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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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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喳,叽喳,喳喳喳喳……”
第一轮考核结束,总计筛选出百余名院生,按惯例会举行短暂的庆贺活动,而今年这一环节由娇美可人的陶嘉月陶姑娘组织筹办——这姑娘惯爱鸟语花香,所以短短数日内想尽办法,最终招来了这满院的怪名怪状的鸟。
院中众人满头疑问,捂着耳朵免受怪叫声波攻击的同时,还要小心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降落头顶的幸运“鸟屎”。
“虽然丢脸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死鸟比我师兄还难打,太灵活了吧……来让我抓两只回去陪我练箭!”
“莫嫌弃莫嫌弃诸位,诸位有所不知,鸟粪乃天降之物,它的掉落可谓天降黄金——要不你们踮起脚尖接着点吧?”
“日后我也是与各位武林豪杰共过粪雨的交情了!”
“院生庆贺貌似是对外开放来着?各位兄台不妨赶在那位云衣公子来之前,衣袂飘飘地舞一曲剑……”
“这有何讲究?”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信我的先舞先舞!”
眨眼功夫,前院呼呼然飞起五颜六色的衣袂剑光,一团团一块块此起彼伏,歪七扭八形态各异,跟年前时候逮猪捉羊的一阵阵鸡飞狗跳完全不分伯仲。
“干什么,这又是在干什么啊!”钱勤正装赶来,结果第一眼居然是见此情形,登时吓得脸色巨变,转头便张牙舞爪暴风咆哮,忙乱中差点同手同脚给众人嗑一个。
与此同时,药院。
顾自逸眼皮轻颤,看来是有要清醒的征兆了。只见他缓缓抬手,边揉眼身体边往软被深处缩,转眼之间,床榻上便凸起一团“小山”——他让软被给卷跑,又睡过去了?!
目睹全程的柏安:“……”
秋阳柔和和爬上床榻,把满床凌乱映亮。
良久只听顾自逸从软被里呢喃一声:“天水邀练得我浑身酸痛——你就是只坏鬼!”
才醒的嗓音带着哑意,又沾着那种醒了但没完全醒的迷糊劲儿,乍一听声音软绵轻柔,像软乎乎的绒毛爪子挠拂过心头——如果抛却语调里充盈的“指控”的话。
柏安淡淡扫过他被捂暖而泛出薄红的脸,淡淡道:“不守承诺,你就很好了,人?”
顾自逸皱着眉从软被里抬头瞪他:“但是,鬼,明明是你首先提出一个很无理的要求——我,我怎么能对你说,说……”
“无理?”柏安潜意识里没有这样的认知,闻声向他靠近些许,直视他的眼睛:“哪里无理?”
他的眼神与问题都过分真诚,跟稚儿瞧见话本上某段纠缠非要问个彻底一般无二,以至于顾自逸微顿,还未自我说服便已消解掉稍作放大的情绪,软声:“对我们人来说,两情相悦方可说爱,那是心与心的交付,不可随口相儿戏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落之时,柏安眼里晃过些黯然神伤——顾自逸稍作思考:不过那貌似更像是困惑。
顾自逸讶然:“你们鬼界不是吗?”
柏安保持静默没有回答,他在思考。
顾自逸悄悄留意着他,见他垂下目光神情晦暗不明,那具透明而单薄的身形在阳光里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便会随风散落成云烟……看着看着,顾自逸心头泛出一丝苦涩,他探出手,将碰没碰到柏安时停在半空,别过眼轻声:“不知者不罪,你也没那么坏,别伤心了。”
说完,他就风卷残云飞奔落地,往外跑去洗漱,忙乱的背影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柏安偏过头目送那道背影,眉心轻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清凉山泉在齿舌间流转,顾自逸正含着咕噜咕噜。暖阳被乱石割裂成明亮的碎片,他情不自禁用目光轻轻拾起小片——那是昨夜。
……
柏安:“你们这里,如何说爱?”
柏安:“说与我听。”
……
“不行。”顾自逸脑中那根似乎被拨乱的弦终于重新搭上,不过好像没完全搭准。他稍一触及到柏安冰冷的视线,就莫名心虚,于是言辞很轻、委婉地给出理由:“我还没学会天水邀,交、交付不了。”
柏安沉思片刻,微微抬起下巴,冷冽的嗓音迭出:“那继续。”
“继续什么?”顾自逸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柏安便倾身撤开他手里的空瓷杯,转而席地打坐,闭上双眼冷声道:“天水邀心法首招:平……”
顾自逸天生微扬的嘴角唰地垂下。
等待两息身边气流还是完全单一的,柏安蹙眉抬眼,眼丝里浸满不悦:“怎么,还要我手把手教?”
“不!”顾自逸飞去天边的思绪一把被狂拽回来,他忍痛挺直脊背,盘腿坐下随柏安的呼吸起伏重念心法。
这一练,便练到后半夜——偏偏稍作走神天水邀便会反噬心肺,顾自逸由此丝毫不敢松懈,练到额前铺满细汗、唇色缺水而泛出灰白。
“吃药。”柏安的声音落在头顶。
顾自逸精力几近透支,呼吸急促,吞吐张合之下嘴唇无意识半张,还未应声便感觉一抹冰凉覆唇而来——
“!”他诈然睁圆了眼。
柏安对他腰际所束三只药瓶似乎极其熟稔,他初次遭天水邀反噬时,柏安便精准拨出“急救”药瓶里的救逆丸;而这时,柏安同样拨出那颗药丸,动作不露温柔地径直塞进他唇间。
下巴被微微抬起,“咽了。”柏安令道。
“嗯……”顾自逸眼底晕起浅层水雾,不甚清醒地,他微微颤栗着吞咽下去:“谢、谢谢。”
夜间静谧无声,顾自逸轻阖双眼感受周身经脉通畅流转。
自从前天夜里初次遭鬼,他神经就始终紧绷僵持,惊恐痉挛持续剥削气血精力,加之接连两场对战与一次功法反噬,短时强压——他真真切切自觉已然命若薄纸。
不过今夜随柏安连练两个时辰,内里潜滋暗长的痛楚似在悄无声息里渐渐消弭,他寒雪般的脸颊终于有回暖迹象。
躺下半刻,顾自逸在满堂烛光里探头,正欲声如蚊蝇地说句晚安,忽然面色一变,屏息用气声道:“你听。”
药院所处位置离前院更远,基本算是春阳院离山缘最近之处,也即是:离所谓“对山”最近——空荡山间寒风习习,孔缝里打着旋的“歌声”当空蜿蜒飘转。
柏安向窗外看去:“听到了,很难听。怎么?”
“……”顾自逸皱眉,心想一个人半夜听到女鬼唱歌怎么能平静成这样,想着他身躯一阵——等等,柏安他也是鬼啊!
柏安注意到他瞳孔骤缩唇齿打颤,不过眨眼功夫便面色急转,无奈地轻声道:“又害怕了?”
屋内有光还好,顾自逸轻轻摇头:“……没有。“
只见下一息,呼地一声!满堂烛光瞬间被悉数打灭,黑暗当空而下迅速席卷整个空间——“啊!”刹那间顾自逸心脏扑哧狂跳,他极速绷住呼吸闭眼抱头。
柏安捂住耳朵偏过头躲过他的这声惊呼,缓缓转回来在稀薄的暗光里注视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忍俊不禁:“我以为你不怕了。”
顾自逸:“………………”
黑暗里五感再度放大,忽远忽近的幽阴夜鸣徐徐从耳膜撞击进胸腔,像是锋利刀刃徐徐割破皮肉、渗入内心最隐秘脆弱之地——顾自逸止不住发抖。
薄薄的眼皮传导出狂烈的抖颤频次,而狂速运转的颅内,连十上百只浑浊血腥的眼球闪流交叉而过,它们俱无温度森寒彻凉,明明严丝合缝嵌套于人脸面皮,却无丝毫人的气息,瘆人的违和感针扎般刺出……
咽喉处肿胀干涩再度攀升时,顾自逸绷紧的脊背被轻轻一拍,隔着眼皮烛光映进瞳孔,紧接着耳畔落下一声:“没事吧?”
顾自逸嘴唇哆嗦着没回答,只于虚空中本能抓住什么——之后意识沉陷,只迷迷糊糊记得软被落至颈下、微凉的触感贴合在后背,隐隐渡来玄虚的暖意。
……所以,他起初是靠在柏安怀里睡着的?靠一只鬼索求安全感?
顾自逸“噗”地一声把满口山泉水喷出三里远!
半晌后他反手用食指指向自己,骂道: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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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啊。”
“诸兄这便不知了。春阳院振名江湖纯靠本事,而在某些领域,诸如女流界地,春阳院便又以‘纯阳院’著称……简而言之言而总之,女子择夫胜池罢了。”
“难怪要我们赶在云衣公子来之前展现风采,不然可就真是绿叶衬云衣,叫他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喽!”
“我说一大早怎么就清香盈鼻,原是貌美如花的妹妹们要来——来得好来得妙,来让姐姐好生照看着!”
“柳女侠就别与我们争姑娘了吧?”
“女子天生由水而做,你们这群糙泥巴,照看的明白吗?”
……前院矮小的护栏外,花花绿绿粉粉红红白白蓝蓝芬香团簇,浑似十里八乡但凡脚能动腿能走的姑娘都涌来围观了,手帕绣帕荷包香囊接二连三从护栏外飞进来,把圈内半数男子引得那叫一个心头发软意乱神迷。
“这边,扔这边,美人儿!”
“手帕收一把就得了,顾得过来吗那么贪!主要是给我留点啊……”
“莫争莫争,钱老生要说话了!”
顾自逸到前院时,被这盛况晃得轻眯眼睛,他昨晚后半夜睡得安稳舒服,现下精神饱满,便抖擞地掀撩开衣摆盘腿而坐,于人群之尾探头上望。
“先行恭喜诸位院生,可喜可贺哼哈哈哈。”钱勤摆完笑脸,面不改色地拈掉头上的不明白色液体,又道:“第二轮考核于今日午膳后开启,因部分院生身体抱恙,由此考核双线并行。一线依旧为轮战,兼以混战,胜者胜;另一线稍轻武力,以智取胜,具体案情出发时随行村探会详细告知……”
顾自逸指尖挠着下巴,轻声重复:“以智取胜。”他微微仰头,看了眼身侧笔直抱剑而立的柏安,好奇心挠抓,不禁问道:“你们鬼,有这东西吗?”
柏安垂眼,没什么温度地说:“不知道。”
“啊?”顾自逸觉得好笑,乘胜追击继续逗道:“如此缺乏自我认知——”
话口戛然而止,因为十几双眼睛向他射来精光,眨眼功夫就演变成上百双,刹那间刺穿耳膜的声音翻炸而来!
“那位小公子气质如玉,可谓良配!”
“打听清楚了:江城顾家云衣公子,名为自逸,小名若木,年方十六,身长八尺体重……”
“啊啊啊公子公子,快瞧瞧妾身,来接着妾身的香囊!”
“顾院生顾院生,我家有良田千亩可作随嫁——”
顾自逸嘴角一撇,笑不出来了:“……”
他转手翻身往柏安身后躲,却发现柏安于众人来说完全不存在,于是绝望丛生地抱住旁边的树,在树后痛不欲生地仰天长叹。
柏安于上,轻呵一声:“你的智呢?”
顾自逸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春阳院上下乱成一锅粥,钱勤面若苦瓜地站在人群中维持秩序,提唇露齿笑容僵硬连炮输出:“诸位美若天仙灿若桃花的姑娘们,矜持安静点好吗?诸位壮如熊猪英姿勃发的男儿们,稳重安静点好吗?诸位滑如泥鳅闹腾叽喳的鸟儿们,先别喷粪了好吗……春阳院院生何在?快去用膳——食院伙食砍半,再不去没了!”
油盐不进的众生,最终屈服在“伙食砍半”四字,纷纷降噪消音,把红成太阳的脸色降至正常温色。
“呼。”顾自逸呼吸轻舒,从树后走出来,神清气爽地仰伸懒腰,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仰面是盘旋叽喳的飞鸟群,扑翅优雅盘旋,极通人性地环出漂亮的弧线。
正看得出神,顾自逸眼睛忽然被明光一晃,霎时只觉馨香绕鼻五感迷离——他双腿发软下意识向前扑去时,被柏安一把拦腰按住。
顾自逸轻晃脑袋,稍作清醒时疑问出声:“嗯?”
柏安按住他的手腕,手心轻拍在他面颊,慢声:“有人在看你。”
“啊?”顾自逸下意识回看过去,目光越过柏安肩线,准确落于姹紫嫣红的人群里:嬉谈笑闹声中,唯有一女子素面淡衣,她面如青灰神色忧忡,昂起一截细比手腕的脖颈遥遥和他对视。
像是察觉到什么,顾自逸向腰侧探去,歪头只见那里缀垂着一封凭空多出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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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院伙食不仅没减半,相反喂猪一般餐量大增。
第二轮考核临时分流,除却像顾自逸和凌恒这种伤至内腑的可怜人儿,剩下的院生便趁盛饭时顺手抽上一签。
空签自动归入伤员组,有字的话,就看你到底是想给该对手送点砒霜还是糖霜当见面礼了……
顾自逸双腿微张端正坐在木凳处,唇间叼着筷子,费解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做到的?”
柏安心说你的智呢?
他权当积点鬼德了,提醒道:“鸟。”鸟嘴衔信,精准抵达。
“哦。”顾自逸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他咬住筷子把腰间别着的信拆开,手指灵活翻转,把芳香犹在的信纸卡在指尖支在面前。
信上如是写着:
“惯会忆往昔,年少鲜衣,钿头银篦、满头青丝。看当下镜中人,病态横生,总临窗前自叹息。我欲生翅凌空而翔,却终了:知天易而逆天难……我呢,总在奢望一些不切实际之物,也总在不合时宜地渴望一些本不该属于我的关切与念怀……重乐。”
柏安在他头顶,罕见地主动抛出疑问:“嗯?”
顾自逸对他的求知欲极度稀奇,顿时来劲了,从口中取出筷子说道:“这位重乐小姑娘生过一场大病,而本来就不喜欢她的爹娘更加嫌弃她。她卧病在床无人照顾,想过轻生但最终选择活着——嗯,所以她是?”
柏安毫不犹豫给出结论:“骗杀。”
与此同时顾自逸脱口而出:“心慕于我。”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