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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与醒之间 ...

  •   连日熬夜的疲惫和车马劳顿的倦意,在看过远山夜色后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我蜷在老宅那张雕花木床上,身下是房东留下的老粗布床单,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和阳光晒过的气息。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坠,最后瞥见的是米妮银灰色的身影蹲在窗台上,月光给它镀了层蓝莹莹的边。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恍惚间似乎听见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朦胧中总觉得有毛茸茸的尾巴扫过脸颊,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啪嗒”一声——像是米妮最爱的那个陶瓷食盆被掀翻了。

      “喵——饿死本大爷了!”这声音尖细得不像话,却莫名带着杰瑞那股子混不吝的腔调,“这疯丫头怕不是要睡到地老天荒?”

      我混沌的脑子里炸开一道惊雷,睫毛剧烈颤抖却怎么也睁不开。紧接着就听见米妮那标志性的绵软叫声变成了娇滴滴的人话:“你、你小点声……她眼皮在动呢……”

      “怕啥?这傻妞睡得跟死猪似的。”杰瑞的声音近在咫尺,我甚至能想象它边说边用后腿挠耳朵的德行,“从中午睡到第二天天亮,猫粮袋子都快被老子盯出洞来了。”

      床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米妮在不安地踩奶:“可是……可是昨晚那个……”它的声音突然打了个颤,“那个飘来飘去的东西……”

      “大白天怕个球!”杰瑞的肉垫拍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等这傻子醒了非得挠花她的脸——给咱起这破名字!老子堂堂十斤半的猛男,叫什么杰瑞?她怎么不干脆叫我汤姆?”

      米妮细声细气地接话:“其实……米妮还好啦……”尾音突然上扬,“至少没管我叫米奇……”

      “呸!那老鼠精在电视上啃奶酪的样子,老子见一次想挠一次!”杰瑞气呼呼地跳上某个家具,震得我枕着的床板都在晃,“走走走,先扒拉猫粮去。老子闻见她把袋子藏衣柜底下了。”

      布料摩擦声里混着米妮的犹豫:“要、要不还是等她醒吧……外头走廊那个陶罐……”

      “怂包!”杰瑞的声音渐渐往门口移动,“那你憋着?我可要去石榴树下尿了,省得这傻子醒来看见猫砂盆满了又大呼小叫——上次她踩到老子埋的雷那嗓子,差点把咱耳膜嚎穿孔!”

      我拼命想动弹,却发现身体像被梦魇压住似的。指甲在粗布床单上刮出细微的声响,却连米妮警觉的“喵呜”都没换来。

      两只猫轻轻的肉垫踩着的小碎花脚步声渐渐远去,木门被顶开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穿堂风突然灌进来,带着天井里潮湿的泥土味。

      我猛地睁开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上午十点十七分,而本该团在枕边的两个毛团子不见踪影。

      “杰瑞?米妮?”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格子衬衫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衣柜门果然敞着条缝,装猫粮的密封袋被拖出来半截,铝箔层上布满细小的爪痕。

      我光脚踩在沁凉的石板上往天井走,突然被眼前景象钉在原地——杰瑞正撅着屁股在石榴树下刨坑,黄狸花的尾巴上粘着几片红花瓣。而米妮端坐在回廊的陶罐旁,银渐层的毛发在阳光下像团流动的水银。

      听到动静,两只猫齐刷刷扭头,琥珀色和碧绿的眼睛里哪有半点会说人话的狡黠?

      “……我真是睡魔怔了。”揉着太阳穴苦笑时,突然注意到米妮身后的陶罐——那个昨晚明明倒扣着的瓮,此刻竟然端正地立在廊柱边,罐口还残留着几道新鲜的泥爪印。

      我拖着昏沉的脑袋走向天井,赤脚踩在沁凉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杰瑞正用后腿蹬着耳朵,黄狸花的毛发里夹着几片石榴花瓣;米妮则端坐在陶罐旁,银渐层的尾巴尖微微颤抖,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银光。

      “真能干啊,都会自己找吃的了。”我蹲下来,手指穿过米妮柔软的颈毛,触到它冰凉的猫牌。杰瑞立刻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头蹭我的手腕,胡须上还挂着半粒猫粮。“给你们起这个名字可不是羞辱,”我挠着杰瑞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米妮多优雅,杰瑞多威风……”

      回应我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喵呜声。米妮突然仰起头,粉色的三角嘴一张一合发出绵长的颤音,杰瑞立刻用低沉的咕噜声应和。

      它们毛茸茸的脸上分明写着千言万语,我却只能捕捉到几个重复的音节。正想再说什么,两个毛团子突然同时转身,黄狸花与银渐层的身影一前一后窜进了回廊深处。

      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有人在我脑壳里敲木鱼。抬头望向厢房檐角,那道黄符正在晨风中簌簌抖动,褪色的朱砂字迹时隐时现。纸符摩擦木梁的沙沙声钻进耳道,和某种更高频的嗡鸣混在一起,让人想起老式显像管电视的电流声。

      “吵死了……”我嘟囔着搬来条凳,踮脚时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手指碰到符纸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像是握住了三九天的铁栏杆。

      扯下的符咒比想象中沉重,泛黄的宣纸上“敕令”二字洇着诡异的暗红,边角处还有几个虫蛀的小洞。

      随手将符咒塞进八仙桌抽屉时,铜锁扣“咔嗒”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窗外石榴树突然剧烈摇晃,可明明没有起风。

      我盯着簌簌落下的花瓣,恍惚看见其中几片在空中划出不合常理的弧线,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弄着。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在房里转圈,有时是轻盈的小跑,有时是迟疑的踱步。直到夜露浸透窗纱时,一声尖锐的猫叫刺破梦境——

      “喵嗷!它它它又出来了!”米妮的声音带着颤,尾音劈了叉。紧接着是杰瑞压低的吼叫:“闭嘴!那玩意儿在看我们……”

      我拼命想撑开眼皮,却像被魇住了似的。额头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左边是梅花形的柔软肉垫,右边是带着倒刺的粗糙舌面。两只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鱼味猫粮的腥气。

      “要不要挠她?”杰瑞的爪子在我太阳穴附近试探。

      “你疯啦?上次抓破沙发她哭得多惨!”米妮的尾巴扫过我的鼻尖。

      “那怎么办?那东西从罐子里爬出来了!”杰瑞的声线拔高了八度。

      “用……用猫猫拳电击?就像上次你电飞蟑螂那样……”

      我感觉两只摩擦过后毛爪子同时按上额头,肉垫里藏着的小尖爪微微探出。就在刺痛传来的瞬间,眼皮的枷锁突然松开了。

      月光像液态水银灌满整个天井。青石板中央站着个穿藏青长衫的身影,半透明的衣袂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浮动。那人正仰头望着石榴树,苍白的手指拂过枝头,所触之处的花朵瞬间褪成灰白。

      “谁?”我赤脚踩上回廊时,腐朽的木板竟一声不吭。

      那人闻声转身,月光穿透他清癯的面容,照出眉间一粒朱砂痣。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对我拱手作揖,广袖垂落时带起细小的尘埃。

      “惊扰姑娘了。”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却意外地温润,“在下姓周,借贵宝地晒晒书。”他侧身露出身后石凳,上面整齐码着几本线装书,纸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黄转白。

      我还愣着,杰瑞已经炸成个橘色刺球从脚边窜过:“晒你大爷!那是我埋屎的地方!”可惜在常人耳中不过是串刺耳的喵嗷。

      米妮死死扒着我的裤脚,银渐层的毛发根根直立,“妈呀……吓死喵了……”

      这次我听懂了。真真切切,字正腔圆的人话。

      周先生似乎也听见了,嘴角浮起浅淡的笑纹。他弯腰对两只猫也行了个礼,惊得米妮“哧溜”钻到我背后。起身时他的长衫下摆扫过石凳,那些书突然哗啦啦翻动起来,泛黄的书页间飘出几个墨字,像蒲公英般散入夜色。

      “抱歉,该走了。”周先生的身影开始变淡,说话声混着沙沙的纸响,“符咒……还是贴回去为好……”最后几个字消散时,他的衣角正化作缕缕青烟,打着旋儿被吸回那个陶罐里。

      我呆立原地,直到米妮的肉垫拍上脚背。“他、他是不是说……”银渐层的小尖牙直打颤,“那个罐子……”话音未落,杰瑞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陶罐就是一套连环猫猫拳,黄狸花的残影在月光下快成了一道闪电。

      “没事了。”我弯腰把两团发抖的毛球捞进怀里,它们的心脏隔着皮毛咚咚撞击我的手臂。米妮把脸埋在我肘弯里闷声说:“妈呀……”杰瑞则强撑着昂起头:“老、老子才不怕!”可胡须还在不停抖动。

      抱着它们回屋时,我发现抽屉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那道符咒露出半截,朱砂写的“敕令”正在月光下幽幽发亮,像一双半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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