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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夭儿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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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县令的话音落下,院门口传来窸窣声,素梅被押着进入院内,竟是早在院门处候着,等着院内人的传唤。
眼见母亲步步靠近,百般情绪涌上王福婉心头,有心虚,有愧疚,有疑问……有痛恨。
若她早些将一切告诉她,有些错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雨势渐急,素梅和看守的衙役浑身湿透,颇为狼狈。赵县令心有不忍,下令众人自檐廊下移入屋内,躲避雨水。一群人浩浩荡荡,挤满书房和书房外的檐廊,脚跟还未站稳,雷声带着开天辟地之势袭来,顷刻间大雨倾盆,天地不辨颜色。
屋内昏暗阴沉,侍从取了油灯点燃,布在各个角落,将屋内照亮。赵县令坐在椅子上,盯着垂头站在门口处的素梅,目光阴测测的:“李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素梅低着头,轻声道:“民女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真假大公子,不过是臆测罢了。民女怎么可能将大公子调包呢?如今的大公子,就是大人您和夫人的孩子啊!”
众人没想到此时此刻,素梅还在否认抵抗,一旁的倪大强更是直接怒斥:“李氏!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们既然没有证据,怎知民女说的不是实话?”素梅抬头看着赵元名,触及到他震惊的目光,不卑不亢,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夫人死后,我想起她曾因为一个神婆说的话,而怀疑大少爷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与我起过争执。我想着,我若能让大少爷相信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以后做了大官,定不会亏待我,也能帮扶着我的孩子,这才诓骗了大少爷,让大家生出这么多误解。”
方晏目光犹疑:“既如此,此刻你又为何要将此事说出来?”
素梅盯着院中青石板上的雨水,喃喃道:“我突然想起,夫人待我极好,我不能在她死后,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更何况,如今我要为夫人偿命,要去地底下陪着夫人,再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她的眼眶发红,声音沙哑而哽咽,“夫人是我杀的,你们将我抓起来吧,我愿意为她偿命。”
素梅的突然认罪,让在场人面面相觑。王福婉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方晏虽年轻,到底也是抓捕过不少狡猾凶犯的县尉,并未因素梅的话乱了阵脚,面上不动声色道:“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为何要杀她?”
素梅无法回答。
若如她所说,王福婉和赵元名不是亲兄妹,她便不需要为了保守秘密,而去杀害赵夫人。难道要她将过往种种全部推翻,编出些莫须有的谎话,将脏水狠狠泼到已故之人身上吗?她如何能做!更何况,那人生前待她那般好……
方晏瞧见她的迟疑,心中了然:“李氏,你想保护的人太多了,也将官府想得太愚蠢了。”他侧身向赵县令微微躬身,“大人,今日清晨,下官派人去了趟城郊感怀寺,在寺庙后山中寻找到了一座埋葬夭折婴孩的佛塔。婴孩未有名字,佛塔上留其父母姓名,正是王和顺夫妇。衙役们将那佛塔夷平,取出其中的尸骨,运回城中,此刻就在前院。”
“你们这是做什么?!”素梅睁大双眼,鬓边碎发晃动得厉害,慌张中带着几分惊骇,“民女曾夭折过一个孩子,特意将其安置在感怀寺中,望他来世投个好胎,有个康健的身子,你们为何要扰他安宁?!”
赵县令未搭理素梅,声音有说不出的疲惫:“将那尸骨带上来吧。”
得了赵县令的许可,站在门旁的衙役转身离开,不一会儿的功夫,抱着一个一臂长的木盒子回来。他将木盒子放到赵县令身边的桌上,而后敞开盖子,众人围了上去。
木盒子中搁着一副小小的骸骨,手臂比成人的手指粗不了多少,周身骨骼蜷缩在一起,瞧着甚是可怜。
方晏用衣袖垫着手,在盒中拨弄,寻到攥成拳头的手,将其分开后,取出手指的骨头放在掌心,指给赵县令看:“大人,您瞧,这小指有四节。”
素梅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哭嚎:“我的儿啊,你命好苦啊,明明都已入土为安,还要被这群天杀的挖出来……”
哭嚎的声音尖锐又凄厉,震得荀舒耳朵疼。她歪头看着干哭无泪的素梅,闷声道:“撒谎的人会被狗咬。你确定那副骸骨是你的孩子吗?”
素梅愣了一瞬,旋即皱眉怒斥:“什么被狗咬……若不是我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荀舒揉了揉耳朵,慢吞吞道:“你可知方大人取的是什么吗?是这副婴儿骸骨的小指。这副骸骨的小指有四个指节,而寻常人的小指只有三个指节。”她指着不远处的赵县令,“昨日,我们从赵县令处得知,他们赵家孩子的小指都有四个指节,赵县令如此,赵家二小姐的小指也是如此。所以,埋在感怀寺后山的这幅骸骨,并不是你的孩子,而是赵县令的孩子。”
素梅不知道赵家人身上还有这么一个特点,嘴唇颤动着,额角有汗水浸出,站定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见她安静下来,荀舒很是满意,柔声安抚:“你别难过,虽然你的谎话被拆穿,可如今赵元名身份得以确认,可认祖归宗,你白捡了个孩子,难道不好吗?”
这都说的是什么话!贺玄哭笑不得,上前半步站到荀舒的身侧,语重心长道:“素梅,你同赵夫人自小一起长大,宛如亲姐妹,你如何能狠心杀害她?我猜,当年换子,也有几分是为了赵夫人吧?当时赵夫人因着那孩子的事,哭坏了双眼,整个人混混沌沌,生了癔症。眼看着那孩子活不长了,你怕赵夫人挺不过去,恰好那时你的孩子与赵家大公子差不多大,便生出将两个孩子互换的心思。”
倪大强面露不解:“这是她的骨肉,如何舍得就这般送到赵宅?”
“或许她觉得,赵家家境殷实,赵县令学富五车,若孩子成为赵县令和赵夫人的儿子,赵夫人会倾尽全力去疼他,赵家也定能为他谋划个好前程,比留在布庄要好。等到这孩子长大了,寻个机会认亲,兴许还能得些帮衬。如此一般,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素梅要紧牙关,梗着脖子摇头:“不,你们说得不对,夫人就是我杀的,我将她杀了,而后与元名相认……没了夫人,我们便能真正成为一对母子了……”
素梅思绪已乱,前言不搭后语,却仍旧坚持自己就是凶手。方晏等人心中知晓凶手不是她,苦于缺少证据,一时间也做不了什么。
气氛僵持住,屋中气氛像要凝固似的,无人说话,只有院中雨声连绵不休,惹人心烦。
赵元名垂着头,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再不见往日的跋扈。素梅眼神恍惚,紧抿着嘴唇,像是在硬撑着。王福婉的视线扫过二人,轻笑出声,认命一般道:“你们不用再说了,人是我杀的——”
“住口!”素梅瞬间回魂,打断她的话。她转身望向赵县令,佝偻着身子,面露哀求,“大人,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莫要信她的话。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关起来吧,我愿意为夫人抵命!”
“阿娘,你可知赵夫人是在哪里被推下的池塘?可知我是从哪里拣起的石块将她击晕的?又可知那石块最后去了哪里?”王福婉望着她,唇角勾起,笑容寡淡,“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杀害赵夫人的凶手?”她的目光渐渐空荡,无锁定处,飘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赵县令的脸上,上前几步跪在他的面前,“大人,我认罪。这位姑娘刚刚说得都对,后面发生的事,便由我来补全吧。
“我跟随赵夫人到了池塘边,看着她面对着池塘发呆,背影微微颤动,像是在哭泣。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哭,只觉得她要拆散我和元名哥哥,恶毒得紧,该哭的是我才是。我也不知当时是怎么了,心中突然就生出一种想法,若是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是不是再不会有人反对我和元名哥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她击晕,推下了池塘。
“那之后,我很慌张,不知该怎么办,我捡起击打赵夫人的石块,想要藏起来,藏得越远越好。我小心翼翼躲避巡视的人,趁着夜色去了元名哥哥的院子,却瞧见阿娘从主屋走出,进了空置的厢房,合上房门后没再离开,竟是在那院子里住下了。我想求元名哥哥帮我,却怕被阿娘发现,只能离开院子,翻墙进入西边空置的院落,将石头埋在墙角的树下。我想着那里荒废多年,还有杂草遮掩,不易被察觉。之后我在那地方缓和休息了片刻,捱到卯时,趁着天色未大亮,离开了赵宅,回到了布庄。
“大人且派人去寻那石块,便可知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才是杀害赵夫人的真凶。”
王福婉话音还未落下,已有衙役撑伞离开,向着西侧院落而去。
场面局势瞬间变化,素梅扑到王福婉身侧,双目赤红,泪水决堤,扯住她的胳膊哭喊着:“婉儿,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什么啊!我是你的阿娘,该是我来护你啊……”
母亲……
这两个字如一个开关,让王福婉瞬间被疲惫吞噬。她将素梅的手从胳膊上挪开,明明是在笑,却有眼泪流出:“娘,你觉得将哥哥送到赵家是为了他好,你觉得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只是强硬地将我们分开是为了我们好,可你想过我们想要什么吗?我就想要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就想和元名哥哥好好地过一辈子,如今都毁了……
“你现在说要护我,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这一生最大的劫难就是由你造成的!
“阿娘,我好恨啊……
“你毁了我的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