他不仅要与同侪激烈竞争，更肩负着师长的期望，班级的榜样。
他的身心承受着巨大的，另一个意义上的生长痛，他不断地被切割，被对折，他要先是儿子，是班长，再是段明予。
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挣脱父亲的树荫时，总会被告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会被无限缩放到很小，乃至失去自我。旁人关注的焦点，永远不会首先落在他的才华和付出，而是他显赫的光环。
半晌，黎宿都没有发出任何反驳或解释的声音。在他听来这无异于一种冷眼旁观的默许。
那一天，他感觉这段时间的精神压力都汹涌袭来，他年少敏感的自尊心被狠狠地践踏了，他如此的挫败。
最让他无力的是他必须承认。
承认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是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进入高中后，来了一个和他平分秋色，甚至在天赋和稳定性上更胜一筹的人。而这个人，没有家世加持，没有捷径可走，也没有任何水分。
两年多以来，他其实很不是滋味。
段明予扯出一个冰冷的笑，转身回到了教室。
可惜，他错过了离开后短短两秒内发生的一幕——黎宿眼神骤冷，猛地伸手狠狠攥住了其中一个说话男生的衣领。
那只玉白的手腕上，爆起毒蛇游走般的青筋。
那男生猝不及防，被勒得面色涨紫，呼吸困难。
黎宿声音像落入冰窖，他眼神警告，说道：“他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成绩，家世，你一样也没有，是因为你投错胎了吗？”
两个男生被他眼神吓到，面色先后变得极为难看，自知嚼人舌根并不光彩，只能讪讪地道歉：“对不起，我们乱说的……”
此后，一次周日，班主任老邓头请班上众人去餐馆聚餐，美其名曰食堂的饭菜已经吃腻了，换换口味，给大伙高考添柴加薪。
饭局快结束，段明予借上厕所的由头出了馆子旁的一块空地。他拍了拍有些笑僵的脸，夜风微凉，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
他仍旧对黎宿放弃强基面试这件事耿耿于怀。这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时不时便要刺他一下，让他无法忽视。他本不愿相信黎宿会如那两人所说的那样看待自己，但长时间的猜忌和压抑，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正了解过对方。
所以为什么当时不帮他说话呢？
终于，他按捺不住，给黎宿发了一条消息，言简意赅地让对方出来一下。
黎宿很快出了餐馆，目光搜寻两下，便径直走到了段明予跟前。
“黎宿，你为什么不去强基的面试？”段明予开门见山。
黎宿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了？”
段明予以为对方在装，语气加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强基的面试？明明就是临门一脚的事。”
“真搞不懂你，综合面只要参加了，名额就是你的了，你为什么不去？你是觉得这样赢没意思？不光彩？还是顾及我？”
黎宿看着他愠怒的脸，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天走廊上的对话。他意识到段明予可能听到了，但他并不知道对方并没有听完全部内容。
他看着段明予眼中的怒火，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当时难道不是和他站在一边吗？而且都那样了他要怎么去？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反唇相讥：“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让你？你每次赢过别人，都只会怀疑对方在放水吗？”
黎宿感到不耐烦，转身欲走。然而，对方的手骤然扣住了他的手臂。
“你说清楚！”段明予情绪激动，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黎宿只觉得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像要被捏碎一般。
“松开！黎宿被激怒了，同样用足了力气，猛地挣开了他的桎梏。
两人对峙着，眼神里都迸射出火光。
“你这自卑劲，那我还能说什么？”
“你说谁自卑呢！”段明予像被火星溅到的炸药。他脖颈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强基名额是这么容易拿到手的吗？你就这么拱手给别人了，显摆得你！”
“我自卑？我为什么会自卑？就算我今天倒数第一，我还有个是五百强企业家的爸兜底，我过得照样比你好！”
尾音在夜风里回响。段明予忽然扯出冷笑：“黎宿，你清高什么呢？”
段明予没有恼羞成怒地说出他第一次见到黎宿的感觉。
讨人厌。
高二分班到尖刀班的第一节课下课，作为班主任钦点的班长，段明予被簇拥在教室中央。
而黎宿就坐在不远靠窗位置，屁股都没挪一下。他手里拿着笔低头预习，有人搭话时他才会短暂抬头，然后迅速结束交流，回归课本。
窗投进来的阳光仿佛都格外地偏爱他，拥吻着他鸦羽般的睫毛，及鼻梁侧那瑕不遮瑜的小痣。他校服领口裸露的脖颈瓷白，上面淡青血管几近透明。
脊背如鎏弓，孤傲地像一副画。
在尖子班里，没有人不是自恃清高的，段明予亦是如此，所以他第一眼就感觉自己讨厌黎宿。
真装，真没礼貌。
黎宿的冷笑把段明予拉回现实。
“你有病是不是？收起你那脆弱的自尊。”黎宿眼底凝起霜色，他觉得对方敏感的像个神经病。
两人不欢而散，再此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考倒计时，无数学子争分夺秒。段明予分出一点精力关注母亲，就要花其他休息时间补上复习量。他经常死磕压轴题熬到深夜两三点，而陪伴他的是窗外如此聒噪的蝉鸣。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捱到了高考。
第一天考试，段明予心如止水，发挥稳定。然而第二天考完理综后，他小腹突然开始剧烈绞痛，整个人栽倒在了走廊上。
即使他的心理再强大，连续几个月高压的作息和精神紧绷，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开始了反噬。他因为急性肠胃炎，被抬上了救护车，错过了最后一科外语考试。
即使没有外语成绩，段明予最终的高考分数依然相当可观，但他还是填下了复读申请表。
次年盛夏，班级群消息炸成烟花海。在“恭喜班长杀回巅峰！”的欢呼中，大家组织了毕业后的第一场高中同学聚会，段明予去了，但有几个有事的没来，其中包括黎宿。
昔日同学举起酒杯敬段明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坦言：“班长，你是不知道，当年听说你要复读，咱们连谢师宴都没敢办。”
灯下泛起一片应和的笑浪。
“可惜宿哥却没来。说到这个，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强基计划终面前一天晚上，天气降温这么厉害，他那宿舍的破窗又关不上，搞得第二天发了40度高烧，也被抬进医院了？”
“是啊，老邓头估计那会儿郁闷死了，自己班的两名大将双双缺席，把保送资格喂进了隔壁班那个万年老三嘴里，操了。”
“不过宿哥弃了保送不也照样进了A大吗？咋们班长和他也是变相的证明了自己的真才实学，两个昔日同桌又成了校友，对吧，哈哈，走一个！”
那一晚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只有段明予会在觥筹交错的间隙握着杯子出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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