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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世相逢 ...

  •   零碎的月光散落山林,斑驳的树影比肩接踵,白日轻快的绿色没入沉寂,在夜色中显得幽静与深邃。风轻拢林子,便晃出成群结队的萤光,划破缄默的漆黑。
      夏夜的山野,是萤火虫的避难所,点点萤光则是回赠夏夜的珍品。
      月光覆盖整个村子时,一阵唢呐声在夜幕中回荡,接着便有一队人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领头的人戴着一张木制面具,面具上画着鲜艳的图腾纹样,跟在后面的人有两列,一列吹着唢呐,打着鼓,一列唱着曲子,跳着舞,一大批村民热热闹闹地聚在后面。
      一群人跟在领头人后面,到了山上一个空旷的地方,这里有一座祭坛,四周围了一圈红色木制栏杆,祭坛后面有座神祠。
      领头人走到祭坛中央,将面具掀到额头上,露出的是一张少年的脸庞,眼角狭长,左眼眼尾有一颗小痣,样貌透着股清冷的气质,少年虔诚地向神祠跪下,右手接过旁人递来的一碗草药熬制成的汤,向空中洒去,褐色液体在空中划过曲线,在地上留下最终的痕迹。
      少年重新戴好面具,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声色冷,音调低。
      再站起身,少年抖了抖袖子,宽大的衣袖往手肘缩了缩,露出一截苍白有劲的胳膊,少年取下手腕上戴着的木制手串,缓步走进神祠。
      他把手串放在了供台上,刚要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大祭司。"尾调拖长了些,显得有些慵懒。
      少年转头,看到一个样貌出众,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坐在供台上"这是神祠,不得胡闹,下来。"少年的语气显得略重。
      "好吧。"男孩从供台上跳下来。
      "你从后门出去吧,别被他们看见了。"少年转身开了神祠的门。
      男孩懒懒地手插兜走向后门,扔下一句:"等下祭典结束在后山等我。"不知为何,听起来显得成熟威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裴荨向后看去,男孩已经不见了,心里存疑,这男孩他从未见过,为什么要等?怎么一个外乡人会在这里的神祠出现?他记得的,村里没见过这个男孩.全当是这个年纪男孩的把戏了,裴荨没往心里去,泰然地走出神祠,没人能看见面具下的表情。
      祭典在一阵庄严的鼓声中结束,裴荨换下祭司的长袍,把它叠好和面具一并放在家里的红木箱子中,箱子上漆了一幅画,讲述的是村子与山神的故事。
      裴荨没有再回后山,静静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大梦之间,他身处于后山的深林中,雾气缭绕,朦胧中,看见一个黑影向自己走来。隔着雾气,看不真切,黑影越走越近,越发清晰,接着在神祠里的男孩便出现了。他的神情除懒散外,多了几分明显的不悦和愠意。
      他走到裴荨面前,比裴荨高了一个头,在神祠还没这么明显的。
      "怎么没来?"他不满地看着裴荨的眼睛。
      "抱歉,我并没有答应你。"裴荨微微低了下头,回避了他的目光。
      "我没有在跟你商量,立刻来后山。"少年捏住裴荨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
      裴等看着他的眼眸,是不属于同龄人的深邃,有着常人难有的不怒自威。裴荨有些愣神,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少年松开他的下巴,打了个响指,瞬间梦境烟消云散,裴荨醒了过来。
      裴荨盯着天花板,反应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刚做了梦,还是个托梦。没了再睡的兴致,索性起身抱着试试的态度,披着月光向后山走去,月光下,他的肤色更显苍白,没了血色。
      走进林子里,萤火仍在,飘乎于层叠枝叶之间。
      裴荨走了会儿,看见一株槐树,这是山里仅有的一棵,不知为何,只有这里能种,过去村民想在别的地方种,但最后都死了.而这棵槐树年年枝繁叶茂,每至春季,槐花缀满,纯洁一片。
      裴荨走近了点,发觉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垂着两条腿在空中荡中,被人们系在枝上的红丝带在晚风中飘着,跟着风的节奏摆动,打着自然的节拍.
      "来了啊。"那人说,是少年的声音,少年三两下爬下树,走到裴荨面前。
      "你一直在这等着?"裴荨看着穿着单薄的他,要知道,深山的盛夏在夜晚也会清冷入骨。
      "对啊,结果你还没良心的回家呼呼大睡。"少年耸了耸肩。
      "你知道?"裴荨有些诧异,他只知道做梦梦到了。
      "不然你怎么梦到我的?"少年懒洋洋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没想到你有这种能力。"裴荨垂下头看着手边飞舞着的萤火虫。
      "呵,以后你没想到的多了去了,今天只是让你见识见识。"少年随意地伸出一根手指,让一只萤火虫停在上面。
      "你是外乡人吗?"裴荨象征性地问了句,想打破一下没话题的不适感。
      "不是。"少年手指轻轻颤了下,萤火飞走了,他心里也肯定了之前的想法,裴荨是真的什么都忘了,什么都记不得了,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痕迹。
      "噢?"裴荨有些意外,村子就这么大,还有他没见过的人吗?
      "那你叫什么名字?"
      "苌,"少年说了自己名字,怕人家也忘记了,还解释了下,"苌弘的苌。"
      "嗯,可我没见过你,也没听过你的名字。"裴荨还是不太相信。
      苌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说:"没见过我很正常,名字人们估计也不知道。"
      "好,那你怎么认识我的呢?"裴荨更好奇这个一点,素不相识的人怎会知晓姓名,况且自己也不出名。
      "大祭司哎,想不认识都难吧。"苌又引了只萤火虫停他手指上,把手指伸到裴荨面前。
      "哦,所以你叫我来是想干嘛?"裴荨切入正题,跟着苌的手指一起,抬起了头。
      "给你看样东西。"苌挑了下眉,神秘兮兮地从身后变出一个金字塔型的玻璃瓶,但没有瓶口,是全封闭的,里面放着五朵纯白的槐花。苌期待地看向裴荨的眼睛。
      裴荨看了会儿抬头对上苌的眼眸:"挺精美的,我可以买吗?"
      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来裴荨连这个也忘了,他把东西收好,说:"不卖。"声音有些发哑,语调比较低沉。
      "那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裴荨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没事了,你回吧。"苌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好的。"裴荨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苌又看向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让几只萤火虫飞到裴荨身边,给他照明,看着在萤火下渐行渐远的身影,苌轻轻道了声"晚安。"
      直到萤火也消失了,他才转身,又爬上槐树枝头,取下绑在手腕上的红绳。
      在月光下,他把红绳展开,是一段红丝带,上面的字借助月光得以看清:槐花纳瑞,山泽祈福。
      指腹擦过每一个字,良久,才把丝带卷回细红绳,重新戴在手上。
      他知道村子的风俗,对于这棵槐树,人们认为是山神的进修之地,所以才只有这里能种,也因此,人们以红丝带承载愿望,系在树枝上祈求神明的恩赐。
      手腕上的丝带是许久以前一个少年绑在树枝上的,为了不被村民解下拿回,他便取了下来,戴在手上,也因此,别人的愿望接连被取下用于祭典,而这个愿望则恒久的保存下来,没有在祭典的篝火中灰飞烟灭。
      苌始终记得要为少年实现愿望,便一直以来把丝带戴在手上。
      槐花作祥瑞,山泽共祈福。山神年佑村子,可少年却再没出现。
      苌抬头望向月亮,这轮明月千百年来从未变过,依旧洁白如玉,月光年年倾酒,亘古不变。
      裴荨走在这片月光下,他走到村长家,轻轻敲敲门。屋内传来几声咳嗽,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后。
      "小荨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村长微微笑着,侧着身子,让裴荨进屋。
      "您还在看报吗?"裴荨进了屋。
      "嗯,老啦,觉越来越浅了。"村长把门关上。
      "打扰了,我来是想看一下村里人的名字。"裴荨微微鞠了下躬。
      "我找找看啊。"村长放下报纸,走到一旁的书桌边,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本棕褐色的本子,封面是皮制的,内页四周打了卷,泛着黄,这本子已经很大岁数了,历代村长都精心保存这个本子,但还是经不住时间的摧残,已经尽显时光的脚印了。
      村长翻开本子,很清晰的,里面隔十几页有不同的字迹,有黑墨水也有蓝墨水.村长翻到他接手本子开始记的那一页,摊开放在桌子上:"从这页开始。"
      "谢谢。"裴荨走近,开始翻阅。
      借着暖黄的煤油灯光,目光一行行划过字迹,翻了一页又一页,始终没有见到"苌"这个名字。却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跟被烫了一样,装荨的手指缩了缩,转瞬间又恢复常态,继续看起来。可翻到空白页,都没有那个名字,裴荨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
      "您有漏掉人吗?"裴荨抬头看向村长。
      "不会的,我每周都会检查一次。"村长回道。
      "嗯,那您知道苌吗?"裴芽说到苌的时候停顿了下。
      "苌?知道啊。"村长合起本子,重新放回抽屉。
      "那怎么不在本子上。"裴荨看着村长的眼睛。
      "傻孩子,苌是山神啊。"村长的笑容很淡,在暖光下显得很和蔼。
      "可,可是......"裴荨支吾了一句。
      "怎么了吗?"村长语调平缓。
      "没事了,您休息吧,我先走了。"裴荨微微鞠了个躬。
      "嗯,回吧。"村长轻轻点点头。
      裴荨等回到自己家,拖过红木箱子,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每一处纹样,但可能是有些久远吧,纹样有些地方已经褪去了,整个故事看下来总感觉有些缺少的地方,不太连贯。这个箱子是村长送来的,专门用来存放祭司的东西,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代了。
      裴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打算明天再研究,便上床睡觉了。这次没有做梦,睡的很安稳。
      天蒙蒙亮,鸡鸣声唤出旭日,也叫醒了裴荨。
      裴荨感受了一下温度,趁现在还没那么热,他决定上山把要采的草药采了。
      因为天色尚早,山里的雾气还没散尽,草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水,裴荨走过一段路,裤腿已经湿一片了。背上竹篓里的草药已经有三厘米的厚度了,裴荨的额上挂了几滴汗珠。
      "起这么早啊。"声音是从上方飘下来的。
      裴荨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在斑驳的光影下添了几丝倦怠。
      "采草药。"裴荨又低下头弯腰找草药了。
      苌从树上下来,在裴荨耳边打了个响指,裴荨抬头看他,苌扭头看向更深的林子,说:"不去里面找找看吗?"又转回来看向裴荨"里面的可能更值钱点。"
      裴荨抖了抖背上的竹篓:"好的。"他就绕过苌向深林走去。苌看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快步跟上,跟裴荨肩并肩走。苌搭了条胳膊在裴荨肩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笔画着什么。
      裴荨走了一段路,什么草药的影子都没看到,全是些不知名的野草、野花以及无边无际的参天大树。
      "这里好像没有草药。"裴草停下脚步。
      "还得再往里一点,没那么好找的。"苌瞥了一眼裴荨的竹篓。
      "嗯。"裴荨继续往前走,苌还是搭着裴荨的肩走。
      又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空旷的草地,草地旁有一条溪流,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无声地流着,草地一部分在阳光下,一部分藏匿在树荫里,翠嫩欲滴的青草在风中晃着身子。
      裴荨一眼就看到珍稀的草药,忙弯下身子摘了起来。
      苌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垂下手揉了把裴荨的头。很柔软,很顺滑,好摸,苌在心里评价道。裴荨伸出的手顿了下,他很久没被这样摸头了,妈妈还在世时,也会揉他的头发,很舒服的感觉,可自以爸妈都因车祸去世后,就再没人这样做了,现在冷不防地被揉了把,又唤起了温暖的旧忆。
      裴荨父母还健在时,是个幸福的家庭,可一场突出其来的车祸,毁了一切风和日丽,他因此患上应激心理障碍,父母则因此去世,他只好靠父母留下的钱自己生活,但亲戚把他赶出家门,他便回到这个村子,这个安葬父母的村子。他不是没抵抗过亲戚,而是心理疾病使他没有能力去承受这些,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些。
      "裴荨?"苌见他迟迟没有下手去摘,便叫了一声。
      "在。"裴荨应了声,扭头看苌。
      "......"苌没想到是这种答复,愣了一下
      可能觉得这样有点呆,裴荨忙又看向草地,苌看着裴荨毛茸茸的后脑勺,又忍不住摸了一把。
      裴荨直起身,面对苌,说:"随便摸别人是不礼貌的。"
      苌又愣了一下,这还是出乎他意料的回复,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太想揉了。"
      裴荨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会儿才开口:"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让你继续揉,好吗?"苌的兴致来了,一挑眉:"可以,什么问题?"
      "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山神,对吗?"裴荨浅褐色的眸子里是平静以及暗藏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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