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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拯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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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池觉站在窗前,看着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将整个校园染成纯净的白色。
宿舍暖气很足,但窗玻璃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他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星。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辞发来的消息:“雪大,今晚还吃饭吗?”
池觉微笑着回复:“当然,我答应过的,穿暖和点,半小时后到你楼下。”
发完消息,池觉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深蓝色的围巾。
——那是他去年冬天给江辞买的礼物,但对方总是忘记戴。
今晚这种天气,必须强制执行了。
雪中的校园安静得像个梦境。
池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阳光公寓,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形成小小的云团。
远远地,他看到江辞已经等在楼下,身上只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蓝色羽绒服,没有帽子,没有围巾,黑发上落满了雪花。
“不是说穿暖和点吗?”池觉小跑过去,心疼地拍掉他头发上的雪,“围巾呢?手套呢?”
江辞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片未化的雪花:“忘了。”
“就知道你会忘。”池觉从口袋里掏出那条蓝色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江辞脖子上,“下次再忘,我就每天早上去给你系好再放你出门。”
江辞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能做出的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不会...感冒。”
“但我会担心。”池觉轻声说,帮他把围巾系好,“走吧,火锅店不远。”
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在校园西门对面,因为江辞喜欢那里安静的氛围和精确的菜单——每种食材都有明确的克数标注,不需要他做太多选择。
今晚由于大雪,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到了靠窗的老位置。
“老规矩?”池觉问,江辞点点头。
池觉熟练地点了鸳鸯锅——清汤给江辞,麻辣给自己,再加上江辞喜欢的肥牛卷、虾滑和豆腐。
当热气腾腾的锅底端上来时,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今天数学课讲了什么?”池觉一边下肥牛一边问,这是他们固定的晚餐话题。
“拓扑学。”江辞的眼睛盯着锅中翻滚的肉片,“莫比乌斯带...克莱因瓶...”
“就是那个没有正反面的神奇东西?”
江辞点点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像我们的...记忆。看似两面...其实相连。”
这个比喻让池觉心头一暖。
自从那次福利院找回江辞后,男孩的表达能力有了显著进步,虽然仍然简短,但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令人惊艳的比喻。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池觉透过雾气看着江辞专注吃东西的侧脸——比五年前成熟了许多,但依然带着那种与世隔绝的纯净感。
雪花偶尔被风吹到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池觉。”江辞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很轻,“如果...七岁那年...你没找到我...”
池觉的手停在半空中:“嗯?”
“我会怎样?”江辞的黑眼睛直视着他,里面有种罕见的脆弱,“如果...没遇见你...”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插入池觉的心脏。
他放下筷子,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
江辞很少问这种假设性问题,一旦问了,就说明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我不确定。”池觉最终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无论有没有我,你都会找到自己的路。也许晚一些,难一些,但你的光芒不会被永远埋没。”
江辞摇摇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在组织复杂想法时的习惯:“不会。没有你...我会一直...在那个砖窑里,不会说话...不会弹琴...没人爱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池觉想握住他的手,但知道江辞还不习惯在公共场合有肢体接触,于是改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为什么突然想这个?”
“今天...福利院。”江辞深吸一口气,“新来了一个男孩...自闭症。很像...以前的我,但没人...发现他的数学天赋。他们叫他...傻子。”
池觉的心揪了起来。
他明白江辞在害怕什么。
——那个男孩是他的镜像,是“如果没有遇见池觉”的另一种可能。
“你会帮助他的,对吗?”池觉柔声说,“就像我当年帮助你一样。”
江辞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够好...我,不像你...那么耐心。”
“胡说。”池觉忍不住笑了,“你知道李小盾现在数学全班第一吗?还有那个总咬手指的小女孩,现在会弹《小星星》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乖宝。”
火锅的汤底快要烧干,老板娘过来加了汤,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重的氛围。
池觉趁机给江辞碗里添了些虾滑和豆腐,确保他继续吃东西。
“有时候...”江辞慢慢咀嚼着虾滑,声音含糊,“我觉得...你是上天...看我太可怜...派来的。”
池觉的鼻子一酸:“什么意思?”
“没有人...爱我。”江辞盯着碗里的食物,“妈妈去世了...爸爸跑了...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他停顿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眼神纯净得像个孩子,“然后...你出现了。”
这句话击碎了池觉所有的防线。
他顾不得周围可能的目光,一把抓住江辞的手:“不是那样的。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我们选择了彼此。记得吗?那天在砖窑,我可以转身就走,但我没有,因为某种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我就是知道,必须带你回家。”
江辞的手在池觉掌心微微颤抖,但没有抽走:“为什么...是我?”
“也许因为你的眼睛。”池觉轻声说,“那么黑,那么深,却又那么干净。像夜空,等着星星去填满。”
这个比喻让江辞的睫毛颤动起来。
他的手指慢慢翻转,轻轻回握了池觉的手,这是他在公共场合做过的最亲密举动。
“雪小了。”江辞突然说,看向窗外。
确实,雪花不再那么密集,偶尔有几片孤零零地飘落。
池觉不舍地松开手,叫老板娘结账。
走出火锅店时,江辞意外地没有立刻戴上口罩和帽子,而是仰头看着天空,让零星的雪花落在脸上。
“喜欢雪?”池觉问,帮他拉高了围巾。
“干净。”江辞轻声说,“覆盖一切...重新开始。”
回程的路上,雪又开始变大。
两人并肩走着,肩膀偶尔相碰,在雪地上留下并排的脚印。
路过一个小公园时,江辞突然停下,指着被雪覆盖的长椅:“那天...你在这里...给我读《小王子》。”
池觉惊讶地看着他:“你记得?”
那是江辞来池家第一年的冬天,他们路过公园时下起雪,池觉怕江辞着凉,就找了处长椅坐下,给他读随身带的《小王子》。
“记得...每一句。”江辞的声音几乎被雪吸收,“'驯养就是...建立联系'...”
池觉的心跳加速。
那是他随意选的一本书,随意读的一章,却成了江辞记忆中的珍宝。
“你是我驯养的小狐狸吗?”池觉半开玩笑地问。
江辞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是...你的玫瑰。因为你的付出...我才特别。”
这句改编自《小王子》的回答让池觉愣在原地。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
“池觉?”江辞疑惑地看着他,“冷?”
“不,不冷。”池觉擦了擦眼睛,“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理解那本书。”
“读了很多遍。”江辞轻声说,“我离开后...福利院有。”
这句话背后隐含的孤独让池觉心痛。
在那五年里,江辞是通过重温池觉读过的故事来寻找慰藉吗?
回到阳光公寓楼下,池觉习惯性地准备道别,但江辞犹豫了一下,说:“雪大...留下吧。”
这是江辞第一次主动邀请他过夜。
池觉点点头,跟着上楼,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江辞的公寓一如既往地整洁,每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
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天文学著作和数学笔记,沙发上整齐地叠着一条蓝色毛毯——那是池觉上次落在这里的。
“要喝茶吗?”江辞问,已经走向厨房。
“好啊。”池觉脱下外套挂好,“需要帮忙吗?“
江辞摇摇头,熟练地烧水、取茶叶。
池觉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曾经连水杯都拿不稳的男孩,现在能独立完成这么多事情了。
茶是茉莉花茶,香气馥郁。
江辞小心地端着两杯茶回来,递给池觉一杯,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中间留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又不至于让江辞感到压迫。
“今天...谢谢你。”江辞突然说,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茉莉花。
“为了什么?”
“听我说...那些话。”江辞的声音很轻,“以前...说不出来。”
池觉小心地把手放在江辞的手背上:“以后随时可以说,所有你想的,怕的,希望的...我都想听。”
江辞的手在池觉掌心下微微颤抖,但没有移开。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但公寓里温暖如春。
电视开着静音,播放着某个音乐节目,画面上的钢琴家正在演奏一首舒缓的曲子。
“是《星轨》。”江辞突然说,认出了那旋律。
池觉也听出来了——那是他们在校园音乐节上演奏的曲子,现在居然上了电视。
他看着画面,又看看身边的江辞,突然觉得命运真是奇妙。
如果那天他没有去砖窑,如果他没有坚持带江辞回家,如果江辞没有在音乐节上登台...
“池觉。”江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带我回家吗?”
池觉转向他,发现江辞的表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千次,一万次,永远都会。”
江辞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慢慢倾身,额头轻轻抵在池觉肩上,这是一个他最近才学会的亲密动作:“我永远...是你的乖宝。”
池觉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膀,感受着怀中这个瘦削身体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我永远爱你,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江辞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他抬起头,黑眼睛直视池觉:“证明。”
“怎么证明?”
江辞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让池觉心跳停滞的动作——他轻轻碰了碰池觉的嘴唇,像小鸟啄食一样迅速而羞涩:“这样。”
池觉的呼吸凝固了。
这是江辞第几次次主动亲吻他了?
虽然只是最轻微的触碰,却比任何热烈的吻都珍贵。
“这算是...盖章认证吗?”池觉轻声问,生怕惊散这一刻的魔法。
江辞点点头,耳尖红得像窗外的圣诞装饰:“数据...支持。你确实...爱我。”
池觉忍不住笑了,额头抵着江辞的额头:“聪明的数学家。那么你的数据有没有告诉你,我有多幸福?”
“正在计算。”江辞假装严肃地说,然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结果...超出测量范围。”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覆盖了整个城市,将一切不完美都暂时掩藏。
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个曾经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彼此,像两颗遥远的星星终于在同一轨道相遇。
池觉轻轻拥抱着江辞,心想,也许宇宙真的有它的安排——不是怜悯,而是必然。
因为有些联系,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形成,就像星星注定要发光,雪注定要落下。
而他池觉,注定要爱这个名叫江辞的男孩,直到最后一颗星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