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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论 做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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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尾声,刘正阳端着酒杯在饭桌上打了大半圈,轮到蒋谊时,却见蒋谊握着筷子在出神。
“蒋谊?”刘正阳用酒杯倾斜着碰了一下蒋谊的酒杯。
杯体相撞的清脆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蒋谊眨眼,周围的风、光、声、电全变。
人声鼎沸间,近在咫尺的记忆忽而变为了遥远的从前。
高中确实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
八年。
甚至更久。
旧时光里的东西最经不起追忆,如果来不及抽身,便是粉身碎骨。
蒋谊定定神,站起身,回了一个笑容给刘正阳:“不好意思,班长。”
蒋谊端起酒杯,准备回应刘正阳敬他的酒,结果刚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手臂。
蒋谊一怔。
紧接着,整个人被一道不容反抗的力道按回椅子上。
旁边的谢长行站起来,接过蒋谊的酒杯,替蒋谊挡了这杯酒。
“谢长行你要这么搞的话得喝两杯,你这是英雄救……”
“我这一杯已经喝了,你去下一个吧。”谢长行拦下刘正阳的话。
什么意思,蒋谊这就跳过去啦?
刘正阳一愣一愣地看着蒋谊坐在椅子上发懵,却也见好就收了。
这么一番动静,引得好事的老同学都来给蒋谊敬酒。
谢长行就一杯一杯地挡回去。
最后,谢长行喝了七杯。
喝多了。
聚会散场的时候,夜不算太深。
刘正阳喝得晕晕乎乎的,被太太接走前还念念叨叨地嘱咐蒋谊:“蒋谊,谢长行就交给你了,人晚上给你挡多少酒啊,趁喝醉了刚好把握机会……”
刘太太扶着刘正阳,看着歪在门口长椅上闭目养神的英俊男人和蒋谊,满脸黑线地道歉:“他喝多了就是话多,让你们见笑了。”
“我没话多,你不明白……”刘正阳还在嘟囔。
蒋谊微微一笑,刘太太赶紧架着刘正阳走了。
很快,大家就都散了,仿佛上一刻的热闹不曾存在。
谢长行也喝醉了,虽然没了脾气,但也没了清醒时的挑剔和一丝不苟,看起来很脆弱安静。
于情于理,蒋谊都不能扔下他不管。
静静地守着他。
好在接他的人也来得快。
“蒋先生?”唐越迈步下车,看见站在回廊下的人,试探地问好。
十分钟前,唐越打给谢长行的电话,是蒋谊帮忙接听的。
蒋谊借着路灯柔和的光,看清对方的脸,发现是个年轻人,并不是之前见过的司机粱叔。
蒋谊不认识唐越,唐越便自我介绍:“蒋先生,我是谢先生的助理,我姓唐,唐越。”
蒋谊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来头,点点头,起身准备走,被唐越出声拦住步。
“蒋先生——”唐越是八面玲珑的人,注意着蒋谊的神色,斟酌着出声:“谢先生喝醉了,在车里坐不稳,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帮帮忙,送他回去?”
在蒋谊的印象里,谢长行是一个没什么七情六欲的人,始终冷静、稳重、自持。只有在高中的毕业晚会上,蒋谊才见过谢长行喝醉。但那时他仍然是眉眼冷峻的,不像现在,孩子似的扭着眉,将全身三分之一的重量都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逼得人背脊僵直。
谢长行好像变了。
好像又没有变。
唐越在车镜里看了自家老板一眼。
谢长行虽然喝醉了,但也异常顺从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靠在蒋谊身边一下一下地呼吸着,气息浅浅地喷洒在蒋谊颈侧。
车内弥漫着酒味,空气长久沉默着,只有谢长行忽急忽缓的呼吸声。
于是唐越在车子转过一个弯后,适时用最轻松的语调问起:“蒋先生最后会上车,还是因为担心谢先生吧?”
“没有,唐助多虑了。”蒋谊轻轻地回应了一声,没找到什么可以交谈的,索性沉默。
开车的人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话题:“谢先生其实是不爱喝酒的,可是应酬场上难以避免,久而久之就喝习惯了。”
蒋谊沉默一下,为了礼貌,就嗯了一声。
一分钟沉默后,车里才响起蒋谊的声音:“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您指什么情况?”唐越追问。
蒋谊微微一顿:“谢长行像这样喝醉的情况。”
唐越透过车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蒋先生会这样问,刚才其实就不是我多虑了吧?”
身边的人不安分的动了动,蒋谊等着他终于安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是被唐越摆了一道。
蒋谊看了一眼车灯前的一片晃白灯光,没再出声,轻轻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车子转进一条沿海公路,公路没有路灯,夜色如同被雨淋湿的煤炭,黑得发亮。
夜色里,车子开了很久,在沿海公路上都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
他们去的方向是黎城与良城交界处的一处住宅群,建在海岸边上,占地极大却只有很少的业主,异常冷清,名字叫西海庭野。
这应该是谢长行回国后新买的一处房产,蒋谊的印象里,谢家老宅在黎城南边。
车子快开进西海庭野时,唐越一手掌控方向盘,一手去拿收捡好的通行证,听见后面的男人说:“唐助,就到这里吧。”
这还没进大门口,唐越踩刹车的动作比反应快了半拍,他想了想,“您要在这就下车?”
“我们说好的。”蒋谊冷静出声。
答应上车前,蒋谊开出了一个条件是,不能让谢长行知道是他送他回来的,住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我就不进去了,唐助待会儿出来,载我一程就是了。”
蒋谊说着话,去拉谢长行环在他腰上的手,发现谢长行虽然不省人事,但手臂却很用力,死死地抱住蒋谊的腰不肯撒手。那样大个子的一个男人,歪七歪八地扭着枕睡在他身上。
就像犯病了一样。
蒋谊没有办法,只好趁谢长行睡熟了,一点一点地抠开他的手指。
唐越的车很快被融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
蒋谊静静地站在原地,将整片银河自深蓝的天空直落地平线看得清清楚楚。
夜风卷着星光海潮直直地灌遍全身,让人有点发抖。
仿佛是被海风惊醒了所有的担忧与妄念,这样清醒又寂静的时刻,蒋谊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他怕自己和谢长行——没完。
唐越开车出来的时候,蒋谊并没有等在那里。
唐越下车问了西海庭野的安保,才知道蒋谊在他开进去不久,就顺着回黎城的沿海公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了。
唐越把车往回一倒,开到西海庭野一条僻静的道路上,走到坐在马路牙子边出神的男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谢先生,人果然已经走了。”
谢长行看起来是真喝醉了,但眼神又是分外清醒的,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车,就那么看了三秒后,才说:“车钥匙给我。”
蒋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了,公共交通早已停运。
他只有走快点,才能回家睡两三个小时。
蒋谊抱着胳膊走在沿海公路上,心里默默盘算着距离,不防备面前“刺啦”停下一辆车子。
想绕过车子走,但偏头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蒋谊停下步子,然后眼睁睁看着驾驶位的人下车,干净利落地单手甩上车门。
“谢长行你……”
蒋谊心跳不止,“酒驾”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谢长行抓住手臂,带开后车门,逼近式地塞进了车后座去。
“谢长行……”
蒋谊有点吓住,想伸手打开身后的另一扇车门。
对方却像猛兽一般警觉,迅速抓住他的两只手,按在车窗上,腿也牢牢压着他,好像是一种禁锢的姿态。
车里的空间本就狭小。
两个男人一起挤在里面,更显拥挤。
不知道为什么,蒋谊有点喘不上气。
“为什么送我回来?”听声音,谢长行似乎还醉着,脸埋在蒋谊的颈侧,快而急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蒋谊折在车门上,勉强将脸侧向一边,才能离谢长行的气息远一点。
他没有说话。
沉默长久地挤进两个人的肺里。
隔了很久,蒋谊才哑声问了一句:“谢长行,你喝醉了,会犯病吗?”
答非所问,但让谢长行抬起了头。
车灯反过的微光映照里,蒋谊的侧脸线条很好看。
就那么近乎失神地看着后挡风玻璃,蒋谊说:“你提出的交易,我可以做。”
“什么叫可以做?”谢长行腾出一只手,捏住蒋谊的脸,强硬地转过来,看着自己。
对上谢长行的眼睛,蒋谊换了一个表达:“我想做。”蒋谊顿了顿,“所以我送你回来。”
谢长行没有动。
蒋谊接着说:“三个月,我做你的药三个月,就当是利息,你的钱,我三个月内还清。”
“你还给我谈条件?”谢长行猛然松开蒋谊的脸,然后是他的手,他的腿,施施然坐起身,看起来像是滴酒未沾:“连本带利,一年时间,随叫随到。”
“一年时间,只做你的药?”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不愿意?”谢长行转头看他。
蒋谊也撑着手坐起来,直视回去,说:“没有不愿意,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