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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起去看看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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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的深夜,地府的天穹无星无月,唯有九幽灯的青光透过纱帐,在寝殿内投下朦胧的影。我蜷在北帝怀中,他的手指正轻轻梳理我的长发,指尖偶尔掠过耳畔,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我将脸埋进他的衣襟,嗅到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意——那是他作为酆都大帝,执掌生死簿时沾染的幽冥之气。可此刻,他的怀抱温暖如人间春日的午后,让我几乎忘了这里是地府。
忽然想起一事,我仰头问道:“对了,那日见到的黑白无常,怎么不是我印象中的凶神恶煞?反倒像是两个翩翩少年郎,温润如玉的。”
北帝低笑一声,指尖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尖:“怎么,失望了?”
我摇头,手指缠上他垂落的发丝:“只是好奇,他们是不是也像你一样,能随意变幻样貌?”
他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故意压低嗓音,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地府好歹也是神职,就像你在人间时,考公务员也得看几分颜面。若黑白无常真如传说中那般青面獠牙、舌长三尺,哪个亡魂愿意乖乖跟他们走?”
我噗嗤一笑,忍不住想象黑白无常若是真的顶着狰狞鬼脸,手持哭丧棒,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新死的亡魂面前——怕是还没勾魂,对方就先吓得魂飞魄散了。
北帝见我笑,眼中也染上几分愉悦,继续道:“况且,带路也是门学问。”他指尖轻轻点在我眉心,一缕灵光闪过,眼前浮现出幻象——
若是接引的是阿婆,黑白无常便化作清俊少年郎,眉眼温润,嗓音柔和,搀扶着她走过黄泉路,轻声细语地哄着:“阿婆莫怕,前头有热茶,您慢慢走。”
若是接引的是阿翁,他们便幻作娇俏少女,杏眼樱唇,笑靥如花,柔声劝道:“阿公,过了桥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啦。”
我眨了眨眼,幻象散去,却忍不住笑出声:“那他们岂不是得天天换装?黑无常那么个冷面郎君,若是扮作姑娘家,岂不是……”
北帝挑眉,眼中满是戏谑:“怎么,不信?”
我想象着黑无常——那个平日里冷峻寡言、左耳墨玉耳钉泛着寒光的家伙,勉为其难地换上罗裙,描眉画黛,还要捏着嗓子柔声细语地哄老阿翁过桥……顿时笑得肩膀直颤,整个人埋进北帝怀里。
“真有那么好笑?”他捏了捏我的脸,语气无奈却宠溺。
我抬头,眼角还噙着笑出的泪花:“那若是遇到执念极深的亡魂,他们又该如何?”
北帝眸光微深,指尖轻轻抚过我的唇:“那便要看情况了——若亡魂怨气冲天,他们便恢复本相,铁链一锁,直接拖走;若亡魂心有牵挂,他们便化作对方最思念之人的模样,引其安心上路。”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为何黑白无常在地府地位如此特殊——他们不仅是勾魂使者,更是渡魂人,以最合适的面貌,送亡魂最后一程。
北帝见我出神,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怎么,心疼他们了?”
我摇头,笑着靠回他胸前:“只是觉得,地府比我想象的……温柔许多。”
他低笑,手臂收紧,将我搂得更紧:“幽冥无情,但神有情。”
窗外,忘川河的水声隐约传来,伴随着远处亡魂的低泣。可在这方寸之地的寝殿内,唯有彼此的呼吸交织,温暖如初。
幽冥的夜寂静无声,唯有九幽灯的青光在殿内浮动,如水般流淌。我蜷在北帝怀中,额头贴着他的心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儿时——外婆的怀抱也是这样暖,带着淡淡的艾草香,粗糙的手掌轻拍我的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哄我入睡。
“小时候,外婆总带我去江边捡梧桐叶。”我轻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北帝的衣襟,“巷子里的梧桐树很高,秋天落叶时,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北帝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手臂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却未打断我。他知道,此刻的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倾听的人。
“外婆会一粒一粒掰下梧桐果,说晒干了给我串项链。”我笑了笑,眼眶却渐渐发热,“她手很巧,还会用晒干的橘子皮剪成小蝴蝶,系在窗前,风一吹就扑棱棱地飞……”
那些细碎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外婆踮脚摘枇杷时颤巍巍的身影,煤炉上煨着的冰糖雪梨,还有她第一次见到我写的文章时,用红布包着塞进我手心的十块钱,说“我们南星将来要当大作家”。
“后来我用第一笔稿费买了把木梳送她。”我的声音哽咽了,“可她没用多久就……”
话未说完,泪水已浸湿了北帝的前襟。他叹了口气,掌心抚上我的后颈,温热的灵力如春风般拂过,一点点化开我喉间的酸涩。
“我带你去见她。”他突然开口。
我一愣,抬头看他。北帝的眉眼在幽光中格外柔和,指尖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现在就去。”
北帝挥袖间,幽冥的景色如水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熟悉的街巷——青石板路,斑驳的砖墙,巷子尽头那棵老梧桐还在,只是比我记忆中更高大些。
夜已深,巷子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北帝牵着我的手,无声地走向长沙文艺路上一栋矮旧的瓦房。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透过纱窗,我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正低头摆弄着什么。她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比记忆中佝偻,可手上的动作依然利落——她正在串一串梧桐果项链,一粒一粒,认真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她每年秋天都捡梧桐果。”北帝低声道,“串好了就收在匣子里,说是……留给你的。”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屋内,外婆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颤巍巍地起身,推开木窗,夜风卷着梧桐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星星?”她轻声唤道,苍老的手探出窗外,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我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北帝轻轻拉住。他摇了摇头,指尖在我眉心一点。霎时间,一缕淡金色的流光自我周身升起,如萤火般飘向窗内的外婆,轻轻落在她掌心。
外婆怔了怔,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温柔的弧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离开前,北帝从袖中取出一把熟悉的木梳——正是当年我买给外婆的那把。梳齿间还缠着几根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她一直带在身边。”他将木梳放入我手中,“现在物归原主。”
回地府的路上,我攥着木梳沉默不语。北帝忽然在忘川河边停下,指着对岸一片朦胧的光雾:“你看。”
雾气中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画面——外婆在院子里晒梧桐果,外婆戴着老花镜读我写的文章,外婆临睡前把木梳小心翼翼地包进红绸布里……
“凡人的一生虽短,但牵挂可渡忘川。”北帝轻声道,“她从未真正离开你。”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木梳,忽然明白了他带我来此的深意——死亡从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回到寝殿后,北帝替我绾发时,我忽然开口:“下次……还能再去看她吗?”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发顶,嗓音温柔如初春的溪水:“只要你想,千千万万次。”
窗外,忘川河的水声潺潺,而我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梦里尽是梧桐叶落下的金色光影。
真正的告别不是死亡,而是遗忘;只要记忆仍在,所爱之人便永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