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选角跟选妃似的 ...
-
谁说他演技不好，郁邺心想，单凭他在我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句不小心撞到人，我看他演技好得很。
郁邺本想再和他试一段对手戏，这一次他想以钟琅的角色视角看看对方的表现，奚素回应乔心那一句话，顿时让他失去了兴致。
郁邺觉得奚素有心计，有图谋，加塞进来的紧急试镜，却准备充分，至少问到剧情内容和自身对人物性格的了解时，几乎没有答不上来的。更重要的是，他记得住台词，试戏试得如此流畅，虽然有许多生硬之处，但毕竟现在是非正式拍摄现场。
对郁邺来说，奚素跟宋芜的形象特点、人物气质的契合度很高，演技水准经过一两轮试戏，郁邺心中给出的评价是在及格线以上游走。
他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从舞台上下来回到乔心座位旁坐下，乔心揣摩他的心思，感觉他是有满意之处的，和前两天试戏过程中郁邺的反应对比来看，那已经很难得。于是乔心态度很松快地说：
“谢谢你来参与试镜，辛苦你。我们后续会给到你新的通知进展，请耐心等待。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奚素朝她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谢谢老师们。”
语毕，仍不卑不亢地走了。郁邺盯着多机位的监视屏的其中一个视角，奚素离开镜头前的那几秒，他上半身纤瘦、挺拔的脊背，肩颈处露出一小片细腻白皙的肌肤。郁邺想起一只他家里的汝窑白瓷瓶，夏天握上去触手生凉。
当天下午剩余的试镜工作也很快结束了，乔心明显感觉到奚素离开后，郁邺兴致不高，虽然也仍旧敬业地给几位表现还不错的演员亲自面对面搭戏，但他和奚素试戏时周遭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在后续演员身上都没有看见。
乔心转头左右悄悄观察剧场里其余人，大概是临近收工了，都有点涣散，可刚才奚素在台上，好像的确不是这样的氛围，奚素和郁邺在台上，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专注地驻足。
乔心不确定奚素是否是郁邺心中宋芜一角的最佳人选，只待晚饭时细聊再敲定，工作终于收尾，不同工作组收拾工具，清洁剧场，乔心感激众人，说了几句话，又让助理把晚上聚餐的地点发到工作群里。
一眨眼，郁邺竟然不见了，她逮着小陈，问道：
“你哥呢？”
“心姐，郁哥说让我跟你的车，他应该自己取车先过去了。”
“行。”
收拾完毕，她带上自己的助理和小陈，也打算走北偏门那条路离开，外面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傍晚出来，雨势竟然更大了，空气中凉津津的。
小陈开车，乔心坐副驾驶，远远地在那条林荫大道上，望见尽头北偏门的关卡前，赫然停着一辆眼熟的车。
“等一等！”乔心忽然把声音拔高，“先别开过去。”
三人八卦，都往车窗前凑，仔细从摇摆的雨刮器之下，不停砸落的雨水中，努力辨认前方的情形。
路旁站着的是奚素，就站在郁邺驾驶座旁边，举着一把黑伞，形单影只地站着，在暴雨中显得单薄而清凉，似乎正低头和郁邺说着什么，两方僵持了一会儿，奚素还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好像又抬头飞速地看了后面一眼。车子堵在近门口处，有一辆车越过乔心他们，驶了过去，停在了郁邺的车后，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郁邺明显是在和奚素说话的当口上，把后面的车堵住了，乔心车里三人，正探着脖子往前试图瞧出个什么究竟。
“啧啧啧……”乔心开口。
“姐，这……”她身后助理出声。
话音刚落，前面车子都动了，接连驶出北偏门，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奚素明显是上了郁邺的车。
乔心喃喃道：“他什么时候也玩见色起意这一套了啊……”
“心姐，您别乱说，郁哥哪里是这种人……”小陈哭笑不得。
“他最近身边有人吗？”
“没有，郁哥独来独往惯了的，你也知道。这几年照顾玉儿，更不怎么见人了。”
“这很反常啊……”
“是的，我真没见过他半路接过什么不熟的人。”
“他走这么早，还把你扔给我，难道真是为了在这儿堵奚素？”
“但是奚素不应该早走了吗？”后面助理开口了。
“算了，没事，”乔心笑道，“估计就是碰上了，看雨势大，捎他一程。”
小陈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咱们跟狗仔似的。”小陈道。
“被下午的试戏闹糊涂了，我还以为他老树开花。”
“姐，什么老树，郁老师明年才三十啊。”
“哎……出走半生归来拿了一圈奖项隐退四年，仍旧未满三十。”
小陈忽然问道：“心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郁哥跟奚素搭戏挺好的。”
“你们觉得呢，今天下午。”
“老实说，我下午犯困，奚素和郁老师上台是我唯一清醒的时候。”
“看来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姐，宋芜大概敲定是他了，对吗？”
“得看你郁老师啊，”乔心打了个哈欠，“最后三天弄得跟选妃大赛似的……但确实……确实是奚素比较出挑。”
车子没入车流更大的街道，雨势磅礴。
奚素稀里糊涂就坐上了郁邺的车。
试镜结束后，他没有离开A影大，因为经纪人打来电话，由此拉开了接近一小时的交谈，他只好一路踱步到学校的僻静角落回话。
他为什么似乎总在过度透支精力呢……他盯着走廊窗外的大雨和青翠欲滴的叶片，注意力涣散难以集中，他在C市刚刚录制完一期综艺节目，今天本来应该是他休假的第二天，因为昨晚公司一通电话，他被迫大雨滂沱时出门，匆匆赶来试镜现场。
直到如今，他还是很难适应这个圈子和这份工作，很难将自己看作艺人，看作演员。他进入演艺圈是阴差阳错，似乎一开始拿的是小说情节里那种离谱的璞玉蒙尘被人发掘的剧本，人人艳羡他成为了知名大导的新人男主角。
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走出来，考入A城的学校，异乡漂泊，从参演第一部电影，到如今本科毕业两年，虽然只是娱乐圈的边角料，他的积蓄收入已经是同届毕业的学生数十倍之多，足以让他过上较之常人更轻松随性的生活。只是有些想法，一直以来无法同任何人细说，开口似乎只会被嘲讽。
因为他手握比大部分普通人更优越的资源，他至少是演艺圈一位演员，参演过正式制作的电影长片，参演综艺，上过一些访谈节目，外人看来他是体面的……如果他还敢心生抱怨，宣之于口，只会被人一口否决：别卖惨了，你比我过得舒服多了。
从前那访谈，他吐露过类似的疲倦心声，结果招致许多误解。更由于他本人惯于自省，心想或许他不该以自己幸运过后的烦恼，去招惹人心中厌恶不快，自那之后，他更沉默了。
他过得不快乐，和公司的合约还剩半年结束。演戏对他来说，自从离开叶霖后，参演的每一部电影，每一部剧集都是折磨，公司将他派去参演综艺，综艺偶尔也有剧本，但到底比演戏轻松许多。
他向经纪人透露过自己不希望再续约的意愿，经纪人起初没有说什么，事后一个月，他才后知后觉一场和公司的拉锯战已经由对方拉开序幕。
他疲惫不堪，包括此次试戏，早几个月就给过他剧本，本着认真对待工作的心，他将剧本读了，做笔记、分析人物角色心理，挑选背诵了两段和其他主角的对手戏。后来听说他不想续约，又告知他不必参与试镜，公司另有安排。他没什么不接受的，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结果他录制完综艺归来的六月，在A城民居老小区租来的房子里终于获得独处休憩的机会时，又收到了突兀的试镜通知。
他翻出几个月前的剧本，想起来自己还在奔赴综艺公告通勤的中途，读完了那本原著小说。
奚素作为演员，有一个天然优势是记忆力绝佳，旁人花费在背台词上的时间，是他的数倍之多。他自认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他从小学开始就在记忆力方面受过许多师长的惊叹。
试镜前，他没有再特地记背台词，但几个月前记背的两段，他重温了一小会儿，那些字句对话竟然流畅地从自己的脑海里一一流出。第二天下午，他径直去了A影大，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心中在为其他事烦恼。
和他远在Z城的母亲有关。
他不喜欢下雨，会想起老家漫长潮湿的雨季，童年坏掉的电视。试镜他只想走个过场，结束了就回家休息。应该给母亲打个电话的，但他竟然恐惧。
躲雨时匆匆在楼道里撞到了别人，对方的咖啡泼湿了他的衣物，他低头一看，莫名其妙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小意外笑了出来。
他没怎么注意面前这个路人，说了声没事就走了。
心想衣服也脏污，准备也不充足，对方说不定也知道他是随便加塞进试镜名单里的，走个过场，也就是了。越想越雀跃，生活还有些小事可期待，他想回家，喝杯热乎乎的什么东西，一个人待着，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结果一轮试镜下来，他没有松口气，反而滋生满腔不知名的愁绪。正逢经纪人打来电话，商讨的是续签合同，种种苦口婆心，利弊分析，他自知辩驳不过，只是不续约的心情很坚定，他拗在懒得讲太多。
最后，对方说，不着急，等这次试镜的结果下来，再做商量打算，让他再多考虑。言下之意是他在事业发展期，不应该前功尽弃。
他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撑伞往外走，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昏黑，疲倦不堪，下班下学晚高峰，A影大周围交通堵塞是常事，打车不易，奚素想走到地铁站去。他凭借印象往北偏门的门口走，电话又响起来，他看了几秒钟，还是摁下接听。
电话那头是妈妈，商量的是他想逃避的事。是他愤怒的事。他母亲要再嫁，他也见过男方几次，只是他在A城打拼几年，心中为的是母亲的生活，今年春天，母亲打来电话，跟他说想要再婚了。
作为他母亲辛苦拉扯养大的唯一一个孩子，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如今他也已成年独立，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只是奚素心中情绪淤塞，既没时间回家当面和母亲沟通，又没办法在电话中和母亲讲清，更何况奚素不习惯表达自我的真实想法，他最近几个月来，常常感到自己在演艺圈几年打拼的虚无，他想给母亲挣来的一切，好像忽然没有太大意义，那吊着他的还能是什么呢？
他和母亲在电话里交流，大雨溅湿了裤脚，狼狈非常，他不管不顾，忽然，有声音叫住了他。
“奚素！”
林荫路上，有辆车子的车窗放下来，驾驶座上的人是试镜现场和他对戏的演员。他一愣，过了几秒才发现，对方或许有事同他说，他跟电话那头的母亲简单说了缘由就挂断了，撑了伞到车窗去，见雨水太大，溅入窗内，他把伞往对方方向递了一点。
“……”
对方盯着他看，眼神有些轻佻，实话说，他不太喜欢，他想起这个人对他的触碰，即使那是工作的公事公办，正由于对方演得太入神，奚素现在很难不把面前这个人和钟聿那样的角色联想在一起。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你好？”
“……”郁邺一笑，“你要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太麻烦您。”
郁邺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噙笑看他。
“真的不用，谢谢您。”
“A影大附近堵车最严重，现在打车估计要等四十分钟以上，还是说，有人来接你？”
奚素眨眨眼，因为有一滴雨水似乎顺着额发淌下来，弄得他睫毛不太舒服，他回应道：
“没有……”
“看见后面那辆车了吗，那是导演的车，等他们路过了，还得再问你一遍要不要搭顺风车，上来吧。”
奚素回头看了一眼，林荫路远处是停着一辆白色的车。
“呃，我……”
有一辆新的车驶上来，一会儿就到了车后，奚素看见郁邺还不走，知道这是堵住了门口，他绕到副驾驶，还是上车了。湿漉漉的伞，雨滴不可避免地溅湿一部分衬衫和座位，奚素特别不喜欢雨天上车这种黏腻湿凉的感受。
他系好安全带，把伞放在脚边，对方就踩了油门。
“谢谢您，您把我放在A影大最近的地铁站就好。”
郁邺没回话，像是默认。奚素也就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忽然说：
“你是把剧本全背了吗？”
奚素一愣，答道：
“没有……”
“我看你对着镜头试戏那两段，台词挺流利的，后面我跟你面对面试戏，我挑的那段，你也记得住台词。”
“恰好准备的是这三四段。”
奚素又不接话了。
两个人才驶上主干道，就堵在了路上。这时天色全黑，雨势不减。
车里竟然开了冷气，那冷气风口直往奚素脸上吹，即使是六月，下了一整天的雨，温度是很凉的，全然没必要开冷气，奚素冻得瑟缩，手脚冰凉，头脑晕晕的，却也没说话，整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窝在座位上。车子慢吞吞地开，仿佛用了一个世纪才挪了几寸。奚素真想跳下车去，但郁邺开的这条车道，直接下车太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郁邺还要开口问些什么，一扭头看见奚素缩在座位上，似乎很不舒服，更由于他那张脸太精巧漂亮，略微低头时显得楚楚可怜，郁邺有些晃神，然后才注意到空调风口，他比较扛冻怕热，忘了关冷气，他伸手到奚素面前的风口试了试，笑着说：
“你怕冷？怎么不开口。”
“啊？”奚素摇摇头，“没事，谢谢您。”
奚素脑子里在想，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真的很眼熟，只怕还是业内知名的演员。可惜奚素常常不记人脸，不与他共事的，他也不太去主动区分，但奚素到底很感激试戏时能遇见他，不为别的，他敬佩那种在几个瞬间就能表现出职业专业度的演员。他绞尽脑汁想名字对应人脸的时候，对方电话响了，二话不说接通，狭窄的空间内，即使没开免提外放，也能听得清电话那端软糯可爱的声音，一听就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不过几岁的小姑娘：
“爸爸，奶、奶奶……让我，问，问你，晚上回家，吃饭饭吗？”
郁邺笑答：
“爸爸不回去吃饭，你今晚早点睡觉，知道吗？”
奚素心想，他竟然还是已婚的演员，有孩子，看起来却十分年轻。
终于熬到地铁站近旁，奚素临下车前，头重脚轻，但郑重地道谢：
“谢谢您陪我试戏，也谢谢您送我来地铁站，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事，”郁邺话音中仍噙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故意道，“你衣服的事，我很抱歉。”
奚素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没反应过来：
“啊？”
过了大约三四秒，他才惊讶道：
“是你？”
郁邺探究的目光贪婪地紧抓奚素神色不放，试图从中捕抓到任何一丝可疑的遮掩。他没有找到。但他觉得事情更好玩了。
“嗯，我很抱歉。”
“不……是我没注意。再次谢谢您。”奚素开了车门，撑伞走出来，关上车门，伫立在路边，直到郁邺把车开走，他才转身往地铁口去。
郁邺从后视镜中窥见他撑着黑伞单薄的身影，轻轻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选角跟选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