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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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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灰色暴雨。临近傍晚，天际竟然隐发亮光，给人破晓的错觉。郁邺和奚素，六年前恰在盛夏暴雨中相逢。
彼时，六月末，一场试镜悄悄召开。
赶在学生暑期假日开始前，乔心从M国归来，试图为自己的首部电影长片大量搜寻新人演员，试镜地点就设置在A影大主城区校区内部。乔心和几个教育部的朋友牵线搭桥，得到校内大剧院东厅一周的使用权。
她通过父亲旗下的影业公司，和一位黑马新锐作家林巧巧接洽协商，顺利购入她笔下一部中篇小说《危楼摘星辰》的影视改编权。
那一年，郁玦四岁生日那天，乔心带来一套在美国生活期间亲自搜集、千方百计购得的洛可可主题服饰的芭比珍藏版中古玩具，作为她的生日礼物，并一册新鲜出炉的《危楼摘星辰》电影剧本，强制郁邺收下。
乔心邀请郁邺出演她电影的男主角之一，此事僵持几月不下，乔心软磨硬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全方位给出他必须参演的理由列举了几大状，郁邺最终才松口同意。
随即，乔心开始任命选角助理，推动海选事宜，筛选一批又一批各大公司呈递的演员简历，她更有意在新人演员里寻找一些恰当的新鲜面孔，或者是经验更少但气质符合的学生。
敲定配角不是难事，但主角难凑齐。
《危楼摘星辰》实则拥有三位戏份并重的故事角色，这三位的情感联系，是故事脉络最主要的线索之一。
宋芜、钟聿、钟琅。
乔心敲定郁邺出演钟聿，钟琅的演员她心中也有了人选，派人正接洽一位资历更老的前辈演员，俞林绪。
钟聿与钟琅，是父子关系。
最后唯独宋芜一角，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在A影大剧院的现场选角进入尾声阶段，最后三天如果不能一次性敲定，后续流程会变得复杂棘手，乔心亲自跟了四天，面了无数个演员，遍寻无果，筋疲力尽，第五天，她要求郁邺到场。
郁邺低调露面，却在A影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此之前，他四年间几乎推掉了一切工作和商业活动，更少与外界评论接触，他来的时候，口罩墨镜都没戴，只把这趟出门当做小事，助理载着他，提前拿着通行卡，一路把车开进了校园，停在了剧院台阶之下。
他和乔心相邻坐在第二排中央，相看面试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口口相处，郁邺现身A影大，得了消息来蹲守的人大多是A影大的学生，剧院外临近六点时，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惊动了校方。
郁邺出来时，面对挨挤人群，风度翩翩打招呼，停下来给一些人签名，有些胆子大的要逗弄他一下，第一个人喊了“学长”，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学长”。
郁邺只是嘴角轻轻勾了一抹笑，也没说什么。
他当年在A影大闹出的舆论不小，尽管A影大曾是他母校。他奔波参演叶霖的故乡三部曲最后一部《再见，离诺平原，再见》时，不过是高三的年纪，即使分神于拍戏，他那一年仍以专业第一和文化课第五的好成绩被学校录取，在此就读表演系，但他一考入A影大，半年不到就退学了。
记者询问原因时，他轻狂又豁达，漫不经心地说“原因很简单，我在这儿学不到新东西”，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
A影大那样国内数一数二的影视专业类高等院校，每年参加艺考挤破头想要进来的考生不计其数，很多人心中的梦想学院被郁邺弃之如敝履，互联网发酵各种各样的心理，于是攻击谩骂声不断。诸如，骂他不知好歹，骂他眼高于顶，骂他因为演过几部好片子就把自己当成神了，不懂得尊师重道了。
郁邺并不理会外界的声音。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源和财富，知道怎么安排组合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大收益，减少校方形式主义对自己时间的浪费。
网友骂他眼高于顶，却不知道他和他的团队亲自择选和协调定制了专属自己的表演课程和更齐备的学习计划，暗中筛选更优质的教学资源，去请业界专攻不同方向的、顶尖的老师，来配合协调他演戏的时间，灵活制定课程，一边学习一边拍戏。
面对敬重的老师，郁邺常亲自上门去请人，礼数周全，礼品昂贵，心意诚恳，付的价钱更可观，更因为他是郁家人，没有人会拒绝主动配合他的时间来给他上课。这些事鲜为人知，反倒是他高傲退学成为了他的经典事迹，嘲讽者众。
这一趟，他回A影大，被后生逮着他这个只读了半年的知名退学校友叫“学长”，众人见他面色轻松地笑，倒也放开胆子了。
他表现得和煦，笑容堪称完美，举手投足的仪态是一等一的贵气从容，有人追着问什么时候拍新片子，他回两个字“快了”，一阵欢呼，他笑着带乔心和助理上了自己的车，慢悠悠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在大家的目送中离开了A影大。
“人气不减当年啊，郁邺。”乔心在车上打趣他。
“这些有的没的，算什么，要是宋芜没挑到好的，我告诉你，我不演。”郁邺在车上敲屏幕，回家里的消息，一边懒懒地说。
他一句话就把乔心带回工作的烦闷之中，乔心挠头，愁苦地说：“大试镜快结束了，如果明后两天不顺利，所有的流程都得往后推，继续把演员给选出来。前几天看的学生和演员里，也没有特别合适的。你看看吧，或许有些是你觉得好的呢。”
乔心把ipad递给他，里面有分类好的一些重重筛选过且面试过的人的相关资料和试镜片段，郁邺略翻了翻，什么也没说，就把板子递回去了。
“怎么样？”
“你说呢？”
乔心重重叹了口气。
“心姐，就没有哪些演员是你心目中可以直接试一试的吗？我看你挑了好多新人，还有不少都是学生，为什么不在活跃的有资历的演员里面找？”
开车的小陈是郁邺的助理，协调郁邺的工作很多年了。
“想是想过，脑子里也过了不少人的脸，感觉就是不太合适，也就没主动去邀请。”
郁邺插话，毫不留情：“你是经验不足，拍戏前期筹备弄得跟草台班子似的。什么都像脑门一热才拍板决定的，要是真有心，就应该搜集更多信息，至少提前一两年找合适的演员协调档期。”
“这不是第一次嘛”，乔心把头枕回椅背靠垫上，“而且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很好，这事讲究缘分。”
“你缘分个屁。这是立项拍戏。”
“我做事就这样，你不许反悔啊，说好了要演的。”
“你把宋芜给我选出来再说。”
“唉！”
“宋芜这个角色是中心，跟我的角色还有俞林绪那个有重要的情感戏份，演员气质、五官相貌，你都得给我往最契合的方向找。”
“知道了知道了……”
“俞林绪答应你了吗？”
“那边说还在考虑。”
“……跟了你这么个草台班子我真怕自己晚节不保。”
“四年没演过戏了，你害怕吗？”
“从来没导过长片，你害怕吗？”
眼见他俩拌起嘴来，小陈一边转方向盘，又插话说：
“哥，你可以试试跟江老师二搭。”
“江子宣？”
“是啊，我看之前你们合作《血绒花》，反响就很好。”
“我考虑过，但我感觉他不太符合宋芜。”
“欸，我也是，”乔心接下话茬，“所以我索性就没让人去找他。但是现在都没人了，要不要请他来试试戏呢？”
“……”
“怎么不说话？想避嫌？”
“避什么嫌？”
“你们当年……”
“你又往哪门子臆测我，少上网行吗。”
“行行行，不说这个，你愿不愿意让他试试？”
“把剩下两天面完，不合适再去找他，而且他档期说不定协调不上。”
“剩下两天你还来吗？”
“看心情吧。”
“来吧，我太无聊了，咱们能说说话。”
“……”
“后天面完了，知闵接咱们去他那个私房菜馆吃饭，雪闵姐也去。你要复出了，雪闵姐还要跟你对接不少事呢，我们一群人好久没聚。”
乔心再接再厉：“明天应该会来几个好的，你挑挑。”
“讲话跟老鸨似的。”
“爷，给你挑个中意的。你不满意，咱们一直挑，毕竟咱这戏里，你还要献身不少，挑个顶漂亮的，婉转承恩，也不委屈了你。”
小陈哈哈大笑。
“M国高材生就这死出，那我不想将来把玉儿送去M国了。”
“话说回来你介意吗，这次题材确实太露骨。有点危险。还是同性。”
“不管男女，都是演戏工作的事而已，你知道我更在乎哪些事。”
“知道，你信我，这个本子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这是为我自己的创作追求，更是看在你愿意来的面子上。”
“行。”
“明天继续过来啊？”
“行。”
第二天上午，郁邺照旧去陪乔心面试挑人，剧院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昨晚小陈提前联系了郁邺私人的安保团队，校方也尽力配合维持秩序，拉了红线留出过道来供工作人员通行。学校安保加强了好几倍，严禁非本校师生随意出入，非本校人员登记且持通行证才可通行。
乔心站在剧院东厅外一个小阳台往外瞥，跟自己的助理大叹，郁邺没现身的前几天，她这里工作秩序都是静悄悄的，门庭冷落，毕竟她也就是个新人导演，没几个人知道她，试戏的只是常规来试戏，一切如常。自从郁邺在这里试镜选搭档的消息透露以后，在校学生第二天竟然来此蹲守，更有许多校外的粉丝悄悄混进来。如此阵仗，她又多了几项工作，亲自和校方及时沟通协调，毕竟这是学校的场子，虽然早就拿了权限，人情必须到位，她又约了资方，和几个校领导一起吃饭。这一天照旧忙忙碌碌，试戏挑人，不出所料，一无所获，不知是否因为郁邺在场，乔心感觉这两天面试的演员比前几天更为紧张，也没有出挑的，她心里很失望。
郁邺起初倒没说什么，他面人很认真，问的都是跟剧本相关的角色理解问题，惨的是来面试的人接连答得不好，有几个明显没有通读剧本，郁邺脸就黑下来了。他一板起脸来，周身的低气压，不怒自威，只有乔心敢凑过来说几句话。
郁邺早想骂人了，越往后耐性越少，对方还在表演，他就拿过乔心手里的表格，悄无声息地用笔把人家名字划掉了，放回乔心桌面上，乔心懂他意思了，只好生硬打断对面，说两句客套话把人请走，再接新一位进来。
一位又一位地来来去去，有一两个离谱的，完全答不上郁邺的提问，只对某些片段的剧情有了解而已，郁邺都不给乔心打暗示了，直接开口说：“你连剧本都没读完。”
“对不起，郁老师，我……”
“谢谢你参与，出去吧。”
对方面红耳赤地走了。
这一天结束了，郁邺一刻都不想多待。剧院楼下人多，都是为了等他，郁邺没有一丝停留，只是出来时笑了笑，和周围点头致谢，就被安保直接护送上了车，扬长而去。
最后一天，郁邺按照他往常的作息，六七点就自然醒，上午慢悠悠看了部片子，和经纪人苏雪闵打了个电话谈复出后工作计划等事宜，这两天，他都在市中心其中一套他还算喜欢的房产里住着，那是高楼平层，这四年他其实不常来，反而是住在父母那幢独栋别墅更多，因为要陪玉儿。
天气都不太好，下大暴雨。虽然是六月，也有凉意。
当天中午，他自己驱车回到父母家，陪玉儿吃了午饭，近下午两点才慢悠悠抵达A影大，他从北院的小偏门开车进来，戴了墨镜口罩，把车停在一棵偏僻的梧桐树下，给小陈发了消息。
没过一会儿，小陈一路撑着把大伞小跑过来，坐进了副驾驶。
“怎么样了？”
“心姐面了一上午，没合适的。她心态挺好，还是笑嘻嘻的，说收工请大家一起去苏先生那里吃饭，还跟人聊起那菜馆的鸭子最好吃。”
“准备收工了是吧？”
“下午还能面上十几二十个呢，按照上午的速度，”小陈从背包侧边把准备好的保温杯里的咖啡拿出来递给郁邺，“郁哥，你现在过去吗？”
“等会儿吧，我自己走走，今天楼下的人都疏散了吗？”
“今儿虽然雨大，上午等的人还挺多的，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上去劝，说你今天不来，过了中午，人才少了一批。”
“嗯，你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从西厅的小门上去。”
“行，我另外给您带了把伞。”
说罢，小陈走了。
郁邺这人惯喝热美式，大夏天也不喝冰的，不是什么养生论，单纯爱喝。他打伞出去，带着咖啡，摘了墨镜只留口罩，一身黑衣，这条路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咖啡太烫，入不了口，他把盖子直接取了，捧在手里晾，想着一路慢慢散步过去，此处林荫茂盛，大树参天，是最早的老校区的其中一小部分。
雨势又大了几分，郁邺往一幢老楼廊下走，这时电话响了，一手是咖啡一手是伞，他脚步稍稍加快，把伞和咖啡换到同一只手拿，掏出手机要接听，在廊道拐角处，忽然迎面和突如其来的一个人相撞了。
“啊——”那边小小地惊呼一声。
郁邺手边的热美式碰翻了，由于刚才打开了杯盖晾温度，现在都泼到人家身上去了，而且不偏不倚刚好泼在对方右侧胸口。湿了一大片。
郁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开口道：“对不起。”
他说完这话，才注意到对方的长相，又愣住了。
好漂亮。
他脑子里一时间就剩两个字，漂亮。
虽然对方是男性，郁邺第一时间却注意到他的嘴唇，可能是当下那一刻对方低垂着脸在看自己衣服上的污渍，那样温顺漂亮，郁邺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薄唇抿出一种很迷人的弧度。也就是几秒之间的事，那个人抬起头来，郁邺发现他五官漂亮肤色白皙到了不真实的程度，然后那个人笑了。
更漂亮了。郁邺被烫到似的，立刻将目光挪走，转向他胸前污渍，对方穿的是一件清透的白衬衫，咖啡一泼，衣服湿了，黏在前胸，紧接着，郁邺很难不注意到他胸口乳珠紧贴衣物时略微的肿涨，可能是因为咖啡太烫，可能因为那件衬衫太薄。
他又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很快地留下一句“没事”，竟然越过他脚步匆快地走了。
怎么有人被泼了咖啡还笑得这么漂亮，只留下一句没事就轻松迅速离开了。
他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没想到，几小时后，他又和这个人碰面了。
这是他和奚素的第一面。
而且他后来也没想到，奚素不笑，才是常态。他更没想到，又因为初见那一面的笑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最后竟然渐渐诱发起他心中千万种思绪对于那一笑的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