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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失控弯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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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禾很少看电视直播,但今天是个例外。他特意调了班,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眼睛紧盯着屏幕上"A国摩托车锦标赛决赛"的字样。镜头扫过起跑线,十几辆赛车轰鸣待发,他一眼就认出了路征的纯黑战车——"夜鹰"。
"宋医生也看赛车?"路过的住院医师好奇地探头。
"嗯。"宋青禾简短回应,目光未从屏幕移开。自从那次现场观赛后,他开始关注路征的每场比赛,甚至学会了分析排位赛数据和赛道特点。
比赛开始,路征一如既往地冷静果断,几圈后就领先了大半个直道。宋青禾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笔,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速度。
"今天状态很好。"解说员兴奋地说,"路征选手似乎要刷新自己保持的赛道记录了!"
然而就在第七圈,意外发生了。路征进入一个中速弯道时,后轮突然打滑,车身猛地倾斜。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控制住了赛车,但已经失去了领先位置,最终只获得第五名。
宋青禾猛地站起来,职业眼光立刻捕捉到异常——那不是普通的操作失误,路征的过弯角度和油门控制都精确到毫米级,怎么会突然失控?
赛后采访中,路征面无表情地承认失误,但宋青禾能从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出不寻常的压抑。记者追问是否受伤影响表现,路征只是摇头,很快结束了采访。
宋青禾立刻拨通了电话,却转入语音信箱。他犹豫了一下,发了条信息:「需要聊聊吗?」
三小时过去,没有回复。宋青禾结束晚班,站在医院门口犹豫要不要去路征的公寓看看。夜雨悄然而至,他想起那把被小心收在办公室的黑伞——路征的伞。
正当他转身准备去取伞时,一辆熟悉的摩托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路征摘下头盔,脸色在路灯下显得异常苍白。
"你来了。"宋青禾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路征湿透的衣袖,"你骑车没穿雨衣?"
路征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个头盔:"能去你那里吗?"
宋青禾的公寓很少接待客人,但路征似乎已经成了例外。他找出干毛巾和换洗衣物,默默递给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赛车手。
"先擦干。我去煮点姜茶。"
厨房里,宋青禾听着水壶的嗡鸣,心思却全在客厅那个反常安静的身影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路征——不是那个赛道上所向披靡的"夜鹰",不是那个温柔教他骑车的教练,而是一个迷茫的、挫败的男人。
端着姜茶回到客厅,宋青禾发现路征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那双手上还有未愈的擦伤——显然是今天事故留下的。
"说说吧。"宋青禾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不是普通失误。"
路征的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后轮抓地力突然消失。我检查过胎压和温度,一切正常。"
"机械故障?"
"不可能。赛后技师全面检查,车子完美。"路征的声音低沉,"是我的问题。我...分心了。"
宋青禾惊讶地看着他——路征从不分心,那是他最大的优势。
"分心什么?"
路征抬起头,眼神复杂:"..."他哽住了,猛地灌了一口茶,"没什么,不用担心。"
“我是医生,你可以...”
"车队收到了MotoGP的邀请。"路征突然说,"下个赛季。测试车手,有可能转正。"
宋青禾的话戛然而止。MotoGP——世界顶级摩托车赛事,每个赛车手的梦想。
"那...太好了。"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恭喜。"
宋青禾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路征去MotoGP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一年的测试车手期,如果转正就可能长期留在欧洲...
"你会去吗?"他最终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轻。
路征深深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填补空白。宋青禾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荒谬的局面——作为医生,他应该鼓励路征克服恐惧追求梦想;作为...作为朋友,他却自私地希望对方留下。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雨势渐猛。宋青禾看着路征疲惫的侧脸,做了个冲动决定:"太晚了,留下来吧。沙发可以变成床。"
路征没有推辞,只是点点头。宋青禾起身去拿备用被子,回来时发现路征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那是他和爷爷的合影。
"你爷爷?"路征轻声问。
宋青禾点头:"我唯一亲人。他走后,我就...只有医院了。"
路征小心地放回相框,突然说:"我第一次拿冠军那天,父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但他用颤抖的手...写了'骄傲'两个字给我看。"
宋青禾胸口一阵刺痛。他从未听路征这样详细地谈起父亲。
"他一定会为你现在的成就感到骄傲。"宋青禾真诚地说。
路征转向窗外:"有时候我想,如果他还在...我还会不会这么执着于赛车。"
"你会。"宋青禾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那是你的呼吸。记得吗?"
路征转身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雨声突然变大,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两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
"青禾。"路征罕见地直呼他的名字,"如果我去了欧洲..."
"你会表现得很好。"宋青禾迅速打断他,不敢听下去,"现在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分析比赛数据。"
他匆忙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路征拉住了手腕。那触感像电流般窜上脊背,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今天...当我失控的那几秒。"路征的声音异常清晰,"我想到的不是死亡或受伤。我想到的是...你可能会在看。"
宋青禾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缓缓转身,看到路征眼中赤裸的脆弱,那比任何告白都更令人震撼。
"我不能忍受看到你受伤。"宋青禾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直白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良久,路征的手指轻轻滑下他的手腕,与他的指尖相触:"...我知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未言之意,让宋青禾的呼吸变得困难。他应该抽回手,应该回到安全的医患关系、朋友关系,但他没有。在这个雨声肆虐的夜晚,在这个充满清冷药水味的公寓里,他允许自己停留在这危险的亲密中,哪怕只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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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宋青禾兴奋地复查最后一组数据。他的微创复位技术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成功率提升12%,恢复期缩短近三分之一。
"宋医生,崔副院长要见您。"助理在门口通知。
宋青禾的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自从发现病历被篡改的迹象后,他尽量避开与崔成章的单独接触。但这次,副院长直接在实验室门口等他,脸上挂着罕见的笑容。
"重大突破啊,宋医生!"崔成章热情地拍着他的肩,"我刚看完你的研究报告。这完全可以发表在《国际骨科杂志》上!"
宋青禾谨慎地点头:"还需要更多临床验证。"
"别太谦虚!"崔成章凑近一些,声音压低,"听着,我打算推荐你参加下个月的亚洲微创外科研讨会。作为医院代表,展示这项成果。"
宋青禾惊讶地抬头——这个研讨会是业内顶尖盛事,往年都是副院长亲自参加。
"为什么?"他直接问道。
崔成章的笑容僵了一瞬:"因为这是医院的荣耀。当然...我会作为共同作者署名,毕竟提供了不少指导建议。"
宋青禾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算盘。崔成章想分一杯羹,甚至可能主导研究方向。但参加研讨会对他的职业生涯确实至关重要。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说道。
崔成章的脸色沉了下来:"机会不等人,宋医生。明天之前给我答复。"
副院长离开后,宋青禾立刻拨通了路征的电话。自从那个雨夜后,他们之间有什么微妙地改变了——更多的眼神接触,更长的通话时间,却都小心避开那晚未完成的对话。
"恭喜突破。"路征听完他的叙述后说,声音里是真挚的喜悦,"你应该去那个研讨会。"
宋青禾靠在窗边,不自觉地用指尖在玻璃上画圈:"但崔副院长的意图很明显。他想沾光,甚至可能..."
"窃取成果?"路征冷静地接上,"那就确保他不能得逞。备份所有数据,申请专利前置保护。我可以介绍车队的法律顾问给你。"
宋青禾心头一暖。路征总是这样,不轻易给出情感安慰,而是提供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谢谢。对了...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下周是路征事故后的首场比赛,也是MotoGP选拔委员会来观察的关键赛事。
"还好。"路征简短回答,但宋青禾能听出其中的紧张。
"会来看吗?"路征突然问。
宋青禾查了查排班表:"早班,但应该能赶上正赛。"
"...我留了VIP票在接待处。"路征的声音轻了些,"如果你能来的话。"
宋青禾的指尖停在玻璃上,画了半个心形:"我一定去。"
挂断电话后,他望着窗外发呆。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在眼前展开——一边是可能的国际学术声誉和研究突破,一边是...一个可能远赴欧洲的赛车手。而奇怪的是,后者的吸引力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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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日当天,宋青禾提前两小时结束了查房,匆匆赶往赛车场。他手里拿着路征留给他的VIP通行证,心跳随着越来越近的引擎声加速。
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观赛区时,手机响了。医院紧急来电——一名术后患者出现严重并发症,需要立即处理。
宋青禾站在通道中央,一边是职业责任,一边是...他不敢定义路征对他而言是什么。最终,他咬牙接起电话:"我马上回来。"
他给路征发了简短解释的短信,然后转身跑向停车场,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出租车上,他不断刷新比赛直播页面,看到路征起步不错,暂列第三。
医院里的紧急情况比预想的复杂。患者出现罕见的术后血栓,需要立即干预。宋青禾全神贯注地投入抢救,暂时将比赛抛在脑后。
三小时后,患者情况终于稳定。宋青禾脱下手套,这才想起比赛。他颤抖着掏出手机,看到五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李耀宸。
最后一条消息让他的血液凝固:「路征哥摔车了。正在送往你们医院。」
宋青禾以最快速度冲回自己的医院。急诊部一片忙乱,他抓住一个护士询问,得知路征已经被送进CT室。
"什么伤?严重吗?"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脑震荡待排,右肩脱臼,多处擦伤。"护士快速回答,"意识清醒,算是幸运的。"
宋青禾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绷紧了神经——脑震荡对赛车手来说可能是职业生涯的终结。
CT室外的长椅上,李耀宸和车队经理江虎焦急等待。看到宋青禾,李耀宸立刻跳起来:"宋医生!路征哥他——"
"我知道了。"宋青禾打断他,强迫自己保持专业冷静,"发生了什么?"
江虎沉重地摇头:"又是那个弯道。这次更严重,直接撞上了护栏。幸好防护装备齐全。"
宋青禾的心沉了下去——同样的弯道,意味着同样的问题,路征仍在与那个童年的阴影搏斗。
CT室门打开,路征被推出来,脸色苍白但清醒。看到宋青禾,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因疼痛而皱眉。
"别动。"宋青禾下意识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CT结果怎么样?"
随行医师回答:"没有颅内出血,轻度脑震荡。肩膀已经复位,需要固定两周。"
路征虚弱地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等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人,宋青禾拉上帘子,转向路征。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句颤抖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治疗没效果?"
路征平静地看着他:"因为那不是治疗的问题。是我...在弯道上想起了你。"
宋青禾僵住了:"...什么?"
"想起你可能在看。"路征的声音很轻,"想起你说'不能忍受看到我受伤'。然后我...犹豫了。在赛道上,犹豫就是死亡。"
宋青禾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他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路征的伤是他的错?因为那晚愚蠢的、不受控制的告白?
"我...不该说那些话。"他艰难地开口,"作为医生,我应该更专业..."
路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在意你...的看法了。"
这句话中的暗示让宋青禾心跳如雷。他抬头看向路征,发现对方眼中不再有掩饰——那里有痛苦,有挫败,但更多的是某种炽热的情感,赤裸而直接。
"MotoGP的事..."路征突然说。
"别现在考虑这个。"宋青禾打断他,"先养好伤。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路征深深地看着他,最终点点头:"好。"
当宋青禾走出急诊室时,天已经黑了。他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想起路征说过只有速度能让他感觉自由。而现在,那个追求绝对自由的人,却因为牵挂他而失去了控制。
这太沉重了,也太美好了。宋青禾不敢细想其中的含义,只知道一件事——无论路征最终决定去欧洲还是留下,他都不会再推开这段关系。有些风险,值得为对的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