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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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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钱勤听到风声急匆匆从前院赶来,一进来就看见场地内一站一倒快死没死的两个“血人”,顿时眼前一抹黑。他挥舞着双爪忙不迭地跑过来想扶顾自逸,却见顾自逸眉眼微垂轻轻摆手,拒绝了。
他作罢,于是又同手同脚到边缘墙角下去捡凌恒——这位小生还是蛮听话的,乖乖让他搀扶,啊!气息弱成这样怕是快要死嘞啊……钱勤惊得口舌生疮,飞快坐下把备用应急药丸一骨碌硬塞进他嘴里。
猛怕胸脯顺完气,凌恒眼皮颤动,那是暂时死不了的意思。
钱勤窜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安生地落回原位。
“禁止私斗,禁止私斗,这是不是进春阳院第一天我就反复强调过的规矩。”钱勤苦口婆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摊手说道:“况且实在是想打,也,也不能拼成这个样子,闹出人命怎么办?再说要真闹出人命我该怎么办?好生说了规矩,你们不遵守,受罚的最终还是我!我找谁说去?”
“……”众生沉默。
钱勤转向脚边一抽一抽的凌恒,道:“凌小生,好胜心不能当饭吃。行走江湖,讲究……”
凌恒听完,抽搐得更恶劣了。
眼见他就要转向顾自逸苦口婆心,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陶嘉月步步翩跹,笑弯着眉眼高声说道:“瞧顾小公子都伤成什么样了,快先搀进药院照顾着。我来替他挨骂,行吧?”
院里哄然一阵唏嘘:
“顾小公子艳福不浅哦~”
“哟哟哟,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护上了?”
“怎么感觉挨骂的苦全让凌小生吃了——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哈哈哈……”
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凌恒眼睁睁看着陶嘉月热眼灼灼地目送顾自逸离开,那眼中浓情蜜意、满目情思;尤其是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指甲盖都散发着浓烈的相思,估计满心都是“跟上去搀着!”……看清这一幕,他呛咳一声,“哇”地又吐出一大口热血。
“!”钱勤眉毛乱飞:“凌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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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逸醒过来时,天已沉沉黑,遥远的山尖顶盛一轮明月,送来柔和的白光。
食指点在床沿发出几不可闻的动静,他挣扎着掀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望去,屋内陈设一片薄雾朦胧,睁眨多次才逐渐显出实形。
基本清醒后,意识之外身体之内的痛意就开始密匝匝地钻进心口,疼得他嘴角抽动。
他慢吞吞爬起来,正要问有没有人,面前就闪来一只瓷杯,热气里蕴着冰凉的声音:“喝药。”
顾自逸慢半拍,视线由下而上锁定瓷杯之上的脸——屋内灯火通明,柏安似乎更加透明,但依旧能窥清五官轮廓:剑眉斜飞入鬓,冷漠无情的双眼形状略显锋利,眉骨作衬眼窝偏深。烛火幢幢光影婆娑,窄挺鼻梁平直拔高,阴影之下嘴唇薄薄一片。
他一时没挪开眼:“你……”
柏安不明所以,瓷杯向前,在他唇前方寸之距处停住,淡声:“喝药。”
“哦。”顾自逸这才伸手捧住瓷杯,交捧时指尖不慎擦过他手背,沁入肝胆的寒意从指尖簌簌爬进心脏。他身体僵定半刻,才若无其事地衔住杯沿,缓缓把药汤灌进口腔。
将吞没咽时,他在不大的瓷杯里悄悄抬眼,打量着那张略微虚形、但着实出色的皮囊。
“顾小公子——”陶嘉月摇曳着红裙敲响门,柔声一喊。
“!”偷窥被打断,顾自逸无端冒出一股心虚。以致一口药汤径直呛进鼻腔,他反应迅速地将瓷杯扔床边,下一刻脑袋就探出床一顿猛咳:“咳咳……嗯。”
“你没事吧?”
听这动静大觉不妙!陶嘉月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一掌拍出夺门而入,正要上去替他拂背,就见顾自逸缓缓抬手,那意思是不用。
“你哪里不舒服?”她收回手:“大夫刚把药汤放屋里,提醒说趁热喝。来,我倒给你喝——诶,你自己倒了?”
不是我。
顾自逸缓缓坐直,视线越过她落在其后负手而立、门前望月的柏安的背影上,心头像被火星子溅到一般烫灼着微颤,他嘴唇微张,转向陶嘉月:“嗯,谢谢。”
陶嘉月欣欣然接受了这声道谢,尽管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是倒水还是递杯了,索性不管,捞过木凳坐下说道:“小公子恢复能力不错。我听大夫的意思是,你这两天几乎没睡,还受过伤及肺腑的内伤……你没事吧?”
有事,顾自逸下意识想骂鬼一句。
可目光落回重新圈在手心的瓷杯,他舌尖轻顶上颚,沾拂药汤而异常润泽的唇却张合着送出一声:“没事。”
而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柏安正侧身,背倚门框微微抬头,目光恰巧从他唇间滑落向下。
“那就好。”她点点头:“能撑着过完三战、还能绝处逢生地打败凌恒,小公子你已经算是佼佼者了……那就明天见了,顾小公子!”
顾自逸轻声:“明天见。”
目送她带门离开后,顾自逸重新把头埋进药汤,苦着小脸喝完余下的半杯药汤,习惯性舔舐嘴角残留药渍的软舌忽然一顿——“这药里没加东西吧?”
屋内沉静成片,山间虫鸣依稀可闻。
柏安冰冷的视线像冰锥子似的刺来,下一刻他似乎冷哼了声,结束慵懒的靠门姿势,长腿三五步走过来——他身量高挑,一步一顿相当从容,冷漠的眼眸里俱是居高临下的威压。
最终,他停在床前朝顾自逸摊开手心。
“嗯?”顾自逸黑葡萄般澄亮的眼珠轻转,就势鼻尖蹭上去,在他掌心之侧猛地一嗅:凉丝丝的,除此之外没别的味道。
柏安眼睛眯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他把手往回缩了半寸,敛眉抬手从顾自逸手心夺过瓷杯,撤开前曲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叩。
顾自逸吃痛,仰头看他,就见他眼眸下视、随后张嘴含住明显沾染药渍的杯沿。
两息后,他把瓷杯轻轻落回顾自逸手心,回答道:“没加。”
顾自逸:“!!”
顾自逸:“…………”
顾自逸撑圆了嘴:这一系列动作的冲击力对他来说不啻于被一剑捅飞天灵盖。
他不可思议地在杯沿和柏安之间来回扫看,脑中反应过来这只大鬼是在证明药汤无毒这个事实后,脸颊唰的飘红。
因为同一时刻,他脑海里涌出与凌恒打斗时——天水邀心法反噬肺脏,他虽即时服药但身体之损绝非一时半会能好,以至于真正和凌恒相对时,他举剑的手指都在打颤。
血腥气在口鼻咽喉内横冲直撞肆意蔓延,他清晰感觉受击后自己灵魂有些飘远飘外,剧痛之下,意识脱虚。
他僵愣在原地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利剑笔直向心脏刺来,却躲避不及。
可风驰电掣仅一个呼吸间,他被拦腰拽起,而后猝不及防撞进冰凉涩冷的气息与怀抱当中——柏安一手揽他腰,一手扣他腕,寒铸的胸腔与热烫的脊背相贴,天水邀所凝出的内力骤然渡出,裹挟剑气“啪”地向前炸开!
鬼救了他。
用天水邀。
顾自逸眨眼,鸭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下落垂出细碎的阴影,而得出的结论让他心情格外复杂——这种复杂甚至胜于听到凌恒逼他应战时所给出的理由:“你跟我打,不然你就不是你爹娘之子了。”
指尖用力压在杯沿,他沉默片刻仰头,抿唇迟疑着喊出:“那个……柏、安?”
两人一站一坐,柏安垂眸:“嗯。”
“谢谢你。”顾自逸面上看不出端倪,病态的苍白绝大程度上稀释掉他目光飘忽不定的事实,大概除了空荡的瓷杯没什么能察觉到他的紧张,“我承认先前对你恶意太大,没有预留你是只好鬼的可能性……”
这人在道歉,自顾自道歉。
柏安掀起薄薄的眼皮,露出狭长眼形里深沉的平静,他目光平淡地打量着床榻之上的素衣少年。
入骨剑伤与过度惊吓让他面颜皮肤白得过分,隐隐可窥见薄皮之下的青色血管。为减轻疼痛顾自逸脊背微蜷前倾而坐,如瀑青丝散在肩头,一丝一缕或飘或垂,透出如画般的破碎气质。
他天生眉眼偏阴柔,入病薄衫裸颜仰榻时气若烟雨静和;而若是平日持剑,束发抬颌眉舒眼展便又浩润明扬。
停顿须臾柏安转眼,视线落在床头那把桃木剑之上,冷呵一声:便是这般道谢的……
顾自逸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词汇,终于熬到以一句抱歉结尾的时刻,稍一停顿却被见缝插针式的打断——“我说一物换一事,天水邀已授,能交付否?”
心头咯噔一声,顾自逸望向他:“啊?”
柏安不认为有必要预留思考时间,单刀直入:“你们这里,如何说爱?”
顾自逸脑子一团浆糊:“我们这里……如何、说爱?”
大夫施针时,莫不是不小心把他哪根弦搭错了,怎么脑袋就思考不灵转呢?!
柏安上前小步,自上而下注视着顾自逸黑曜般的眼睛,周身散发出强烈且不容拒绝的气场:“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