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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发烧 ...

  •   后几日果真下起了雨。

      雨滴砸在毡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柏陵从梦中醒来,趴了一夜的胳膊有些僵硬,全身发酸。

      毡房里只有他一个,房间昏暗,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他坐起身揉了揉脸,睡了一夜,头有些昏昏沉沉地发痛。对面的床上被子散着,屋门露着一条小缝,依稀能看清外面的天光。

      柏陵披了一件衣服起身,推门就看到连绵山脉隐入雾气蒸腾。雨水砸进草里,不远处的羊圈里,一片白花花的小羊挤在一处,像云储存了太多的水坠在草地上。

      他的手机早已没了电,节目组的人也都躲在房间休息,此刻他的毡房距离主毡房还有一段距离,柏陵思考是直接跑过去,还是自己在屋子里待着。正想着,褚臻臻端着个托盘从那边开门打算出来,看到柏陵招了招手。

      “你醒啦,我还打算把早餐给你送过去呢。”

      柏陵反应迟钝地嗯了一声,刚想开口让褚臻臻不用来自己过去,就见另一个人也从毡房里钻了出来。

      坤加勒克接过褚臻臻手上的托盘,开口说了句什么。说完,他便拿着把伞朝柏陵方向走。

      柏陵一见,连忙喊了声不用,将肩上披的外套顶在头上朝毡房处跑过去,跑到一半就被一把伞遮住,紧接着便是窜入鼻尖的奶香和面包香。

      柏陵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漆黑无波的眼眸中。

      这双眼睛很奇妙,它没有多么特殊,漂亮,却让他每次对视的时候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这种感觉和他透过望远镜窥探那片寂静深沉的宇宙时一样。

      柏陵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其实不用麻烦的,路又不远,我可以自己过去。”

      坤加勒克没说什么,两人并撑着一把伞回到毡房里。屋内是帕孜勒一家,还有节目组一行人,因为空间不够,屋内除了固定机位,只留了两个摄像藏在角落里。

      坤加勒克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明冉正在给褚臻臻梳头发,冯阳在和帕孜勒下棋,袁有容端着茶杯靠在榻上闭目小憩,陶池则在和达吾勒探讨琴艺,吉他和马头琴的合奏发出悦耳的音调,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一种自在舒适的感觉。

      这一幕太过自然和谐,仿佛本就该如此。这群人一点也不像初识,更像是多年老友或者本就是一家,这个认知让柏陵有些不解,甚至觉得荒唐。

      因为现在这个场景里,他感受不到一丝虚假的演绎在,每个人是真切地在相处,这让柏陵觉得陌生,以至于觉得不适,恐惧。

      在他的认知里,人与人之间往往隔着巨大的鸿沟,这不仅体现在经历、信仰、认知这种宏大表达上,就拿感同身受来说,即便两个人都遭受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他们自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无法用言语量化,无法用秤砣比对。

      那他们之间的感同身受,就是一个互相欺骗的伪命题。而人与人的交往中,最纯粹的应该是交易,必定是利他利己才有交往下去的可能。可是,在这个环境里,他们能交易什么?

      当关系一旦踏出柏陵所预知的边界,他就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思考,给这种行为寻找一种合理地解释,但他现在脑袋昏沉头痛得很,所以思考也变得迟钝了一些。

      于是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拉着坐在了温暖的榻上,手里被塞了一块抹了果酱的面包和一杯牛奶。

      “明姐,我想要两条小辫子。”褚臻臻举着镜子朝身后的明冉说,“要比陶池多一条。”

      这时柏陵才注意到,陶池的后脑勺上被扎了一个金黄色的小尾巴。

      “幼稚,这也要比。”陶池从一旁搭话。

      褚臻臻不服气地怼回去:“你不幼稚,你不幼稚你看到袁姐扎,你也要扎。”

      柏陵惊讶地抬了一下眼皮,他以为陶池是自来熟,褚臻臻和明冉有共同话题,才能这么很快地熟悉,没有料到袁有容也会这么快的融入这个集体,在他对袁有容仅有的印象中,都是关于她不好相处,常常托大的报道。

      袁有容在榻上笑了一下,歪了歪头,给众人展示她扎在脑后的一条小麻花辫:“小冉说这是长生辫,肯定要凑凑热闹的啦。”

      “柏陵一会儿也扎一条伐?”袁有容开口问。

      柏陵还没回话,陶池先开口:“那当然要扎了,柏哥头发这么长,比我这个好扎多了。”

      褚臻臻也跟着应和:“是啊,柏陵扎起来肯定好看,那得再劳烦明姐一会儿。”

      明冉将皮筋最后扣在褚臻臻的头发上,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不麻烦,反正下雨,也没有事情做,柏陵想不想扎?”

      柏陵咬着一口面包还没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张嘴拒绝就被褚臻臻拉着坐到她刚才的位置上,“扎一个,这样咱们就是小辫家族。”

      这个说法,让柏陵带着他那昏沉的脑子又陷入沉思。

      家族这个词,他并不陌生,自小就总有人时有时无地提点他并不属于柏家,家人这个词的作用更多的是法律意义上的代称。

      柏陵一直不太使用这个词,他更擅长用,竞争对手、继承人、长辈,或者是“应该还报恩情的人”之类的说法来代指同他具有几分血缘关系的那几位。

      明冉的手指在柏陵发丝间穿梭,带着温热触感的皮肤让他有些迷糊,开始回想起除了工作时,上次这么温柔地给他梳头发的人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是母亲还是外婆,只是这触感让他心脏战栗,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又想躲避。

      柏陵的发质很好,摸起来柔软顺滑,他将要及腰的长发在明冉手中,被梳成了一个高马尾,两边各扎了一条小辫子一同梳起来,额头两侧留了些许碎发。

      “咔嚓”一声,旁边传来相机快门声,拍立得“滋滋”吐出一张相纸,遮挡住褚臻臻的表情,她将相纸从拍立得里抽出来,陶池将脑袋凑了过去。

      “哇,感觉下一秒柏哥就能去拍古装片了。”陶池在一旁感叹。

      褚臻臻也无比认同:“不过柏陵从出道开始就是拍的古装片,几乎没怎么拍过现代剧。”

      相纸里柏陵浓密的睫毛遮住半个眼眸,将他繁杂的思绪都隐藏在面无表情的皮相下,屋外透过来的光又扫过他其中一个瞳孔,里面却全然是茫然脆弱,瞬间将画面的诡谲感打破,他整个人便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名贵瓷器。

      “客串过一部现代剧的病娇男三,还有两个mv的男主。”陶池如数家珍,“最出圈的还得是一开始那黄金六秒。”

      陶池说的黄金六秒就是当初让柏陵出圈的那个意外镜头。

      冯阳“哎”了一声,将不久前输掉的棋局打散:“你倒是清楚得很。”

      “那当然,我柏哥超话十级。”陶池自豪地朝旁边的镜头眨了一下眼,“我猜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觉得我买通了导演组。”

      冯阳不服气,招呼着帕孜勒再来一局:“导演组的我不管,送我的我可不还回去了。”

      众人听着笑成一团,但凡了解陶池一点的都知道他的家境,进娱乐圈就是被忽悠进来的,贿赂导演组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倒是别人十分之一的片酬就能把这个刚成年的小伙子忽悠进大山里待一个月。

      明冉替柏陵整理好发丝,也像拍褚臻臻那样拍了拍柏陵的后脑勺,“吃个面包都吃这么少,这么大小伙子不要因为减肥饿坏了身子哦。”

      被拍了脑袋,柏陵才向刚开了机的小机器人,快速动了几下嘴巴,将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他慌乱地眨了几下眼:“没有,刚才走神了。”

      明冉无奈一笑,起身时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额头,脸色一变:“怎么这么烫!”

      众人一听立马凑过去,明冉用手背测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他发烧了!”

      柏陵被凑过来的一群人吓了一跳:“我没事,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就有点头疼而已。”

      “什么头疼,他脑袋烫的都能煎鸡蛋!”明冉瞪着眼睛看他,柏陵被这种责怪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袁有容:“那不就是发烧的症状么。”

      冯阳:“谁有温度计?”

      陶池:“我没带。”

      “我带了”褚臻臻跳出来,她拿起伞准备出门,“我去拿。”

      冯阳:“药呢,我只带了感冒冲剂,管用吗?”

      褚臻臻:“我带了药,我一起拿过来。”

      袁有容:“要不直接送医院好了……”

      “……”

      “……”

      柏陵被吵得更加头昏脑胀,凑过来的人群让他觉得浑身发热,呼吸不畅。他赶忙站起身想要让大家放心,表达自己没事,下一个瞬间眼前一黑朝着面前直挺挺地栽了下去,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就是自己好像栽进了一个温暖的火炉里面。

      柏陵又陷入昏昏沉沉的梦里,他来到这片草原,别的先不说,睡眠质量直线上升,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总是做梦。

      梦里的画面也大都是熟悉的剧情。无非就是他少时跟着父母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那时日子清贫,过得不好,一开始父母还互相安慰谅解,会拥抱着他入睡,后来父母就开始吵架,父亲每每回家时总是一身酒气和烟味,而母亲总会在夜里哭。

      在一个普通的夏日,他从廉租房的划片社区小学里转到了原本在他生命中可望而不可即的贵族小学,参加了外公的葬礼之后和母亲一起搬进了城堡一样的房子。从那时开始,他见父亲的机会变得更加少了。只能在某个傍晚,随着母亲一同在商场的餐厅里,同父亲吃一顿饭。

      那时,母亲不在半夜里哭了,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也不和其他人交谈。每每家中晚餐时,她总是缺席,这让柏陵在这个富有但冰冷的家里更加没有立足之地。

      唯一称得上开心的事情是,外婆像是很喜欢他,只不过外婆有些严厉,柏陵把他归结为“长辈的期待”。

      直到高一开学的前一天,母亲从这座城堡一般的房子里一跃而下,外婆随即病重,卧床不起。柏陵成为这个家中一颗原本该拔起,但又必须存在的刺,而宠爱他的外婆,也开始变得古怪。柏陵清楚地感知到,外婆爱着母亲,同样因为爱着母亲,也爱着母亲生下的他,只是这份爱有条件。

      柏陵在梦中看着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的外婆,他走上前去蹲下身靠在她的腿上。外婆枯槁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轻柔地摸了两下,然后说:“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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