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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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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稍作停顿便平稳地驶出,在平坦的大道上自由驰骋,稳当当的,鲜少颠簸。
顾自逸从身侧翻出一盒橄榄脯,取出一块指尖捏住两端强行“分尸”后塞了半块到嘴里,边抿着嚼他边抬眼把垂眸静坐的柏安打量着。
橄榄脯入肚,他即刻说道:“你看我一眼。”
正陷入不知道哪块情绪海里的柏安眉心极轻地皱了下,他睁眼,利落的眼刀便扫向顾自逸。
他本以为这位小少爷又要说一句“别这么凶”之类的话来让他把眼神放柔和些,甚至他都做好准备牵强地勾勾嘴唇把一抹这位小少爷似乎很喜欢的所谓微笑给勾出来,却见顾自逸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柏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往后仰了些许,温度不高的眼神飞了过去:“笑什么?”
顾自逸摆了摆手,目不转睛地就锁着柏安的眼,看时手指将橄榄脯慢慢推进唇间咬住——那目光倒不谈有多大的侵略性,相反真诚如山泉、清澈见底,跟只初来世间诸般好奇的猫似的。
柏安微挑眉梢,坦荡地回视着,视着视着他上半身往前倾靠了些,与他拉近一大截距离后冷声道:“还要看多久?”
“……咳。”
顾自逸差点让块小橄榄脯噎住,偏过头呛咳了两声后忽而脸颊飞出薄红,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有多不合时宜,忙退了些许,说道:“对不住。”
柏安缓缓往后靠回先前的位置,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
顾自逸手指刮去嘴角的小块糖渍,说道:“我方才遇到个奇怪的人,明明素不相识,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带着些莫名其妙,不适里带着些恐怖。”
“嗯。”柏安有注意到这点,从那人走进店里时便注意到了,但不太认同这个“恐怖”,于是他印证似的简短形容了下:“对桌短褐衣的中年男人,额中三道深纹脸侧一条新痕那位?”
顾自逸迅速地“嗯”了声,稍显讶然:“你注意到了?”
半截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柏安微顿:“……小少爷眼光挺挑。”
顾自逸惊得橄榄脯都没嚼巴了,偏了偏脑袋:“啊?”
柏安轻轻说道:“同样场景下,那位重乐的视线,你便不怕了?”
“……啊,”顾自逸下意识出口的反驳停顿了两下,他试图回想起那天匆匆的一瞥,回忆到大概他捧住自己的脸颊微微歪头:“没有吧……那我也不怕你啊。”
往他眼尾扫了扫,柏安面无表情地把他看着:“那你哭?”
顾自逸清了清嗓子,想快些绕过这个话题般地说道:“不是一回事。我是在想,为何我看那个人的时候,会感受他眼里的疏远的空洞……我曾以为人与鬼相隔阴阳,若是相遇相视便该是那番空洞,但……实际我却能感受到你眼神里,嗯,反正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柏安静静看着他,沉默片刻哼笑出一声:“感觉啊。”
顾自逸点了点头,不予否认:“是。”
“害怕就躲,”柏安后半句说得有些像自言自语,声音很轻:“感觉偶尔挺准也挺好的。”
“我自是知道。”顾自逸留意到他稍垂落下去的目光,朝他探了探:“而且雪藕武功高强,威胁不大……你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找不到想找的东西会怎样?”
柏安掀起眼皮。
顾自逸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就……你不是要找一口棺材?”
柏安目光微沉:“你的保证呢?”
顾自逸默了默,那晚他为了给柏安一些安全感,曾随口说过保证不再追问棺材一事。
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勾了勾嘴唇,往前凑去时晃了晃左手手腕上的耀光绫,眉眼中像有活络的星子闪烁微光,他笑道:“嗯哼?”
柏安瞥向他被缠着的细腕,喉头轻滚。
“跟我说说呗,”顾自逸眨了眨眼:“哪怕一小点线索,冰桃都能顺藤摸出正确的那只瓜来。”
柏安垂下头去,他扫着小木桌上余下的大盒橄榄脯,盒框上残留的碎渍让他眉心皱了皱,他指尖轻动,想捻碎那些残渣时又默默收了回来。
一直等盒上落了只手,顾自逸曲指叩在木盒上说了句:“那我用个秘密跟你交换,好吧?”
柏安眉梢隐秘地挑了下,抬眼望着他微勾的嘴角,半晌后嘴唇微动:“好。”
顾自逸说完像是有些后悔,但触及到柏安毫不分离的视线,他又咬了下下唇,手指打在耀光绫上,迟钝两息后他闭上眼勾住一角往外扯开。
细薄光鲜的红绫如层层厚浪凌空翻滚起轻微的弧度,而后飞散到他手心攥住。
与此同时,顾自逸的左手那截细瘦的手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他肤色白皙,就像寒冬飘散的雪团冰清玉洁,皓腕一截,青色血管只相隔薄薄一层皮肤极其明透。
而在这纯洁无暇里,腕背靠边处的凸起边,却赫然明艳着大片玫红——不太规整的图形,像胡乱散开的星辰点子,一点子像心,一点子像圆……一二三四五六,数着相连倒令人无端想起天幕上的北斗七星。
这抹玫红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顾自逸数了数,不太显然地笑了笑:“还有一颗,在我肩上。”
柏安抬眼向他肩头扫了一眼。
“算命先生说,连右肩红痣,左腕骨朱记,并出大煞之势。”顾自逸慢口道来时单手将耀光绫徐徐缠上手腕,指尖活络之时他继续说道:“所以这是我成天配耀光绫的原因。”
柏安极轻地叹了叹气,在绫锻将将要覆盖住朱记时抬手,指腹按在其中一处玫红上。
顾自逸被迫停下动作,向他的手背看去:“嗯?”
柏安垂眸看着他的手腕,淡淡说道:“过来。”
虽不明白具体原因,但顾自逸还是挺信任他的,举着自己的手腕起身坐到了他旁边,唯一稍显紧绷的便是他压紧耀光绫的手,他偏了偏头:“怎么了?”
“若当真大煞,”柏安指腹摩挲着那处心形的玫红,极轻地按了按,微微向下俯身,“我应该能吃掉。”
“?”
顾自逸瞳孔骤然扩大,他不可思议地咂摸着这句话,还没完全作出反应就感觉手腕腕骨处一凉!
柏安的唇瓣轻轻贴在腕骨上,停住了。
凉丝丝的“鬼气”驻留在肌肤之上,顾自逸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指尖下意识向手心缩去,却被柏安一把攥住撑开,于是两人的手指嵌进彼此的指缝间。
“嗯……”顾自逸抓紧了红绫。
柏安顿了顿,从他的手腕上抬起来眼来,蹙眉道:“遇到骗子了,小少爷。”
这句话近在耳边炸开,顾自逸忽觉耳垂发热,他歪了歪脑袋轻声问道:“什么?”
“骗你的,毫无煞气。”柏安丢开他的手腕,眼尾带出些许冷淡的不爽:“或者——”
柏安顿了顿,他挑眼扫向顾自逸右肩肩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顾自逸也跟着瞥了眼自己肩头,又更紧急地想起柏安方才唇瓣相贴的动作,他不太自然地紧了紧双手:“我知道了……或许他所说的大煞早先应验了呢,毕竟我爹娘一去不再复返了。”
柏安看着他,目光柔和,没有说话。
“不过你还能探这些,”顾自逸轻描淡写地带过方才的情绪,指腹不动声色地带过柏安贴过的腕骨,灵活缠上绫缎时勾了下唇:“厉害鬼!”
闻声柏安目光微颤,指尖于空气中点了点。
“若是我现在再遇到个算命先生,我便让他算算:不论车夫的话,我这一路上到底是否孤身一乘。”顾自逸想着笑得更加开怀:“一语鉴真假,是不是?”
柏安没忍住轻笑出一声。
八九天的路程中途拆分折转,中途在酒楼、客栈、农人小院都短暂停住过,日升月落黑了又亮,马车离目的地愈来愈近。
要驶入思昭城城内时,柏安终于有了所谓好鬼的觉悟,说道:“一口玉棺,除此之外平淡无奇。”
“玉棺?”顾自逸指尖在下巴处挠来挠去:“里面有人……鬼吗?”
柏安向后靠了些许,眉眼间生了些凉薄的讥诮:“或许吧。”
顾自逸皱了皱眉:“我挺想知道,棺材一般在地下吧,又没立碑树牌你要如何找呢?”
“感觉。”柏安轻声道:“若是还在,我能感受得到。”
顾自逸沉默稍许,在心里叹出一句:难怪问了好几次都说帮不上忙……也确实很难帮上忙,他哪来的能力跟一只鬼共感?
他轻叹出口气,有些不是滋味地看了眼柏安:“若是找不到,会怎样?”
柏安流畅地淡淡一声:“能怎样,也就一死而已。”
“……”
顾自逸胸口莫名沉闷,他好半天才缓缓舒出那口烦顿的浊气,不知说什么,只是抬起沉重的手指在他肩头拍了拍。
思昭城内车水马龙热闹喧喧,来往人流如潮声语嘈嘈。
落脚于城中招牌酒楼,顾自逸正心不在焉地把糯糍塞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着,余光瞥见冰桃满脸欣喜地走到他旁边,把一张金黄色帖子按到桌面。
指尖摁在几个字上:“……飞英会诚邀……”
顾自逸抬了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