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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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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恍惚了一下,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很多想法,最终只有一个停留下来,便是裴荨的记忆恢复了。心底也在一瞬间翻腾起万丈的波澜,心跳频率足以展现他的兴奋。
"我是山神苌,你都想起来了?"苌难掩激动,语调不禁高了点。
"好的,但我不知道我该想起什么。"裴荨相信这个答案,只是为什么会是人类的模样?
苌仍抱有希望:"就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啊,那个玻璃瓶,红木箱子,还有,"晃了晃手腕"这条红绳,这些记忆都没有想起来吗?"
"报歉,没有。"裴荨思索了会儿才予以答复。
苌不死心:"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山神的?"
"问了村长,他说苌是山神的名字。"裴荨告诉他。
苌的表情疑固了,扯着嘴角苦笑着:"好。"
裴荨转过身去,留给苌一个后脑勺,"你可以揉了。"裴荨背对着苌说。
苌看着他,在阳光下,裴荨周身裹着金色的细毛,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只知道发着光芒。苌伸出手在装荨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感受着以前稀松平常如今却难得一遇的时光。揉了几下,苌就放手了。
"可以了吗?"裴荨感受到头发自由了。便问。
"嗯。"苌应了一声。
裴荨转过身又弯下身子采了几株药草放进竹篓。
过了会儿,才站直。掂量了一下重量,冲苌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带我来这,我先走了。"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脏像被捏了一样,酸楚感漫上心头。他索性坐在了溪水旁,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想着这几百年间的事。
百年前,他幻化人形后的样子跟现在一样,那时,是他第一次愿意亲身下到凡间察看民情。一待,就是五年,刚下凡时,就遇上自己的祭典,祭司也是一个少年,也有着狭长的眼角,左眼眼尾缀着颗痣。少年主持完祭祀,到神祠后院换衣服,碰上了正观察神祠的苌。
少年很热情,很爽朗,见着因好奇而乱摸的苌,笑着制止了他,并告诉他很多要遵守的祭祀礼数,还带他学习一些必要的知识.此后的每一天,少年都来后山找他,找不到就一直找,甚至差点跌进山崖,是苌及时出现救了他,也从那以后,少年很黏苌,每天都缠着他一起玩闹学习,苌便学会了人类的汉字。能够看懂人们的红丝带愿望了。他借助自然来引导人们发现草药用以治病,用神力控制气象保佑人们安康。
但五年后村子的大祭典上,他没有看见少年的身影,是一个新祭司主持。
他便隐身四处寻找,最终只看到空荡荡的少年家和那个他们一同漆画的红木箱子。后来,他才从村民口中得知,村子三年一次小祭典,五年一次大祭典,大祭典上,以祭司的血浇灌山地,以祭司的肉滋补林木,以祭司的骨烧旺篝火。
他才知道,原来那条红丝带是他的遗愿,那玻璃瓶是承载生命的容器,五朵槐花则是生命的倒数。
后百年间,他谨记少年的遗愿,使槐花盛放,佑千秋万载,也跟个守财奴一样紧抓着回忆不放,珍藏每一件少年赠予的东西。
他从未停下寻找少年转世后的身影,只是从未有过音讯。
只有裴荨身上有少年的气息,只有裴荨跟少年客貌相像,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水面因一条鱼儿的跃出而破碎,苌才从回忆中抽离,他能感受到裴荨的灵魂,与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犹为相似。
再试试看吧,苌告诉自己说。
苌起身拍了拍屁股,把裤子上的草拍掉。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向裴荨离开的方向跑去,没看到人影。苌有些犯傻了,不知裴荨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裴荨是沿原路返回的。
走在刚走过的那条小道上,两旁莫名地有了很多草药,裴荨有些纳闷,明明刚来的时候是没有的,怎么现在又有了呢?长的这么快吗?所以裴荨又摘了点儿才下了山。
苌有些后悔刚用神力让草药钻进土里了,不过没办法,他只能希望裴荨没在意这事,虽然裴荨确实没在意。
裴荨下山后去了趟村长家。
"您知道山神长什么样吗?"裴荨把竹篓放在了边上。
"山神啊,听前人流传下来说是肩披荨麻,头戴花环,身长七尺,衣着简朴,面貌沧桑,白须若絮。"村长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慢慢地说。
"有人亲眼见过吗?"裴荨听着跟苌的长相不像。
"有是有,但那是百年前了,是位祭司看到的,不过他没有告诉别人山神长什么样。"村长把报纸放到一边。
"那村民是怎么知道他见过山神的?"裴荨有些好奇
"说是因为他每天都上山,一去就是一天,有一次,还抱回个红木箱子,就是我给你的那个,上面的画好像也是一并有的。"村长咳了两声。
"这箱子是一并传下来的吗?"裴荨想起来苌说的红木箱子的记忆。
"嗯。"村长点点头。
"好的,那我先走了,草药放这了。"裴荨指了指竹篓。
"卖的钱我到时候送过去给你。"村长眯眯眼微微笑着。
"好。"裴荨转身欲走。
"小荨啊,你刚回村就选择当祭司,有很多这方面的事不懂,都可以来问我的,我这一把骨头了,也想有个人说说话。"村长和颜看着裴荨。
"会的。"裴荨留下一句便走了。
回到家,裴荨看着红木箱子,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忘记问那位祭司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了。”
"唉,不管了。"裴荨往床上一躺,看着天花板出了神。
自己跟那个苌有关联吗,为什么苌会说恢复记忆?玻璃瓶、红箱子、红丝带分别又有什么隐情呢?到底想要他记起什么?
一长串问题乱糟糟地往脑海里蹦着,扰乱了思维.觉得眼眶有些发酸,索性闭上眼安静地顺平思绪。
不一会儿,裴荨睡了过去,打起了小呼噜。
窗子没关,暑气悄悄溜进屋内,但刚打算聚集,就会被一阵风吹散,屋内便始终是清爽宜人的环境,裴荨一觉睡得很安稳。
苌侧身靠着裴荨家的墙,站在窗边,看着裴荨的睡颜,撇撇嘴,嘟哝道:"睡那么香,还不是我给你吹风。"又补了句"明明你对我是陌生人,我还要对你这么上心,唉。"
苌是隐身站这的,所以村民们看不见他,经过时只知道一直有清风吹过,虽然都很纳闷,但也只当是家里有人扇子了。
裴荨而醒来时感受到徐徐传来的微风,睁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开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苌?"语调很平常,像平时打招呼的声音。
风停了一瞬,裴荨感受到了,但只有一瞬,又继续有了。裴荨没得到声音的回应,大概猜到了几分。
"苌,我知道你在,进来吧。"裴荨坐起来,看向床头边上的窗子。过了一会儿,门自动开了,接着门又自动关了,但没看到人影。
可能在别人看来这很诡异,但裴荨知道,这隐身应该也是山神的能力之一,包括送风。
"别隐身了,苌。"裴荨看着门边。
苌在门边渐渐由透明到完整显形,裴草可以看见苌的耳朵很红,脸颊两侧也染有红晕。
裴荨眼角弯了弯,嘴唇上扬了点儿:“是害羞了吗?”他觉得脸红的苌变得可爱了点。
“哪有,没害羞。”苌不敢看裴荨的眼睛。
“噢,那怎么耳朵那么红?”裴荨继续挑逗他。
“这天热的。”苌胡乱地扯了一下衣服。
“原来这风你吹不到啊,我还以为外面这么凉快呢,,”裴荨慢慢下了床走到窗边“但现在好像没风了。”
“那风是我给你吹的,不然你早睡出汗了。”苌没留意一下就说了出来。
“谢谢苌了。”裴荨看向苌微微笑着。
“不......不用谢。”苌知道自己被套话了,有些局促。
“你找我是有事吗?”裴荨走近他。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苌反问。
“那你没事来找我干嘛?”裴荨眨巴了下眼睛。
“我......我,哎,哪来那么多问题。”苌挥了一下手,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哎,"裴荨拉住苌的手腕"等一下,我有事找你。"
苌又转身看他,任裴荨拽着他,他喜欢裴荨主动点,让他有种两人还是关系匪浅的感觉。
"什么事?"苌有些得意地转回身。
"坐下说吧。"裴荨指了指衣柜旁的桌椅。苌点点头,走过去坐下了,裴荨坐他对面。苌挑挑眉,看着裴荨。
"我想知道你所说的我的记忆究竟是什么?"裴荨认真地着苌的眼睛。
"这事有些说来话长了,"苌顿了下"几百年前,我初到人间,碰着位祭司,他跟你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后来,我跟他关系很好,但五年后他献祭自己了,我寻了他的魂魄几百年了,现在才看到.他投胎成为了你,所以我才问你记忆的事。"苌眼眶有点泛红。
"你听起来觉得很荒唐吧,世间竟然真有前世今生这种事。"苌的眸子里掠过伤感和沧桑。
"不荒唐,我都是见过山神的人了,有见识了,"裴荨声音很温和"我相信世间一切都有存在的合理性,比如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放下过去,好好面对当下呢。"
"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苌垂下头,裴荨能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着。
裴荨不知该如何是好,使想着转移话题:"我刚来村子没多久,你给我讲讲这的故事吧。"
苌缓了一下,抬眸看裴荨,眼角有些湿润:"这村子本没有祭祀这一传统,是百年前的你开始举办才有的,后来人们便延续下来,是为了回报山神给予的草药,那时的村长有很高的话语权,他说祭司要献祭自己才算虔诚,你拗不他,只好答应了,五年后,大祭典上你就走了,"苌停顿了下"再之后,村子就一直延用这个风俗传统,红木箱子则是神使的载体,因此用来装祭司的用品,"苌看了眼床头旁边的红木箱子"所以,你确定你要一直当祭司吗?"苌认真地看着裴荨的眼睛,浅绿色的眸子里敛去了平日的散慢,有的是深邃与严肃。
裴荨被他的眸光扎了一下,但还是很平静地说:"我已经主持过一次了,突然换掉的话村民们是不会同意的。"
"难道你就要在五年后再次献祭自己吗?"苌的眸子里掀起一丝波澜。
裴荨沉默着不回答,轻轻抿着唇。
苌凑近了点裴荨,浅绿的瞳孔里是对方的身影:"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们只是比陌生人要熟一点的关系,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青绿的眸中饱含真诚。
裴荨凝视着他眼中那片水潭,是要溢出的湿润。
他不知道几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苌又经历了什么,他不知为何自己莫名地有些心疼这样的苌,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荨琥珀色的瞳孔里添了几分关切与同情,他体会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感觉,是两年前双亲的离世,因此他知道苌心里那股酸楚的滋味,更知道在面对这种噩耗时是听不进任何安慰的,他便静静地看着那片青水,轻声说了句:"会好起来的。"
苌对上裴荨琥珀似的眼眸,小声道:"给我三年时间,到时你再决定,好吗?"声音虽小,却有着分毫恳求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坚定。
裴荨心里五味杂陈,他从那场车祸中侥幸逃出后就成了一个向死之人,之所以现在依旧活着,是因为要替父母料理后事,要向父亲所说的那样,要死得其所。仅两年时间,他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自身也因此落下心理疾病,变得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积极开朗。再加上亲戚一步步把他往外推,让他站在生命的丝线上彷徨而不知所措,使他以死亡为解脱。被赶回老家,想在生命的终点为他人做些好事,当选祭司则是最好的方式。
他早就知道当祭司会死,一开始村长就让他好好考虑是否愿意陨落在最美好的时期,他没有犹豫,毕竟世间没有留恋的事物,美好记忆也随逝去的亲人永远的埋葬在两年前了。向死之人,归宿便是山上的坟墓。
裴荨眸色暗了暗,沉声回道:"好,我答应你。"他还是不愿看到别人像他这样魂不守舍,郁郁寡欢,他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进生命的死胡同,不想有人因他而伤心难过,尽管并不是真的因为他。
苌的眼睛亮了亮,青绿的湖水泛起了粼粼波光:"你平时什么时候会上山?"
裴荨回升了音调说:"第一声鸡鸣以后,"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特殊情况另说吧。"
苌点点头,坐姿又变得懒散随意起来:"那,你还有问题想问吗?"
裴荨闭眼皱着眉想了会儿才摇摇头:"没了。"
"那行,我先走了。"苌冲裴荨一挑眉,打了个响指,一下子,苌的身影就不见了,估计是瞬移走了。
裴荨对这种突出其来的神力展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没留意到苌那把椅子的椅背上长出了一朵洁白的槐花,正含苞待放。
裴荨刚打开门,就看见正打算敲门的张芜苠。张芜苠是裴荨爸妈的媒人,所以裴荨爸妈对他很亲近,自然而然的,裴荨很信任他。
"张叔。"裴荨打了声招呼。
"哎,小荨要出去啊?"张芜苠是个中年男人,但笑起来有种沧桑感。
"嗯,您找我?"裴尊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对啊。"张芜苠轻轻拍了拍裴荨的头。
"进来说吧。"裴荨让开身子。
裴荨又坐回椅子上,只不过对面的人变为张芜苠了。
张芜苠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裴荨:“村长给的草药钱。"
裴荨接过:"麻烦了。"
"这点小事不麻烦,我还有点事想让你帮一下呢。"张芜苠笑了笑,从另外一个兜里拿出一株草药放在桌上,草药应该放了有一段时间了,有些干枯,失去了原有的那种生机,就连绿色都没那么明亮了。
裴荨看了两眼,说:"这是岩黄连吧?"
"嗯,"张芜苠点点头"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后山有没有?"
裴荨有些为难,现在是盛夏,岩黄连果实期还没到:"抱歉,这个季节好像还没成熟。"
"找找看行吗?你萍姨她现在很需要这个。"张芜苠略显着急。
裴荨犹豫了会儿,看着张芜苠迫切的眼神很难狠下心拒绝:"您会跟我一起去吗?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会很耽误时间。"
"我要是能上山就不会麻烦孩子了,这不是萃萍生病需要人看着嘛,不然我肯定亲力亲为。"张芜苠的眼中划过一丝伤感。
"好吧,我去找找看。"裴答应下来。
张芜苠欣喜地道了声谢,嗓音很自然地活跃了起来:"等萃萍病好了,我们烧一桌好菜等你吃噢。"说完,挥了挥手就开了出去了。
裴荨想着萍姨都病到要人陪护了,自己得赶快去找药了,便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去村长家取竹篓,出门时,他留意到椅背上的槐花了,但这时已经是盛开的了,他纳闷地凑近看,疑惑这夏天怎么会有槐花,而且怎么自己现在才发现?不过并没有往深了想,就出门了。
靠着槐树树干坐着的苌松了口气,他正闭着眼,而脑子里的画面赫然是裴荨家,其视角则是在一个比较矮的高度,跟把椅子差不多高。
苌睁开眼,裴荨家椅背上的槐花合拢了花瓣。
苌知道裴荨又要上山了,不过他只知道裴荨要上山,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因为只偷偷视监了一会儿。
苌起身,轻轻拍了拍槐树的树干:"干得好老伙计,这下我不用在他家旁边隐身观察了。"槐树树枝在风的捉弄下轻轻扭动了下身姿,似是默许着苌的话语。苌打算把恢复裴荨记忆的计划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