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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隔世的相望 ...

  •   北帝牵着我,走过洛阳城残破的街巷。暮色四合,鬼火幽幽浮动,像是亡魂未熄的执念。远处伽蓝寺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风铃早已锈蚀,却仍似有若无地回荡着谢氏的诵经声。

      “她盼的永恒,终究是一场空。”北帝低语,指尖轻点,幽冥的镜光映出正觉寺的旧景——谢氏跪坐佛前,手中捻着菩提珠,眼神却穿过经卷,望向虚无。她的儿女伏在案旁习字,笔锋稚嫩,却已能写出“父”字。

      镜面一转,北朝宫阙的繁华如昙花绽放。陈留公主斜倚锦榻,指尖摩挲着王肃留下的玉佩,玉上螭纹已被她抚得模糊。

      她忽然冷笑,扬手将玉掷向铜镜——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她以为赢了谢氏,却输给了命运。”北帝淡淡道。公主的华服下,藏着未愈的鞭痕(前夫暴虐所留),而王肃的温柔,不过是另一场镜花水月。

      两年后,王肃病逝,临终时喃喃唤的竟是“阿蕖”(谢氏闺名)。公主掀翻药炉,滚烫的汤药泼在灵牌上,烫金的名字“王肃”顿时斑驳如泪痕。

      我们走进伽蓝寺的废墟,石阶缝隙里钻出一株野芍药。北帝俯身轻触花瓣,花蕊中竟浮出谢氏临终的幻象——她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雨水在她掌心凝成小小的王肃剪影,转瞬消散。

      “她恨吗?”我问。

      北帝摇头,袖中飞出一只冥蝶,蝶翼上写满谢氏未寄出的家书。最末一行被血晕开,仅能辨认:“……愿儿知,父非无情人,只是世道太冷。”

      远处传来木鱼声,原是游方僧在敲击残碑。碑文早已风化,唯有“情”“劫”二字依稀可辨。僧人叹息:“色相皆空,何必执着?”可当他走远,我却看见他袖中藏着一缕女子青丝——原来这超脱之人,亦未能真正忘情。

      离开时,北帝将一枚铜钱抛入古井。井底传来陈留公主的笑声,癫狂如夜枭:“谢氏!你输得彻底!”可紧接着,却是她崩溃的哭嚎:“为何我连恨都无人可寄?”

      井水泛起涟漪,映出两位女子隔世相望——谢氏在佛前合十,公主在坟前酩酊。她们的身影渐渐淡去,唯有一朵芍药飘落井中,花瓣上宿雨未干,像极了千年未落的泪。

      北帝握紧我的手:“情之一字,渡人者少,困魂者多。”酆都城的彼岸花突然无风自动,花瓣纷扬如血,每一片都写着“痴”字。

      北帝的指尖轻点忘川,水面荡开涟漪,映出三人的魂影——谢氏、王肃、陈留公主,隔着幽冥的雾霭,彼此相望,却永不相逢。

      谢氏站在忘川彼岸,灰白的僧袍被阴风吹动,手中仍捻着那串菩提珠。她望向王肃的魂影,目光平静如古井,再无波澜。

      “她走时,很安宁。”北帝低声道。

      谢氏临终前,曾对儿女说:“莫恨你们的父亲,他只是……走错了路。”她闭目时,唇角微扬,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王肃,站在江南的烟雨里,朝她伸出手,笑意温柔。

      王肃的魂魄被困在孽镜台下,铁链缠身,每走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他的眼神始终望向谢氏的方向,嘴唇颤抖,似在呼唤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他愧疚太深,不得解脱。”北帝叹息。

      王肃死前,曾梦见谢氏站在伽蓝寺的雨中,静静望着他。他想伸手触碰,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北朝的锦绣繁华缚住,动弹不得。醒来时,枕边湿透,不知是汗,还是泪。

      陈留公主的魂魄飘荡在忘川之上,绯红的嫁衣早已褪色,却仍固执地不肯换下。她望着王肃,又看向谢氏,忽然尖声大笑:“你们以为赢了?可最后,谁又真正得到了什么?”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两次守寡,一生所求,不过是有人真心待她。可王肃至死,梦里唤的仍是谢氏的名字。

      北帝轻轻合拢手掌,忘川的水面恢复平静,三人的身影渐渐淡去。

      “谁胜了?谁败了?”他低声问,似在问我,又似在问这幽冥万千魂灵。

      谢氏放下了,所以她走得安宁;王肃放不下,所以永世困于愧疚;陈留公主不甘心,所以魂魄漂泊,不得归处。

      “放下,不是认输,而是放过自己。”北帝牵起我的手,转身离开忘川。

      远处,伽蓝寺的残垣在暮色中沉默,雨声依旧,仿佛在诉说着——

      这世间情债,终究是一场隔世的相望。

      我仰头望着北帝,故意问出那个让他瞬间黑脸的问题——

      “若有一天,我在人间忘记了你,或者你忘了我……我们会真正放下吗?”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眸底翻涌起幽冥的暗火,广袖一挥,整个酆都城的彼岸花齐齐转向我,花瓣上的露珠里全是他咬牙切齿的倒影——

      “本君说了多少次!不许提轮回!不许提忘记!”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可下一瞬,又像怕碰坏我似的松了力道,只恶狠狠地用拇指摩挲我腕间的红绳(那是他的一缕发丝所化)。

      “你就算喝了八百碗孟婆汤——” 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呼吸间沉水香混着威胁,“本君也能让你想起来!”

      我憋着笑,故意扭头:“哦?那要是你自己忘了呢?”

      他直接气笑了,长指一勾,我发间的忘忧草叶突然疯长,缠住他的指尖开出一串蓝荧荧的小花——那是只有触碰他才会绽放的灵相。

      “看见没?” 他晃了晃那串花,眼神凶得像要吞了我,“你我的魂魄早刻在三生石背面了!忘?除非天地重归混沌!”

      结果这男人气性大得很,回到寝宫竟真不理我了!

      他斜倚在暖玉榻上,玄色寝衣松散,故意把米妮搂在怀里顺毛,银渐层舒服得直打呼噜。杰瑞更过分,蹲在他肩头冲我甩尾巴,琥珀色的猫眼里写满“你也有今天”。

      “米妮——” 我伸手想抱,小家伙居然往北帝肘弯里钻,还冲我眨巴碧绿的大眼睛,活脱脱一只叛徒猫!

      北帝嘴角翘起一丝胜利的弧度,修长手指挠着杰瑞下巴,慢条斯理道:“某些人既然怀疑本君的记性,不如……” 他指尖突然凝出一颗幽冥糖丸,在两只猫眼前晃了晃,“今晚的零嘴,没她的份。”

      僵持到三更天,我裹着被子缩在床角装睡,忽然感觉身侧一沉。

      他带着夜露的寒气贴上来,手臂横过我腰间,下颌抵在我发顶闷声道:“……你明知我绝不会忘。” 嗓音里的委屈惊得米妮都抬头看过来。

      我转身戳他心口:“那还赌气?”

      他忽然擒住我手腕按在枕上,九幽灯的火焰在他眸中暴涨:“因你总想些荒唐事!” 可吻落下来时却温柔得像忘川初融的冰,唇齿间还渡来一缕甜——竟是那颗幽冥糖丸化在了他舌尖。

      窗外,孽镜台突然映出万千光影——是我们每一世相遇的画面。原来他早把记忆封在镜中,连孟婆都不敢碰。

      “生死契阔?” 我喘着气问他。

      他咬着我耳垂低笑:“与子成说。” 锁链声突然响彻酆都,竟是他的元神化作玄铁链,将我的魂魄与他牢牢缠在一处。

      杰瑞炸毛跳开,米妮却歪头看着我们,爪尖勾起一缕飘散的灵光——那光芒里,三生石上的名字正熠熠生辉。

      我很好奇谢必安和范无救在引领王肃和谢氏、陈留公主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都分别是怎样的情景。北帝将我搂在怀中,指尖轻点忘川水面,涟漪荡开,映出黑白无常引渡三人的景象——

      谢氏咽气那日,伽蓝寺的雨突然停了。

      白无常谢必安倚在房梁上,长舌垂落,正卷着一本《妙法莲华经》翻看。见谢氏魂魄离体,他轻笑一声,月白袍角拂过佛前青灯,灯焰“噗”地窜高三寸。

      “娘子这一生,抄经比说话多。”他变戏法似的掏出支朱砂笔,在谢氏眉心点了个“忘”字,又立刻抹去,“罢了,您这样的魂,孟婆汤也灌不醉。”

      谢氏茫然四顾,白无常的长舌突然灵巧地卷住她手腕,银锁链“咔嗒”扣上时,竟化作一串菩提珠。

      “走啦,带您看看那负心汉的下场——” 他故意拖长音调,袖中飞出千百只冥蝶,每只翅膀上都映着王肃在孽镜台受刑的惨状。

      谢氏却摇头,枯瘦的手指指向经案——那里有双儿女熟睡的脸。

      白无常怔了怔,长舌讪讪缩回:“得,您比菩萨还心软。” 锁链一抖,硬是绕开孽镜台,直接把她送到了往生井边。

      王肃断气时,陈留公主正砸碎第三面铜镜。

      黑无常范无救从镜中一步跨出,靛青袍子沾满血雾。他獠牙暴长,哭丧棒直接捅进王肃胸口:“驸马爷,您这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王肃的魂魄被铁链绞着拖出躯壳,每走一步,锁链就深陷一分。路过谢氏住过的正觉寺时,他突然挣扎着要去捡门槛下半块饴糖(当年偷偷塞给谢氏的定情物)。

      “现在念旧?晚啦!” 黑无常一脚踩碎糖块,铁链暴起,将王肃吊在孽镜台前。镜中反复播放谢氏咳血的画面,王肃的哀嚎惊得忘川鱼群四散。

      最绝的是——范无救把陈留公主骂谢氏的“败柳”二字,用朱砂写在了王肃背上,每当他试图跪地忏悔,字迹就灼烧出黑烟。

      陈留公主死在一个雪夜,怀里还抱着王肃的牌位。

      黑白无常同时现身。白无常的长舌卷走牌位,当着她面掰成两半:“公主,阴间不兴带嫁妆!”

      黑无常更损,把哭丧棒变成铜镜,照出公主皱纹横生的脸:“您瞧,驸马连您的模样都记不清呢。”

      公主的魂魄尖叫着扑来,被白无常甩出的红绸(她当年嫁衣的料子)捆成粽子。黑无常还掏出盒胭脂,在她惨白的脸上画了个夸张的笑脸:“笑啊!您不是最爱笑谢氏蠢吗?”

      路过忘川时,公主突然看见王肃在河底受刑。她疯狂挣扎要去救,却被白无常的长舌弹了脑门:

      “别急,您二位一个油锅一个刀山——夫妻双双把刑受!”

      镜面渐暗,北帝突然捂住我眼睛:“后面太血腥,别看。” 可指缝里还是漏出画面——

      谢必安蹲在往生井边帮谢氏理鬓发,长舌卷着朵彼岸花插她耳畔;范无救把王肃踹进刀山时,自己却扭头干呕;而陈留公主的魂魄,最终化作忘川畔一株苦桃树,年年开花,岁岁无果。

      “范无救那傻子。”北帝突然嗤笑,“他偷偷给王肃少套了层锁魂枷——因瞧见那厮腕上有道旧疤,是当年为谢氏挡箭留的。”

      我猛地仰头,他却吻住我眼帘:

      “看够了吧?该补偿本君了——”

      九幽灯骤灭,只剩两道元神纠缠的光华,照亮三生石上不灭的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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