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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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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所有人准备去睡觉，能够容纳所有人的毡房还没有搭建完成，今晚大家要按照男女挤在两间毡房里休息。
中间帕孜勒的毡房留给男人们住，新搭建起来的另一个毡房，留给三位女人。临关门道晚安时，明冉从房门探出头来，对着坤加勒克嘱咐：“阿里可能要生了，你记得去看看。”
正在检查牛棚的男人抬了抬手中的灯，示意自己听到了。
床铺类似通铺，是个半圆形，竖着看中间长两边短。帕孜勒和达吾勒睡在中间，左边是冯阳和陶池还有一些幕后人员，柏陵在最右边。
所有人简单洗漱之后就爬上了床，柏陵平躺着，视线跟随着毡房的结构，来到上空收束的一个圆圈上。他身上盖的是毛毯，带着一股草原特有的味道。
柏陵正沉浸在这陌生而又新奇的环境中，听到“吱呀”一声，门口出现一团小小的白光。
坤加勒克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脱下披着的外衣，简单地用清水洗漱后，走到床边打算上床休息。
“嘶——”
柏陵倒吸了一口气，他的脚被重重地按了一下，一阵酸痛沿着脚踝直到腿根。坤加勒克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人，快速起身，压着声音道了声抱歉。
此时身旁已经有人因为折腾了一天劳累过度打起了呼噜，屋内一片漆黑，柏陵看不到人，只感觉有一团热气在脚边蠕动。坤加勒克也看不到床上的人具体在哪，只能用手掌摸着床单，一点一点地移动到给他留下的位置上。
感受着热源越靠越近，一股特有的动物毛发的味道窜到柏陵的鼻子里。他吸了下鼻子，旁边的男人已经爬上了床，小臂可能是因为夜里在外面待得久了皮肤有些凉，碰到柏陵时让他忍不住躲了一下。
坤加勒克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属于他的位置，刚躺下身边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嘶声，柏陵忍着怒气礼貌道：“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对不起”道歉声从头顶发出，坤加勒克绷着身子等身边的人解救出自己的头发，然后看着人朝着墙边挪了两下，像是要把自己嵌在里面。他保持这个静止的动作一直到身旁的人没有动静，才放松身体，让后背接触床垫。
柏陵身体侧躺，双腿曲起来蜷缩在胸前，裹在被子里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刚换了环境有些不适应，他来回翻身半天，最后面对着毡房的墙壁安静了下来。
夜里的草原寂静无声，柏陵原本以为自己无法在不熟悉的地方入睡，但闭上眼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可能是因为这一趟新疆之旅过于“真实”。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无垠的土黄色，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像处在一片气候恶劣的沙漠。他蹲下身子，发觉那土黄色不是干涩的沙粒，而是砍断的秸秆，他朝前走，脚踩在干枯的秸秆上发出脆响。
面前出现了一只羊，咩咩叫着，他走过去想摸一摸，然后那只羊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柏陵一下子醒了，他的脑子有些昏沉，脑浆像浆糊一样。他坐起身，胳膊架到膝盖上，扶着脑袋。
耳边还是充斥着咩咩的羊叫，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一时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天还没完全亮，有一丝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屋内还是黑漆漆的，他看到身边的位置空了一块出来。
柏陵又听到一声羊叫，比刚才的那声虚弱，但真实。柏陵意识到不是在梦里，他从床上爬下来，随手披了一件衣服，提上鞋子，小心翼翼地钻出了毡房。
羊叫声明显了，断断续续地从一个方向传过来。
出了毡房，此时天才蒙蒙亮，远处的山还是一片墨色，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大部分的羊，都被圈在羊圈里，现在它们还没醒，有一只小羊将下巴抵在围栏之间的空隙中，闭着眼睛打瞌睡。听到有脚步声，睁开眼看了柏陵一眼，然后转了个方向，钻到它母亲的怀里，继续睡。
柏陵看到嘴角上扬了一下，羊叫声比刚才更加虚弱，听着有些可怜，他寻找声音的步伐快了些。走了没一会儿，柏陵看到了一个身影，柏陵下意识地以为是偷羊贼，正想跑过去，面前的人身形动了一下，露出半个后脑勺，柏陵一下子认出了这人是谁。
昨天去山头接他们，和自己共乘一匹马的男人，好像叫……坤加……什么。
“你在干什么？”
坤加勒克正蹲在地上埋头照顾手里的羊，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人声，回身抬头看，就看到柏陵披着一件薄外套，一头长发没打理，随意凌乱地披在身后，随着他探头的动作从背后滑落到肩头。
坤加勒克只被吓了一下，看清来人之后眼神又恢复平静将注意力放到躺在地上的小山羊身上：“在帮阿里接生。”
阿里是一只小山羊，有着两只秀气的角，浑身毛色雪白，在人类的审美里，这只小羊长得非常漂亮，此刻它大着肚子，躺在地上，脑袋有气无力地因为宫缩的疼痛翘着，发出虚弱痛苦的叫声，让人听着可怜又心痛。
柏陵凑过去蹲在一旁：“它看起来很痛，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难产，现在宫缩已经越来越轻，再生不出来估计会死胎。”
坤加勒克脸色严肃，他分开阿里的后腿，柏陵看到在一处地方，露出一个小黑点。
“那是小羊的脚，阿里没力气了。”
阿里的叫声开始断断续续的，坤加勒克摸了下阿里的肚子，朝着柏陵说：“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
柏陵应了一声却不知从何帮起。阿里的叫声越发虚弱，它的头也不再仰起，而是无力地垂在地上，看得柏陵心脏发紧。
坤加勒克抓住阿里的两只后腿，让它肚皮朝上，对柏陵说：“你抓前腿，像我一样。”
柏陵依言照做，两人将山羊抬起，四脚朝天悬空，然后小幅度的左右晃动，阿里的叫声听得柏陵心焦，但他完全不了解如何给动物接生，甚至看不出阿里现在的状况如何。
阿里的头垂着，柏陵能感受到她呼出热气的嘴顶着自己的肚子，没多久小腹那一块的衬衫就被液体洇湿，他不知道是阿里的眼泪还是口水。
女人生产的时候都是一道鬼门关，如果遇上难产更是有可能危及生命，但山羊是否也是如此，他不知道，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生活在这片草原上，一直同牛羊打交道的这个男人。
两人拎着小羊晃动了一会儿，坤加勒克说：“把它放下。”
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柏陵只记得耳旁一直围绕的阿里痛苦虚弱的叫声，这个声音被无限的拉长，直到声音骤然变大，阿里隆起的腹部开始收缩，前肢蜷在一起，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两人的注意力一直在阿里的身下，刚才只冒出一截的小羊，随着母亲腹部的收缩“噗”的一声，从母亲的身体里脱离。
一只瘦小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羊，发出微弱的叫声，昭示着一个新生命降临在这片大地上。
小羊身上还粘着从母亲身体里带出来的胎水，坤加勒克将小羊抱去阿里的面前，刚生产完的阿里没有休息，伸出肉红的舌头，舔舐小羊身上的黏液，坤加勒克则替阿里处理身下的血污和泥泞。
他眼中充满鼓励与爱怜，一双大手温柔摸着阿里的脑袋，似乎在鼓励这个好姑娘。柏陵蹲在一旁，看着阿里舔完小羊的背，开始舔小羊头上的黏液，将原本揉成一团的毛，整理成顺着一个方向。
亲手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这个经历对柏陵来说奇妙又新奇。他原本想着这个综艺只是一份工作，顺便当作公费旅游，但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他计划的不一样了。
柏陵身体里有些东西，和这只新出生的小羊一样，落在这片土地上。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如何生下他的？生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痛苦虚弱。
他的存在一开始给母亲带来的就是痛苦，这只小羊也是。
“阿里也是我接生的。”坤加勒克将替阿里擦拭的布料搭在一旁的围栏上，确定阿里不会再出血之后声音轻松了些许，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紧绷着。
“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难产，当时生下来的时候，阿里已经没有呼吸了，幸运的是当时有一个兽医正好来旅游，救了她一条命。这次是阿里第一次生产，我一直很担心。”
柏陵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用一种极其轻柔、爱怜的目光看着身旁的两只小羊，然后这个目光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今天谢谢你。”
柏陵原本想着轻松带过的脑子一下卡了壳，他摇了摇头：“我没帮上什么忙。”
坤加勒克不认同，“你帮了很大的忙，刚才那个方法，如果只有我自己很难做到。如果时间再拖，说不定会一尸两命。”
他将已经舔好的小羊用布包裹起来，递给柏陵示意他抱着，柏陵四肢僵硬地将小羊抱在怀里，鲜活生命带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中有些雀跃，可能是每一个生物都对新生命的到来抱有期待，小羊在柏陵的怀里，他能感受到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坤加勒克抱着阿里往刚才柏陵来的方向走，在毡房附近他提前给阿里准备好了一个专门供它休息的地方，刚生产的母羊和小羊都需要温暖的环境，那里铺了干净厚实的干草堆。
两人并排着朝毡房走去，柏陵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安静趴着的小羊，好奇问道：“每一只羊，你们都会取名字吗？”
“是的，这是我妈妈的习惯，只不过有些简单，有些复杂，很多只羊的名字就是数字”他笑了笑，“比如567这种。”
柏陵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心想他们家竟然有567只羊。
“你也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坤加勒克指了指柏陵怀中的小羊。
“可以吗？”柏陵有些心动，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羊，他担心这样会让这户人家里的其他人不快。
“当然了”他认真道，“你对它有恩。”
柏陵听到这个词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夸张，但可能是因为他第一天来草原就亲手迎接了一个新生命的缘故，他现在很是兴奋。
柏陵边走边抱着小羊思考，远处太阳从山头升起，原来此时不过才刚刚日出，他突然开口：“叫太阳怎么样？”
“旭日东升，取个好兆头，希望它能健健康康的。”
坤加勒克脸色动了一下，柏陵很快察觉出异样。
“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坤加勒克摇了摇头：“没有，叫太阳很好。”
“那就叫太阳？”
“嗯”
这个难产出来的小羊，从此就有了他的新名字，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