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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夭儿(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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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寻找凶器的衙役很快返回,将一块带着血的石头交到赵县令手中。
那石头拳头大小,沾染着泥土,放到油灯下细瞧,有晕染开来的血迹,是凶器无疑。
案件至此告破,王福婉被押入大牢中等候发落,素梅虽有妨碍凶案之举,但念其舐犊之情,不追究过错,将其送回布庄。
至于赵元名——
赵县令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不发一语离开,将他的事暂且搁置,待赵夫人入土为安后,再做打算。
官府人陆续撤出赵元名的院子,荀舒和贺玄也跟着离开,到前院时碰到了在等他们的方晏。
方晏在垂花门旁的屋檐下躲雨,那屋檐颇窄,不能完全遮蔽,方晏紧贴墙壁方能维持大半个身子的干爽,瞧着颇为滑稽。见到二人后,他站直身子转向二人,雨水打在他的肩头,瞬间晕湿一小片:“你们二人胆子也太大了,若今日王福婉不来,你们可想过要如何收场?”
贺玄挑眉,觉得这问题是废话,他站到方晏身旁,学着他的模样紧贴着墙壁,道:“说得仿佛你有更好的法子似的。那日宅中只有素梅母女有杀人的动机和时间,不是素梅就是王福婉。若王福婉今日不主动来,派个人去将她请来就是。把她们母女二人连同着赵元名和那副骸骨摆在一起,总能诈出点什么,和今日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方晏一愣,随即认同地点头:“这倒也是。今日本想在王福婉将真相说给赵元名听时,直接将其擒获,却没想到赵元名终是因王福婉而心软,直接就要将她放了,未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将案件暂且搁到一旁,脸上挂笑,不管屋檐外大雨倾盆,绕过贺玄站到荀舒身边,眼巴巴看着她称赞,“阿舒,往日只知你会算命,倒是不知你明察秋毫,于断案一道颇有天分。”
荀舒并不领功,指指一旁的贺玄:“不是我,是他。”
“是阿舒厉害,我不过同阿舒一起整理了一遍所有的案件细节,说了点我的想法,她便能将整个案件串联,推出真相。”贺玄难得谦虚。
荀舒微微蹙眉,侧头望他,却见贺玄微微摇头,唇角明明挂着熟悉的笑容,眼中的碎光沐了雨后却陌生得很。
荀舒抿着唇不说话。
方晏将信将疑,正想再问几句,便听到垂花门另一侧有熙攘声传来。
一群仆役俩俩合力,有的抬着长条的重物,有的搬着石块,井然有序、风风火火向后花园去。
荀舒挪到垂花门旁,循着声音望去,瞧见那长条重物奇道:“这是什么?”
方晏轻声解释道:“是草裹泥包,用茅草包着泥土碎石,横竖堆砌起来,可挡水流。通常是水流决堤的时候,用来阻止河水蔓延的。”
“看来是雨太大了,后花园的池塘水满溢出了。”贺玄随口接话。
方晏反驳:“这怎么可能?大户人家的宅院修建池塘,都会与活水相连,不仅有益于风水,也能保证在大雨时,池中水不会溢出。这赵宅建成多年,据说是由知名匠人督造,是潮州最气派的宅子之一,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贺玄不与他争辩,抢过方晏身旁,靠墙而立的油纸伞,走上前随手拦了个抱着石块的仆役:“这位小哥,你们搬着这些东西,是要往哪里去?可是发生了什么?可需要帮忙吗?”
被拦住的仆役并不认识贺玄,却认识他身上的衣服。赵宅中时常有衙门中人来往,他便也没多想,回答道:“这两日雨水丰沛,后院池塘中的水快要蔓出池子上岸。我们将石头和泥包提前布在池塘周围,可以阻挡着池中水溢出,蔓延至前院。”
“每次下雨都需要如此吗?”
“那倒也不是。只有大雨,或是雨水多日不停才会如此。这一年一年的,我们也都习惯了。”
“可曾想过法子修整那个池塘?”
“自然想过。两三年前,我家老爷请了潮州城最有名的匠人来,想要修整池塘,可不知为何,最终未能成行。那之后,这事彻底被搁浅,再无人提及。我们也习惯了每逢下雨,从库房搬泥包和石头去池塘。”远处有人招呼这被拦住的仆役,他向同伴挥挥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人可还有事?若没有,小的就先去了。”
仆役离开后,贺玄转身,瞧见荀舒和方晏一左一右扒着门边。荀舒眼巴巴望着他,一双眸子乌亮湿润,鬓边碎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贴在脸颊,让他心化了一个角,忍不住怜惜。他将本就笔直的腰板挺得更直,款款走向荀舒,恨不能如孔雀般开屏:“阿舒去屋檐下等我便是,何必在这里淋雨。”
荀舒有些不解:“我没在等你,我只是想听听你们说了什么。”
“……是这样啊。”贺玄也不丧气,走回屋檐下,将伞收起,冲着方晏做了个鬼脸,“我猜对了,就是后院池塘出了问题。”
方晏瞥了他一眼,神色颇为奇怪:“是就是吧,与我们何干?”他夺过贺玄手中的伞,在雨中撑开,正正好遮在荀舒的头顶,“阿舒,我送你回家。”
贺玄:……合着他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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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破了,赵夫人终于可以入土为安。赵县令告假一个月,为妻子修墓迁葬。
姜拯为郑老夫人准备的棺材提前派上了用场,郑老夫人尚能喘气,便先挪给了不能喘气的赵夫人,赵县令千恩万谢,付了双倍棺材钱不说,还说要请几人吃酒。
荀舒在一旁听得颇不是滋味。
丈夫亡故,妻子需为其服丧三年;反之,丈夫却只需要服丧一年。明明只有一年,男子们却依旧不遵守,无论高官还是百姓,吃喝玩乐照旧。前岁城西有个屠户,死了妻子不过月余,便找了个姑娘续弦,丝毫不惧怕人指指点点。
真是够薄情的……脸皮也够厚的。
贺玄拿着块抹布,打扫着店内摆放的棺材的浮尘,不知不觉便挪到了柜台旁荀舒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今儿怎么不去摆摊?”
荀舒有气无力,趴在柜台上:“昨儿个没睡好,今天便不想去。”
“可是梦魇?”
荀舒眨眨眼,算作点头:“昨儿梦见给赵夫人算卦那日了。梦里我知晓后来发生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隐瞒。毕竟,我那日若不干涉她的因果,兴许她现在还活着。”
贺玄叹了口气:“你竟还在想这件事。”
“这如何能不想。”荀舒坐直身子,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县令和姜拯,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不是我没睡好的原因。梦里我本来还在犹豫,却没想到赵夫人并没让我看面相,而是给了我两个八字,让我合八字,算良缘。我估摸着,应当就是赵元名和王福婉的八字。我记不清那两个八字是什么了,只记得我说了几句吉祥话,赵夫人很高兴,给了我许多赏钱。”
荀舒压低身子,灼灼地看着贺玄:“你说,这会不会才是那日她乔装打扮,出来寻人算命的真正原因?她心中已经认可了赵元名和王福婉的关系,却还是有疑惑。她想知道这俩人是否合适,又不想让这件事提前被众人知晓,这才来找人算命。或许那日她到市集中,是为了去你那,但因为门外人多,这才来了我这,又因不信任我,决定先让我看看面相,最后有了这般结果……”
说完,荀舒耷拉下脑袋,垂着眼皮,再次趴回桌上,心情愈发糟糕。
见她这副模样,贺玄在心底叹气,面上却仍旧笑着安抚:“你这般通透的人,怎么偏在这件事上走火入魔?竟连梦境和现实都区分不开?即便是她那日将那俩个八字给你,你能瞧不出其中玄机?还是会实话实说!后面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贺玄将抹布扔到一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你这么说,我才是导致她这番劫难的罪魁祸首。若不是我的算命铺子这般红火,她也不至于排不上队。她若能排上队见到我,就能听到我的吉祥话,保准生不出其他的心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荀舒的思绪完全被贺玄牵扯住。
“只不过即使是听了我的吉祥话,素梅也不会让这亲兄妹成亲,到最后,赵夫人还是会知晓,保不齐还是会被这几人害死,所以啊,她的命该如此,无需自责。”
荀舒心中杂乱的弦终于被贺玄理正,脸色瞬间好了不少:“你说得对。事实如此,我不该想太多。更何况,我也尽力弥补了,想必赵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
“早该如此啦!”
俩人正说着话,荀舒的余光瞥到有人靠近,定睛一瞧,是刚刚还在同姜拯说话的赵县令。
隔得远时瞧不太清,如今靠近了,赵县令鬓边的银丝再也藏不住。几日前尚是黑白各占一半江山,如今却全不见黑发的影子。荀舒想到赵家的那摊子乱事,心软了几分,认真道:“赵大人,我曾听一游医提过一个方子,可让白发重新变黑,我这就写给你。”
赵县令一愣,旋即失笑:“无妨,本官不在意这些。我今日到这里除了为亡妻之事,还想同你说几句话。”
“同我说话?”荀舒不解。
“那日我气急攻心,失了理智,明知你的无辜,却还是将气撒在你身上,做得很不好……我这一生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有的能补救,有的再无补救的机会。我知姑娘豁达,不计前嫌,甚至还帮着官府破了亡妻的案子——”
荀舒慌忙摆手,打断他的话。她很不习惯这种场面,难得加快语速:“赵大人哪里的话?此事我也有错……虽然这错不能明说,但总归是我错了,我也不过是在补救罢了。赵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见她如此推辞,赵县令便也不再多说,只笑道:“待本官忙完,会在府中设宴,到时会遣人将请柬送到府上,还请姜兄、荀姑娘和这位小郎君定要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