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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阿傍和马头罗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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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牵着我的手站在鬼门关前，望着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魂灵，忽然冷笑一声：“看见那两个现世宝没有？”他抬手指向正在查验亡魂的牛头马面，“当年贪嘴误事，如今倒成了地府最好的门神。”
只见牛头阿傍正用钢叉挑着一个富态老翁的魂魄，那老翁的绸缎寿衣上还沾着酒渍，嘴里不住嚷嚷：“我儿子是马县令！”
马面罗刹闻言嗤笑，铁链哗啦一抖：“巧了，三百年前也有个马员外这么喊。”说着把锁链往那魂灵脖子上一套，老翁顿时化作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背上还驮着当年那桌没吃完的席面。
“他们现在倒比从前勤勉。”北帝的广袖拂过忘川河面，水中浮现出当年的景象——牛头马面穿着判官服色，在森罗殿上偷吃供果的模样活像两只馋猫。
最可笑是马面醉醺醺地给马一春改生死簿时，笔尖的朱砂糊了满脸，活像偷吃胭脂的猴儿。
正说着，鬼门关前突然骚动起来。
一个穿着现代西装的胖子正往牛头手里塞金元宝，嘴里喊着：“我认识你们白无常组长！”牛头的鼻孔喷出两道青烟，钢叉往地下一顿，震得那胖子魂体散出黑气：“巧了，白爷正在热恼地狱等您叙旧呢！”
马面更绝，掏出个二维码往胖子眼前一晃：“要不您扫扫这个？保证直达VIP通道。”
我噗嗤笑出声时，北帝忽然捏了捏我的掌心。
转头见他眸中闪着促狭的光：“当年他们要是遇见你这株小忘忧草……”话音未落，鬼门关前突然阴风大作。
原来是有亡魂想硬闯，牛头马面顿时现出本相——青面獠牙，口吐烈焰，哪还有半分方才插科打诨的模样。
“其实阎罗罚得妙。”北帝带我踏上回程时，黄泉路边的彼岸花纷纷转向我们，“你看他们现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牛头正弯腰扶起个跌倒的小鬼，马面则把哭闹的婴灵裹在袍袖里哄。那些被他们捉拿的恶魂，倒是个个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路过望乡台时，恰见白无常在训话。
他执扇轻敲牛头犄角：“昨儿又偷吃供果了？”牛头憨笑着从耳朵眼里掏出块桂花糕：“给您留的。”气得白无常直跺脚，却让躲在云端的黑无常笑落了墨玉耳钉。
回到寝宫，我忽然想起什么：“那马一春后来……”北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发梢：“在人间多活了三十年，最后为救落水孩童淹死了。”
他挥手展开轮回镜，“喏，现在转世成儿科医生，专治牛头马面当年给他爹托梦落下的头疼病。”
酆都城的夜，总是浸着忘川河的水汽。我蜷在北帝的膝头，看他指尖捻着一缕青冥火，火光里浮动着无数细碎的因果。
“小萱，今日想听什么故事？”他垂眸问我，玄色广袖拂过案几，惊醒了睡在砚台边的米妮。
银渐层小猫伸了个懒腰，碧绿的眼睛盯着北帝掌心渐渐成型的幻象——那是一个赤着上身的庄稼汉，正抡起锄头砸向跪在地上的白发老妇。
“牛头阿傍？”我认出了那双标志性的弯曲犄角。
北帝颔首，火光倏然暴涨，将我们裹进千年前的画面——
阿傍本名陈大牛，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逆子。他爹早逝，寡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换来的却是拳脚相加。那年大旱，家中最后一袋粟米被阿傍抢去换酒，老母饿得啃树皮时，他正搂着妓子在赌坊吆五喝六。
“畜生！”幻象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只见老母颤巍巍举起灶王爷神像砸向儿子，阿傍反手一推，老人后脑撞在磨盘上，鲜血混着黄豆浆淌了一地。
“这孽障死后，本该打入铁城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北帝的嗓音浸着寒意，“偏巧那日地府缺个凶悍差役——”
画面一转，阴森的公堂上，阎罗王朱笔点向血泊中的阿傍：“既以牛力弑母，便罚你永世为牛头之形，专捉世间不孝之徒！”
惊雷炸响，阿傍的脖颈骤然伸长，皮肤生出粗硬黑毛，两颗门牙暴突成獠牙。待他再睁眼时，手中已多了一柄血迹斑斑的钢叉。
“那马面呢？”我揪住北帝的袖角，“总不会也有个弑父的故事？”
九幽灯突然摇曳，映得北帝唇边笑意诡谲：“马面罗刹的来历，可比阿傍有趣得多——”
沙漠深处的石窟寺里，年轻画师伽罗正偷换菩萨像的金粉。他生得俊俏，舌绽莲花，骗得供养人纷纷解囊，转头却把香油钱塞进姘头的肚兜。
“这厮骗到一位高僧头上。”北帝指尖轻划，幻象里浮现出个身披破衲衣的老和尚。伽罗故技重施时，老僧突然睁眼，掌心“卍”字金光大盛：“贪嗔痴三毒俱全，合该去泥犁里当个罗刹！”
狂风卷过，伽罗的面皮像融蜡般剥落，露出青面獠牙的本相。恰逢地府使者来西域引渡亡魂，见他模样骇人又通晓多国鬼语，索性带回中国充作阴差。
“起初只有牛头独来独往。”北帝变出盏冥茶喂我，“后来唐太宗魂游地府，说‘阴阳也要讲究个对称'，阎罗王这才听了他的劝，把马面配给阿傍当搭档。”
寝宫外的铜漏滴到三更时，牛头马面的形象已在轮回镜里鲜活起来——
阿傍顶着两颗黑漆漆的弯角，铜铃眼里总凝着血丝。他腰间挂着串人牙项链，是那些啃老族被拔下的槽牙所制。但偶尔在忘川河边见到哭爹娘的小鬼，又会偷偷塞块偷藏的麦芽糖。
马面则永远穿着骚包的绛红官服，左耳缺了半块——据说是调戏孟婆被烫的。他袖里揣着本《鬼话连篇》，专门记录阳间新骗术，逮着诈骗犯就要现场教学：“你这‘仙人跳’套路太老，跟马爷学两招？”
最绝是有年中元节，二鬼偷喝香烛酿的鬼酒，醉醺醺把生死簿勾得乱七八糟。本该捉拿的恶霸多活十年，倒把个孝子勾错了魂。北帝气得把他俩倒吊在奈何桥上，让亡魂们挨个吐口水。
“后来呢？”我捏着北帝的玉带追问。
“后来？”他忽然捉住我手腕按向镜面，“你看——”
镜中浮现出二鬼在阳间办差的场景：阿傍替被儿媳虐待的老妪劈柴挑水，马面则给被骗光积蓄的书生支招讨债。最荒唐是崇祯年间，他俩为争谁去捉拿贪官，在午门广场现形斗法，吓得东厂番子集体尿裤子。
“说到底……”北帝突然吹熄九幽灯，在黑暗里咬住我耳垂，“牛头马面就是面照妖镜——”
窗外传来铁链哗啦声，隐约听见马面在训新鬼：“瞧见没？阿傍大哥的牛角专顶不孝子，你马爷的獠牙专啃骗子舌头！”
米妮的呼噜声里，我恍惚想起人间那句老话——
鬼神之状，终不过是人心映照。
我突然想起，在鬼门关门口北帝没说完的那个话题，追着问北帝，如果当年阿傍他们要是遇见我又会怎样，北帝笑而不答。
当北帝的唇覆上来时，一缕忘忧草的清香突然在寝宫里漫开。我的发梢无风自动，几片银纹缠绕的草叶从衣领里钻出来，正好缠上他腰间玄玉带钩——这是我最爱玩的把戏，每次他想要搪塞问题时，我的灵体就会不自觉地现出原形。
“唔……你作弊……”我偏头躲开他的吻，却被他扣住后脑。他的舌尖扫过我唇缝时，带着沉水香的灵力灌进来，激得我指尖绽开一串蓝荧荧的小花。米妮“喵”地炸了毛，一爪子拍醒打盹的杰瑞，两只猫齐刷刷跳下软榻，把雕花木门撞得哐当响。
直到我快喘不过气，北帝才松开钳制。他拇指抹过我嘴角的银丝，突然低笑：“若当年那两个馋鬼遇见你……”说着突然把我打横抱起，惊得我腕间墨玉珠串叮咚乱响。
九幽灯的火焰猛地蹿高，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戏——只见幻象里的牛头马面蹲在忘忧岛边缘，眼巴巴望着被北帝结界笼罩的灵草。阿傍的钢叉上串着烤糊的彼岸花，马面捧着碗孟婆汤冒充仙露，活像两个蹲守人参娃娃的樵夫。
“你猜他们能撑多久？”北帝把我放进满池的冥灵泉，泉水立刻泛起珍珠色的涟漪。我正想反驳，突然看见幻象里的自己——千年前刚化形那会儿，正傻乎乎地拽着马面的红袍讨要“甜露水”，而牛头偷偷摸摸想揪我一片叶子……
“他们连结界都进不来。”北帝突然沉入水中，玄色衣袍如墨莲般铺展，“本君在每片草叶上都下了咒……”话音未落，幻象里的马面突然惨叫，他偷摘的草叶化作锁魂链，把他和阿傍捆成粽子倒吊在奈何桥上。孟婆举着汤勺追打：“作死哟！大帝的心头肉也敢碰！”
我笑得呛了水，被他捞起来拍背。恍惚间瞥见轮回镜闪过画面——原来当年我偷溜去人间时，牛头马面还真追捕过。结果阿傍被我撒的忘忧草籽引得痛哭流涕，抱着棵老槐树喊娘亲；马面更惨，中了我的幻术，抱着白无常的腿唱了整夜《十八摸》……
“现在知道为何我派他们守鬼门关了？”北帝咬着我耳尖闷笑，“这俩活宝专克那些耍小聪明的亡魂——”突然掐诀唤来面水镜，“比如这位。”
镜中浮现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正跟马面讨价还价：“差爷，我阳寿未尽啊！您看这金元宝……”马面突然变成我的模样，那魂灵顿时目眩神迷，乖乖交代了十八桩命案。而真正的我正泡在泉水里，脚趾在北帝背上划拉出“坏蛋”二字。
“所以……”他忽然把我转过来，鼻尖相抵，“本君当年就该把你拴在裤带上。”说着真变出条星光凝成的链子，轻轻系在我脚踝。链尾缀着的小铃铛，正是用牛头当年被薅断的半截犄角所制。
殿外突然传来“扑通”两声闷响。透过窗棂，只见阿傍和马面摔作一团，头顶还飘着偷听用的顺风耳法器——显然又是来打探“大帝夫人到底用什么法子永葆青春”的。
北帝挑眉，我立刻会意。一缕草叶探出窗外，冲二鬼勾了勾叶尖。他们屁颠屁颠凑近时，我猛地甩出记忆里马面唱艳曲的影像，吓得他俩扭头就跑。马面的官帽都跑丢了，露出当年被孟婆烫秃的头顶。
“满意了？”北帝捏着我后颈轻笑，忽然抱起我走向屏风后的暖玉榻。榻上不知何时多了对绣着牛头马面出糗图的枕头——正是上次二鬼打赌输给我的彩头。
纱帐垂落的瞬间，忘川河的水声忽然变得很近。恍惚听见马面在远处跳脚：“阿傍哥！夫人又用幻术！”而牛头憨厚的嗓音渐渐消散在雾里：“俺觉得……夫人比大帝的雷法还吓人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