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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偶遇阴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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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都山东麓,云雾缭绕,山间草木葱郁,偶有灵鸟飞掠,羽翼划过天际,留下一线清光。
北帝一手抱着米妮,一手牵着我的手腕,懒洋洋地倚在一块青石上。杰瑞蹲在他肩头,黄狸花的尾巴高高翘起,琥珀色的眼瞳警惕地扫视四周——它总觉得这地方有古怪。
“那里——”北帝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石台,“阴长生当年就是在此处白日飞升。”
石台古朴无华,表面覆着一层青苔,隐约可见几道古老的刻痕,像是某种符咒的残迹。我正想凑近细看,忽然一阵清风拂过,云雾散开,一道身影凭空浮现——
阴长生。
他一身素白道袍,发髻松散,眉目清朗如画,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仙灵之气。见到北帝,他微微躬身,恭敬道:“帝君。”
北帝懒懒点头:“故地重游?”
阴长生笑了笑,目光扫过石台,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当年在此飞升,如今再看,倒是感慨良多。”
米妮从他出现时就竖起了耳朵,银渐层的毛发微微炸开,碧绿的眼瞳紧盯着他。阴长生见状,轻笑一声,指尖一弹,一缕灵光飘向米妮,化作一枚晶莹的果子。米妮嗅了嗅,小心翼翼地叼住,随即眯起眼,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杰瑞见状,立刻从北帝肩上跳下来,尾巴高高翘起,一副“我也要”的架势。阴长生失笑,又变出一颗灵果给它。黄狸花叼住果子,得意地冲我甩了甩尾巴,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北帝轻哼一声:“你这点小把戏,也就哄哄猫。”
阴长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帝君说笑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
我好奇地问:“当年你在此飞升,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阴长生沉吟片刻,目光悠远:“飞升之时,天地灵气汇聚,肉身化虚,神魂归真。那一刻,只觉得尘世种种,皆如云烟。”
他顿了顿,又看向北帝,意味深长道:“不过,比起仙道逍遥,我倒觉得,有些执念,未必不如长生有趣。”
北帝挑眉,似笑非笑:“你这是在调侃本君?”
阴长生拱手,笑意温润:“不敢。”
说罢,他衣袖一挥,云雾再起,身形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飘渺的余音——
“帝君,夫人,他日有缘再会。”
待云雾散尽,石台上已空无一人,唯有清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
北帝轻嗤一声:“这家伙,还是这么神神叨叨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俩倒是挺像的。”
他眯起眼,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低头咬住我的耳尖:“胆子不小,敢拿本君跟他比?”
杰瑞和米妮见状,立刻识趣地跳开,一个去追蝴蝶,一个趴在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我笑着推他:“行了,别闹,阴长生都走了。”
北帝冷哼一声,却还是松了手,转而牵住我,淡淡道:“走吧,带你去看看他当年点石成金的地方。”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山深处走去。身后,平都山的云雾再次聚拢,将石台笼罩其中,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风过山林,沙沙作响,似在低语着千年前的仙缘往事。
忘川河的水波轻拍着青石岸,血黄色的浪花卷起又落下,像是无数未说完的故事在幽冥中反复低语。北帝懒散地斜倚在河畔的巨石上,玄色衣袍铺展如夜,袖口金线绣的曼珠沙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指尖把玩着一朵半开的彼岸花,花瓣边缘泛着磷火般的幽蓝,映得他眉眼愈发深邃。远处奈何桥上的魂灵排成长队,孟婆汤升腾的热气在阴冷空气中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像极了人间炊烟。
“阴长生啊……”北帝忽然轻笑,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兴味。他随手将彼岸花抛入忘川,水面顿时浮现出连绵的山峦幻影——那是四川绥山的轮廓,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白银匣子的微光。
“那小子当年把《丹经》藏在此处时,还在匣子底下压了片桃符。”他指尖轻勾,水面立刻映出个青衫少年的背影,正弯腰将某物塞进石缝,衣摆沾满山间晨露。
阴长生的模样与传说中“色如女子”的记载分毫不差。水面幻象里的他眉目清朗如工笔画,束发的青玉簪却歪斜着,显出几分不拘小节的真性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黄铜药碾——寻常道士的器物多是桃木剑或八卦镜,唯独他终日带着这貌不惊人的工具,连与马鸣生初遇时都紧攥不放。
“他总说炼丹如碾药,急不得也慢不得。”北帝的广袖拂过水面,幻象变成阴长生在嵩山埋玉匣的场景。暴雨倾盆中,他竟脱下外袍裹住青玉函,自己淋得发抖还要嘟囔“漆书见水就糊了”。
那些藏在名山的经卷远比想象中精巧。北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虚影——黄金简上的刻痕里填着朱砂,每道笔画转折处都藏着微小的星图;黄栌木板上的漆书遇风会浮现青鸾纹样,据说是用鲛人泪调的漆。
最绝的是缣书,展开时十篇文字会如活鱼般游动重组,非得按特定顺序触摸才能读通。“他故意这么折腾弟子。”
北帝的尾音染上笑意,“说连这都解不开的蠢材,不如趁早回家种地。”
水面忽然剧烈翻涌,映出阴长生在人间三百年的片段。他挽着袖子在灾荒年施粥,铜釜里熬的明明是野菜,饥民喝下却觉荤香满口;他蹲在街角给流浪儿变戏法,掌心灰烬能化作彩雀飞旋三日不散。
最令人称奇的是他救济穷人时,总能让对方恰好“捡到”所需银两——老农鞋底会粘住碎银,寡妇的陶罐突然沉得搬不动,倒出来竟是满罐金珠。
“这厮连行善都要卖弄神通。”北帝摇头,却见幻象里阴长生正冲虚空挤眼,仿佛早知有人在窥看。
他的诗稿在幻境中铺展,墨迹时而如蛟龙腾空,时而似流云舒卷。第一首“入火不灼”那句的“火”字真能烧起来,舔舐纸缘却不留焦痕;第二首“勤加精研”四字突然化作十二个小人,各自演练不同炼丹手法;第三首末尾“神丹之力”的捺笔竟渗出金粉,聚成粒微型仙丹在纸面滚动。
北帝忽然伸手捏碎幻象:“看多了要着相。”他腕间玉铃轻响,我这才惊觉自己呼吸间已带出丹炉般的灼热。
阴长生白日飞升的场景最为离奇。
水面映出的绥山顶上,他明明已经脚踏祥云,却突然拽住棵老松树不肯松手:“等等!我灶上还煨着给阿婆的茯苓糕!”来接引的仙鹤不得不折返,看他急匆匆跑回草庐包点心,途中还被自己袍角绊了个跟头。
直到把油纸包塞进土地公怀里再三叮嘱,他才整了整歪斜的玉冠,在漫天霞光中嘀咕着“这次真走了啊”,衣袂翻飞着消失在云端。
“其实他早能升天。”北帝拾起块忘川石,石皮剥落后露出里头的水晶——阴长生的虚影正在晶体内炼丹,每扇一次蒲扇,炉火就变幻七种颜色。
“延光元年得了仙诀就能走,偏要等到把妻子徒弟都安排妥当。”水晶中的影像转到他在平都山最后一次开炉,丹成的金光惊得满山走兽跪拜,他却先把丹药喂给养了三十年的瘸腿狐狸。
暮色渐浓时,北帝的衣袍与幽冥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袖口的金纹如星子闪烁。
他忽然向我摊开掌心,一团青荧荧的火焰中浮着阴长生的最后留言——那既不是仙箓也不是诗稿,而是张画满笑脸的黄麻纸,角落还粘着半片茯苓糕的碎屑。
“这人啊……”北帝的叹息惊飞了栖息在孽镜台上的冥鸦,“连成仙都要闹得像个筵席散场。”忘川河突然倒流一瞬,无数彼岸花腾空而起,在夜空拼出个嬉皮笑脸的鬼脸,旋即如雨落下。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白无常的长舌卷着新拘的亡魂经过,黑无常正用哭丧棒串糖葫芦逗弄迷路的小鬼。
北帝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玄色衣袖扫过之处,那些关于阴长生的幻影化作流萤四散。
最后一点萤火停在我指尖,竟是微缩的丹炉造型,炉口飘出的青烟组成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