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3、复苍临(叁) ...
-
“多谢清芷殿陆少主体恤谦让,还请放心,蕴寒珠在下只是借去一用,待用完了必当完好无损归还。”
声音语调不同于一般厄邪宫魔女的抚媚婉转,而是平稳顺畅,不显得太刺耳,又不会太低沉沙哑,以至于说是借用,便真让人觉得是正经借用了,即便她说的确是实话。
不光陆辰淼和洛兰谛没听过这个声音,一路与之同行的肖长悦也不认识此为何人,跟陆辰淼交手的身着黑袍西北着装的人不知何时卸去伪装,兜帽下露出女子面容,身量较寻常女子都高,为了模仿阙幽的身高,垫高了鞋底,看上去没比陆辰淼矮多少。
除了身高,还有一处与众不同,叫陆辰淼看见第一眼也难免吃惊,女子眼眶中的双瞳不是常人的黑色或是棕色,除瞳孔漆黑外,周围虹膜呈现血色,与略显苍白的皮肤对比,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这应该就是此人的真面目,肖长悦没听说过厄邪宫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号人物,但她既假扮阙幽,还能在他易容的情况下认出他来,想必跟阙幽也脱不开关系。
既然蕴寒珠已经到手,他们也不必恋战,肖长悦看向女子,正好跟她对上视线,两人运用轻功朝河面略去,准备撤离。
“祁公子且慢!”洛兰谛出声叫住他:“听闻你为了慕青晷闯过五十登天煞塔加入厄邪宫,我知你并非真心替魔孽办事,此番来取蕴寒珠,应当是为了向魔孽投诚,但我知你有分寸,不会真把如此重要之物献给森罗聂诚,所以我们不拦你。只是你我是友非敌,如果有什么困难,还请莫要憋在心里,大可与我们畅说,清芷殿也为更越楼之事痛心,若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们也愿意尽全力伸出援手。”
肖长悦停步微微侧头:“我身边这位可是厄邪宫的人,洛兄当着她的面把我揭露地底朝天,是何居心,深怕我隐藏的太好么?”
洛兰谛:“洛某自有分寸,不会置祁公子于险境,既然敢这么说,就不怕这小魔女会掀起多大风浪,所以还请祁公子也莫要顾虑,大可敞开言说。”
肖长悦不甚明了洛兰谛玩的哪出戏,陆辰淼则在边上一言不发,全然默许自家师兄这一行为。从刚才开始,肖长悦就总感觉哪里不对,这蕴寒珠到手的是不是太过容易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陆辰淼不可能防备如此稀松,因此方才起,他就总趁机有意无意观察其腰间那颗冰蓝珠子,包括后来那血瞳女子拿到手后,肖长悦也刻意多看了几眼,一直有所迟疑。
思索之际,肖长悦就觉身侧莫名涌起一股股玄力波动,霜冷透骨,就像什么裹在壳中的东西要蠢蠢欲动爆破而出。
肖长悦反应极快,立马想到是什么东西造成,立马转身,用力夺过血瞳女捏在手里的蕴寒珠,朝河水扔去。
一系列动作不过眨眼间,那颗珠子刚脱离肖长悦手不出片瞬,还未触及河面,就“轰”一声炸开,震地地面颤动,溅起水花数丈高,不等水花落下,就叫珠子爆破产生的霜寒玄流和零星碎屑冻结定格,乍一看,仿若冰雕而成的艺术珍品。
震声未落,四面八方就响起窸窸窣窣,无数衣袍布料掠过光秃枝杈摩擦发出的声音,没一会,数十身着青蓝门服的清芷殿弟子将他们团团包围,皆举剑呈蓄势待发之势。
肖长悦没有因此慌乱阵脚:“洛兄这是何意,方才还诚诚然说要帮我,眨眼功夫,就翻脸不认人,要将我捉拿归案了?”
洛兰谛笑的温柔:“自然不是,我方才不是说不怕这个小魔女会掀起多大风浪么,这些弟子不是来围攻你,而是来围捕她的,魔孽之辈,既然叫我们遇上了,自然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肖长悦:“洛兄这是又给我出难题了,她是寒刹派来跟我同行的,若只有我一人回去,她岂不是更要对我起疑?”
最后一字还未落,肖长悦就动了,他一手抓过血瞳女手腕,用其鲜红且锋利的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以祁樾的蹋风三两下突出数名弟子重围,直冲陆辰淼而去。清芷殿弟子见自家少主即将遇袭,欲追上去阻拦,血瞳女反应也很快,肖长悦将自己的血割给她那一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抬手将指甲上的血在下唇一抹,待血渗进去,她就拥有了肖长悦的玄力。
玄力凝成的假欠音浮现上空,血瞳女只需稍稍驱使,就有一玄阵投射下来,及时把清芷殿众弟子统统包围。肖长悦没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对付陆辰淼,同时也在留意真正的蕴寒珠被他藏在何处。
只是两人缠斗了一会,陆辰淼突然与他拉开距离,朝河对岸飞掠而去,肖长悦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他走了,紧随其后追上去。
刚一上岸,两人又片刻不停地交斗一起,青光汨汨似流水,时而湍急时而缓慢,跟肖长悦流星飞电般的紫风交相辉印,时而碰撞时而纠缠,两者不相上下,近乎把所有能使的招式都用完了,还是难分胜负。可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在切磋,肖长悦一心想找到陆辰淼藏起来的蕴寒珠,可就算知晓后者完全能够应付,还是难免拘束,不敢全然放开了进攻,深怕不小心真的伤到后者。
对于陆辰淼,一方面不让他有机可趁,一方面也在暗中试探观察他,陆辰淼不是傻子,自从发现血瞳女有复制别人技能的血功开始,就怀疑眼前此人或许根本不是祁樾伪装,直到方才肖长悦用血瞳女的指甲划破自己皮肤后,血瞳女立马拥有了肖长悦的玄力,这更让陆辰淼觉得,这个伪装成西北玄修的人就是肖长悦。
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血瞳女给他的那滴血到了时效,肖长悦回归原本自身的玄力,一切猜测都能成埃落定。
原本对手是陆辰淼,肖长悦就很难控制住,叫自己心无旁骛,毕竟很多事情,下决心时容易,真当做起来,才发现比想象中难上十倍百倍。他接受袭应的提议,自毁玄侣印不光为了让陆辰淼死心,更是为让自己死心,手腕上的烧伤非常严重,平素用点力气就会泛痛。何况眼下打斗交战,肖长悦原本以为这样的痛苦能在这种关头让他保持清醒,才发现陆辰淼已然成为他心里多大的软肋牵挂,好像他一切防线的克星,分明崩地格外紧,却总会因为这个人不受控地松软下去。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血瞳女要阻下他自己去跟陆辰淼交手的原因,仅仅客栈大厅内的插曲,肖长悦的举动就表明他无法那么轻易放下陆辰淼。
只是事态无常,老天执意要让他们二人正面单独对上,坐看一场好戏,任血瞳女如何避免也无济于事。
分神间肖长悦的玄力早已恢复原本的模样,也已经让陆辰淼尽收眼底,这下不论如何,都无法让陆辰淼再怀疑他是不是肖长悦。只见天潋剑锋蓦然调转方向,力道控制的的刚刚好,劈断肖长悦右边缚袖上的系绳,缚袖松开脱落,隐藏其下的白色绷布自然而然暴露出来。
肖长悦这下真有些慌了,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遮掩捂住,同时跟陆辰淼退开一段距离。此时河面没风,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四周空气安静地出奇。
陆辰淼显然不愿再打下去,天潋入鞘,肖长悦目神一凛,怎么也找不见的蕴寒珠竟被陆辰淼嵌入天潋剑柄里,那只大手一直握着,难怪肖长悦没有发现。
肖长悦出于下意识对动作,也只能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更加落实陆辰淼心里的猜测:
“莫非岑杞仙四处设点逮你,我真就以为你死了。”
白兰香气飘荡肖长悦周身,他真怕一个忍不住,就什么都不管扑上去,跟陆辰淼紧紧相拥。他捏紧了紧手腕伤处,刺痛席卷开来,吃痛地一咬牙,神志清晰不少,心绪跟着冷静沉着下来。
肖长悦:“那正好,你不过是认错人,跟一个西北来的少年玄修打了一场,根本没见过什么肖长悦。玄侣印已灭,所以,肖长悦确实已死。”
见人淡淡丢下话转身要走,陆辰淼略有急迫:“可你知道,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肖长悦步法戛然而止,因为天潋明白其主心意,擅作主张摆着青尾,拦住肖长悦去路。
“陆辰淼,你拦着我也没用,让我多听你啰嗦几句也好,还想再打一场也罢,我今日都没功夫跟你耗着,但蕴寒珠,我必须取走。”
陆辰淼瞳孔皱缩,来不及阻止,没想到肖长悦这么急着动手,后者已经抬手一把握住天潋剑柄,指尖凝聚玄力轰向紧嵌其中的剔透冰珠,只要力道足够,就能将其震地直接脱落出来。
谁料肖长悦手指还未触碰到剑柄,片瞬前还是柔和袅袅的青光,骤然变得刚猛锋利,仿佛满身炸开大小不一的碎瓷片,扎得肖长悦握剑柄的手满是鲜血,几道血流顺着剑柄纹路滑下,啪嗒啪嗒滴在稀疏草地上。
其实他完全来得及躲开,而是不打算躲开,任凭十指连心的剧痛,也要继续去取上面的蕴寒珠,另一只凝聚玄力的手没有停止攻势,跟满剑刺黎来了个正面对冲。正如天潋剑抵抗的威力有些超乎肖长悦预想,他所出的力道也远比陆辰淼想的大,对轰间,周围没长成的小树咔哒拦腰折断,草屑泥土翻飞,顽强一些的大树也被刮翻不少树皮。
肖长悦的攻击就像催化剂,让天潋剑身上玄力凝成的“碎瓷片”不再固守原地,转而成了惊涛拍岸的骇浪,虎狼之势张开深渊大口,要把肖长悦吞噬。他越奋力要取下蕴寒珠,天潋剑的反抗就越狂暴。
从一开始的警告,到后面逐层递进,显然是起了杀意的。
这实在不对劲,一开始,陆辰淼是知道天潋剑上被加了保护蕴寒珠的禁制,他无法解除,但以肖长悦的能力应当可以应付,最坏的结果就是受些伤,但不会多严重。没想到他以为的禁制远不止如此,僵持的越久,天潋爆发出来的玄力越强,眼下看来,大概已经在仙修之上!
他在千凌潭受罚期间,洛九渠缴收了天潋,刑期过后还给他时,蕴寒珠已经嵌进剑柄里。
洛九渠:“近来魔孽愈发猖獗,当初他们就不断派人到天极寻找蕴寒珠下落,如今知晓此物在你手中,难免不会找上门来抢夺,还是早做准备为好。为师还在剑中下了道禁制,一旦有人夺珠,它会自主反抗,帮你省去不少麻烦。”
养伤期间,陆辰淼没少研究所谓的剑中禁制,换做从前,他不会多问什么,也不会过后自主检查一番当中详细,因为对洛九渠信任无疑,也习惯了凡事被安排妥当的生活,自己只管照着走就好。也许是跟肖长悦相处这一载多时间里,让他渐渐不甘于这种被提前设定好的生活,一生下来就是照着别人所期望的样子而活,美其名曰要传承清芷二尊之遗志,
可传承遗志,就应该抛弃自我,万般打磨修改成别人想要的样子么?
清芷殿数千年,历经上百代殿主,都非一成不变,男女老少,刻板的、风趣的、肃厉的、温和的皆有之,还不乏修为资质不高但治理事务很有一套亦或修为天赋极高却不懂如何治理门派的殿主,只要内核不离宗旨,任凭千变万化,依旧是各有功绩为后世称颂的先祖。
他不是任人打磨的玉器,嫌恶原有棱角且粗糙不平的人,不是因为他顽劣,而是那些人自己错了。
洛九渠也错了。
不是他不再信任洛九渠,而是禁制下在他的剑里,他就要弄清楚从中详俱。
但洛九渠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在禁制上还下了道禁制,让他无法解除。
肖长悦不想过多僵持,只想速战速决,只能忍着浑身无处不在刮骨割肉的痛楚,同天潋一样将攻势放到最猛,湖面波浪翻滚,对面还在僵持的洛兰谛血瞳女等人都感受得到。
陆辰淼心惊肉跳,取出贴身收在衣领中的剑穗丢给肖长悦,后者跟没看见似的没接,那剑穗便掉在他脚边,肖长悦嫌碍事地把它踢到一边。
洛九渠的禁制可怕得很,直奔仙衷玄修的修为程度,肖长悦已经发动袭应的神魂力量,也逐渐不敌。陆辰淼管不了其他,直接一步掠上前,冲进波涛翻滚的玄流中,从背后紧紧把肖长悦箍进怀里。
充斥每一处神经的疼痛骤然减弱许多,陆辰淼环抱住他同时,周身释放玄力建立一座玄力御障,天潋眼下释放的玄流远远强于仙修修为,即便如此,也支撑不了多久。
肖长悦岂会任凭他这般抱着,紧咬蕴寒珠不放的同时,不断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嘴上也不断骂咧飚着狠话,能有多凶有多凶。陆辰淼就像在身上涂满浆糊,怎么挣都挣不开,耳朵也跟聋了似的,根本不理会肖长悦的谩骂。
“哗啦!”
玄气御障撑不住支离破碎,陆辰淼就成了肖长悦的肉盾。
“阿悦!你先收手,你要蕴寒珠,我取下来给你,何必拿命苦苦硬撑。”陆辰淼抱的愈发紧,恨不得把肖长悦整个人揉进血肉肋骨之中护着。
肖长悦紧咬牙关不说话,喉口不断有鲜血溢上来,全部咽回下去。
“阿悦!!!”
金赤耀眼的焰光吞没陆辰淼视线,只觉肚腹被什么剧烈的力道猛然一锤,双臂脱力,不得已松开肖长悦,向后趔趄倒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双目发黑,耳鸣嗡然,再能看清眼前事物时,只听“扑哧”一声,天潋剑竟没入肖长悦腹中!
周遭青光玄流散尽,苍临城西河岸又回归原先平静。陆辰淼视线中,肖长悦背影微微颤抖,疼痛早就麻木,只见他缓缓抬手,拔出入腹两寸的剑刃,天潋“乒乓”落地,包括脱落剑柄的蕴寒珠也滚落到一边。
肖长悦已经浑身无力,膝盖一软趴跪在地,够到纯净无暇地冰蓝珠子,捏在满是血污的掌心之中。
陆辰淼瞳孔紧缩,强撑似要散架的身体,慌忙要上前扶住肖长悦,摸出怀里暂且仅有的一瓶丹药,叫一道突如其来的血光拦阻,隔在他和肖长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