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冰九（中）第二版1.火烧 ...
-
山风掠过苍翠松涛，沈清秋怀抱焦尾琴踏着不规则山石铺就的小径往悬泉瀑走去。六月的阳光最是耀眼，穿透婆娑竹影，在他霜色广袖间洒下斑驳金鳞。
沙沙的树叶摩挲声中，于静谧中悄然响起，还掺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碎石被人无聊踢动的轻响。沈清秋骤然停下，驻足望过去——
十丈开外的断崖下，黑袍人负手踏过焦土，山风掀起广袖如夜鸦展翼。那人脚踏七星步缓慢行走，雪缎云纹领口衬得颈间如寒玉般冷白。黑白相衬之下，即便看不清面容，通身气度却似出鞘利剑，难掩其卓然凌厉的英气。
黑衣人走动之时缓慢而不拖沓，一步一顿，悠闲而懒散。并未刻意做些什么，却在踏碎沙石时并未激起任何扬尘，随着他的脚印落下，足底坚硬碎石竟像豆腐般瞬间化为涅土。
这是顶级功法才能练就的‘踏雪无痕’，和蕴含极致暗劲的‘隔山打牛’。看对方举重若轻的样子和瞬息化粉却不扬齑尘，至少是金丹后期的高手。
沈清秋心中猛地一惊，衣袖中的探查玉清符与阵眼玉牌，竟如死寂一般，没有发出丝毫预警。清静峰三十六道连环阵皆是他亲手布设，即便是柳清歌那种武痴也要耗大半炷香才能破阵，且阵法定会在第一时间预警。
黑衣人却闲庭信步跟回自己家似的，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他究竟是阵法奇才还是握有奇门遁甲，亦或是拥有不为人所知的邪门手段？
沈清秋暗自凝诀，灵力如丝缕般悄然探向阵眼，却未发现丝毫异样。
沈清秋愈发奇怪，阵法如果破损而未预警，说明对方是强闯而来。可现在阵法完整无损，难不成对方是破解（改动）了阵法，或者拥有特殊绕开手段、能够让阵法探测不到他的踪迹？
警兆在心底疯狂蔓延，沈清秋下意识扫视一下四周，打算找个掩体，打算观察下黑衣人的底细。这样的强者不请自来，也不曾拜访知会他这个主人一声，究竟意欲何为？
“洛冰河！”
清喝声自山涧另一侧传来，听起来甚是耳熟。沈清秋循声望去——只见在黑衣人所处的同一条山涧里，出现另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人。
不说刚才的喊声，这位青衣人的身形更是熟悉得让沈清秋心头猛地一跳。待此人转过身来，沈清秋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仿若见鬼一般——那人眉目与自己如拓印般相似，连衣衫样式，站立走路姿态都与他别无二致。
幻术？别有用心之人的易容？他的心魔化身？亦或是某位元婴大能的分身？
或者，是凡俗中的同生子？困阵幻境的时光倒流、情景重演？
沈清秋心中疑惑更深，他从未听闻自己有同胞兄弟，可眼前之人，面容、身姿乃至那身淡青色衣衫，无一不与自己相似。更离奇的是，守护阵法依旧未被触动。
两个人，防御法阵都不曾感应到。黑衣人或许还能以修为高深来勉强解释，可这个与自己容貌相同之人，又该作何解？
沈清秋倏然收拢折扇，齿间咬破舌尖引动清心诀。灵力灌注双目时，再度审视眼前一切，然，眼前幻象非但未散，反而愈发真切。
真是奇也怪也——此事过后，他定要重新检查阵法，探寻其是否存在致命的破绽。
当下，还是隐匿身形、静观其变方为上策。先摸清状况，掌握更多的信息，之后无论是试探还是对战都方便许多。
沈清秋当即躲在一棵苍天古木之后，顺手布下屏息防护阵，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场古怪的戏码。
随着他借草木遮掩，身边除了青草的味道，还多出一股极为轻微的檀香味。夏日炎炎，泥土与花香本属寻常，可这熏香的味道却显得格格不入。
沈清秋袍袖微动，目光如隼，瞬间锁定了气息的来源 —— 一名身着清静峰月白短打的白衣少年郎。
沈清秋心下暗惊，方才分明用神识扫过周遭竹林，视线所及，也未见人踪鬼影，又怎会从一旁出现个活生生的弟子？他先前竟丝毫未察觉到此人的存在，这少年究竟从何而来？自己向来警觉，他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靠近的？
“师尊。” 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快步上前，看起来就像是要行礼问候。只是——正常行礼三步远即可，这位弟子，却走到距沈清秋一步之遥的地方，也不曾抱拳弯腰：“弟子寻您许久，原来您在这里。”
沈清秋平日里对外门杂役甚少关注，只对关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悉心栽培。眼前少年身着清静峰服饰，腰间虽未挂弟子竹牌，但观其相貌姿态，应是外门之人。
他对这位弟子毫无印象，此人既能在他毫无所知时靠近与他、又这样呼唤他，着实可疑，当下冷冷问道：“外门弟子？为何唤我‘师尊’？”
虽说按苍穹山规，外门弟子也可以喊他‘师尊’，只不过明帆被他宠坏了，除内门弟子外，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喊他‘峰主’或‘沈仙尊’...如果有人敢‘逾越’，明帆会非常友善的与对方交流一番。这人是知法犯法，还是试探他底线？
白衣少年郎一腔热忱，却似被霜雪迎面扑来，呆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面色似乎闪过怒意，却又极其执着的一字一句道：“您亲自将弟子带回山来，弟子喊您师尊并无不可。”
“......”清秋嘴角抽搐一下。搜罗一遍记忆，依旧想不起来面前之人是谁。并指如剑，暗运内门心法探查，少年体内流转的并非亲传真气，经脉走动之势也不是清静峰外门功法。但——这身服饰，确实为清静峰所出。
这人虽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古怪，但不知为何，沈清秋潜意识却相信了‘白衣少年郎是清静峰弟子’的说辞。为防万一，沈清秋暗自在白衣经脉留下一道真气，挥手将人驱赶：“你若有事，自可去忙。”
清静峰局势复杂，他又是个不理俗事的性子，只要不是魔物潜入，平日里都会交给明帆管理；既然明帆并未上报，他也无需管教太多。更何况，若因这等小事便出手惩戒，未免显得小气。
强敌面前，黑衣人之事更为要紧，弟子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议。
白衣少年快速眨了一下眼睛，脚下枯枝在悄无声息间化为齑粉。然而，在抬头看向沈清秋之际，眼尾泛起薄红。日光穿过竹叶落在他肩头，月白弟子服的褶皱间似是凝着失落，连袖口银线刺绣的竹纹都黯淡了几分。
这样一张清朗明媚的脸，被沈清秋推开后，瞬间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少年垂首立于山林中，月白广袖被山风卷起，沈清秋瞥见其袖口金线崩断三缕，残线在风中飘摇如垂死蝶翼。如同凡俗人家里软软糯糯的雪白忠犬，被主人踹了一脚后，也是这般将爪子缩在身下，眼里汪着两潭清水，极为惹人怜惜。
“......”
一般情况下，沈清秋是不吃软的。
但对于这样满眼都是希望靠近他，由他几句不算训斥的话语而变得失落不已的、十多岁的俊秀少年郎，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异样。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里明明没有这个人，却总是会莫名其妙忽略掉对方身上的古怪。
或许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吧。
山风轻柔地掠过鬓角发丝，白衣弟子身上的檀香随之萦绕在沈清秋鼻翼。沈清秋原本因黑衣人出现而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往日里睡不着觉时，明帆特意给他寻来的安神香。
他今日出门之时，明帆还曾嘱咐他傍晚夜风凉，早些回去。眼前的少年与明帆差不了几岁，想到这般年纪的孩子最喜欢缠着长辈，沈清秋心里难免柔软一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可以离开了。”
白衣少年眼帘略微垂下，睫羽微颤，眼中隐有猩红血色一闪而过。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的布料，指节泛起青白。却在得到沈清秋的‘解释’之后，重新抬起头来。
眼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扯起天真灿烂的笑容，瞳孔明亮而清透，看起来极其诚挚：“弟子只想跟师尊一起，并无杂事。”
“......”
看着被驱逐了两次都不离开的人，沈清秋原本因想起明帆而升起的一丝柔情瞬间冷却，随手一道气浪将人推开，紧绷的下颚线在阳光照射下冷硬得像刀刃：“本尊已给你两次机会，若是再靠近，自去找明帆领罚。”
说罢，沈清秋直接抱琴转身，干脆换一处制高点观察下方的两人。
——
清风拂过，沈清秋将凤尾琴放置于树下，翻身跃上树梢，寻到最为结实的主枝，于柿子树枝繁叶茂的绿荫中隐匿身形，背靠树干，悠然的向下看去。
黑衣人本来正兴味索然的踢着石子，在听到有人喊他后，先是整理了一下袖子上的浮尘，从鼻腔发出一个略带疑惑的“嗯？”，接着肩膀不动，头部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随手折下的枯枝被他捏成几段，黑色袖口金线云纹在日光照射下忽明忽暗。
从沈清秋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黑衣百无聊赖、有些疑惑的神情。当然，还有那个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青衣人。
相较于黑衣人不算明显的错愕，青衣人的表情堪称瞬息万变。
先是误入走错一般的迷茫，接着是看见熟人般的惊喜。等他呼唤之后，黑衣人将视线投掷过去，青衣人在看见对方的脸后，当即脚步轻快的朝对方走去。
“沈清秋？”
听到有人喊他，原本正坐在树上认真观察战局的沈清秋立刻将视线投向黑衣人，原本悠悠摇晃的折扇立刻停止动作，腰间佩剑修雅蓄势待发——他没想到黑衣人竟如此警惕，隔着山崖与树荫，都能发现他的观察。
却发现——黑衣人并未抬头、亦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清秋恍然惊觉：原来，对面的青衣人也叫【沈清秋】。
那么，面前的这一切，究竟是困阵、还是记忆的残片，亦或是幻阵虚影？
随着黑衣人的回话，那位青衣【沈清秋】原本的轻快脚步就像是被按下了休止符，他先是放慢了抬脚的速度，接着仔细观察着黑衣人，尤其是接受到对方歪头投递的视线后，就像是被什么盯上似的，呆站在了原地。
随着两人距离逐渐缩小，青衣【沈清秋】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在摸空之后——忍不住后退小半步。而他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亲近’，变成了警惕和恐惧。甚至在黑衣的一步步接近后，浮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和害怕退让。
‘表现的太明显了啊。’沈清秋重新依靠树干。
两人的身份已经明牌，黑衣人名为‘洛冰河’，是个内功强劲的高手大能，青衣人也叫‘沈清秋’，但养气功夫看起来很差，神态过于灵活。这两人应当是彼此认识，但从【沈清秋】的面容上来看，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认识’。
青衣【沈清秋】原本在正常走路，或者说，在看见黑衣【洛冰河】的那一刻，原本是打算朝他走过去的。只是在黑衣【洛冰河】扭过头的那一刻，青衣【沈清秋】就像是认错人一般，陡然顿足，僵立当场。
黑衣【洛冰河】被他喊来，自然会向他走去。此乃人之常情，不管是谁，只要被其他人喊一声，皆会略作确认。若相识之人，便会趋近相谈，寒暄数语。
但——就沈清秋看到的情况而言，这两人，仿佛都认识对方，却又不确认对方。就像是，两个人都存在同胞兄妹，不能确定对方是哥哥还是弟弟一样。这种诡异又离谱的可能，是最符合两人关系的描述。
而青衣【沈清秋】主动呼喊了黑衣【洛冰河】，却又在黑衣【洛冰河】接近之时，下意识的摸向武器。更是于摸不到兵器时，踉跄向后退上半步，平整的衣袖被他捏出褶子。
沈清秋眯眼细看，见其垂落的右手正不住轻颤，恰似惯于佩刀带剑之人，骤然失却可防身之物时的惊惶之态——这是，身上只准备了一把兵器？
黑衣人最终还是走到了青衣面前，双手拢在袖子里，脸上带着说不清具体内容的笑意。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又似于无聊之中觅得乐子的惊喜：
“沈清秋，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我没让你进来吧？”
“......”听到这个问话，沈清秋突然感觉靠在树上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虽然说黑衣人问的不是他，但——这个名字，他很难不带入啊。
果然，沈清秋刚调整一下坐姿，下方的青衣人回了句沈清秋亦想说的话语：“这里是清静峰。”
这是清静峰，沈清秋是清静峰之主！若非他在此，更有何人敢这么说？
黑衣人才是不速之客好吧？怎地瞧那架势，看起来比躺在树上的沈清秋、比与沈清秋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衣人，反倒更为理直气壮？
只是令沈清秋没想到的是，黑衣人在听到青衣的回话后，轻轻的笑了一下，接着巡视了一下四周，以一种极其霸道和不知想起何等趣事的语气，戏谑道：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
随着这句话响起，沈清秋鼻翼突然嗅到木头被烧起的焦炭味，满山翠林无风自燃。电光石火之间，火舌四处舔舐，翠竹山林皆化为焦炭，山泉蒸腾虚作腥雾，珍禽异兽四散奔逃，求救呼喊之声不绝于耳。
沈清秋精心布下的防御法阵，亦在瞬息之间被彻底撕裂。随着焰红的颜色将他笼罩，几乎在转瞬之间，整个情景全然扭曲，从青山绿水，化作遍地狼藉。
原本靠在树上的沈清秋瞬间跌下树枝，在焦脆树皮剥落声中，他瞥见树下凤尾琴的冰蚕丝弦竟自发绷紧，在灼热空气里奏出凄厉颤音。
"破！"沈清秋并指斩断火路，剑气激得满地焦叶炸起三尺。
烟尘散尽时，整座山峰已如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幽静文雅的清静峰，恍惚间就像是遭了天雷和山火似，沦为断垣残瓦。满山的乱石如孤坟，水流干涸，鸟雀绝迹，往昔之生意盎然，化作如今的死寂沉沉，渺无人烟。
‘竖子而敢？！’沈清秋喉间泛起血气，随之身上涌现出极致的杀意，右手掐诀，修雅在他身后幻化为万剑，当即就打算斩向下方的黑衣人。
脚尖轻点，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瞬间响起。
蓦地，沈清秋惊醒——场景的转换是一瞬间的事情，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就算是立刻放火烧山或者引动天雷，也不该这么迅疾！
——碎碎念——
这种半文不白的武侠古龙风，真是脑子疼。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冰九（中）第二版1.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