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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假若还有来生 ...


  •   幽冥殿的烛火摇曳,九幽灯的青光在帷幔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我蜷在北帝的臂弯里,半梦半醒间,忘川的水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低沉的呜咽,像是无数未诉尽的故事在河底翻涌。

      北帝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长发,指尖偶尔擦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呼吸平稳而温热,拂过我的额角,却驱不散那些盘踞在脑海中的画面——林霜站在奈何桥边的背影,她回头时眼角那颗泪痣,还有那句飘散在风中的询问:“姑娘可曾见过一座未完工的桥?”

      “睡不着?”北帝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低沉如忘川深处的回响。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我在想……如果一切能重来……”

      话未说完,他的掌心已覆上我的眼睛。黑暗降临的瞬间,某种奇异的温暖从接触处蔓延开来,像是被拉入一场半真半幻的梦境。

      朦胧间,我仿佛看见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中汇聚,逐渐勾勒出一幅流动的画面——

      江南的雨巷,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一把油纸伞缓缓转过街角。伞下隐约可见熟悉的侧颜,眼角一点泪痣如朱砂。风吹起伞沿的瞬间,有梅花的香气混着雨丝飘来……

      “这是……?”我下意识伸手,那些光点却从指缝间溜走,消散在寝殿的阴影里。

      北帝的唇贴上我的耳尖:“黄泉路太冷,总有人会做这样的梦。”他的指尖划过我手腕内侧,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缕淡金色的纹路,形似缠绕的枝蔓,“你灵识特殊,容易窥见这些执念化成的蜃景。”

      殿外的铜漏滴落一滴寒露,远处传来极轻的锁链声,像是黑白无常又引了新魂渡过奈何桥。米妮在脚踏上翻了个身,银灰色的尾巴扫过我的脚踝;杰瑞则四仰八叉地睡在熏笼边,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望着雕花穹顶投下的蛛网状阴影,忽然觉得那些交错的光影像极了未完成的桥拱。北帝的手臂环住我的腰,将我往怀里带了带:“睡吧。”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沉稳如亘古不变的冥河潮汐,“梦里什么都有。”

      恍惚间,有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眉心。最后一缕清醒消散前,我似乎又看见那把油纸伞——这次它停在某座青瓦小院前,檐下风铃轻响,而门内透出的暖光里,有两个相叠的身影正在包饺子,面粉沾了满脸……

      渐渐意识模糊不清,透过依稀的雾气,我似乎逐渐看清——

      林霜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雪。

      她恍惚了一瞬,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银镯,也没有伤痕,只有肌肤温热的触感。床头放着一本摊开的《牡丹亭》,书页间夹着一枝干枯的梅花,像是被人小心保存了很久。

      “醒了?”

      门口传来温润的嗓音。她抬头,看见周启生倚在门框边,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手里端着杯热牛奶,热气氤氲间,眉眼柔和得不像话。

      “又熬夜看书?”他走过来,把牛奶塞进她手里,指尖轻轻蹭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今天可是毕业设计答辩,林大才女要是顶着黑眼圈上台,教授们该心疼了。”

      林霜怔怔地望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不是梦——他的温度,他的气息,甚至他衬衫纽扣旁那道浅浅的墨水渍,都真实得让她眼眶发酸。

      周启生被她看得有些莫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了?睡傻了?”

      她突然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胸口。棉质衬衫下有沉稳的心跳,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做噩梦了。”她闷声说。

      他低笑,掌心抚过她的长发:“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不要我了。”

      周启生僵了一瞬,随即收紧手臂:“傻子。”他的唇贴在她发顶,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我怎么会不要你。”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林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年轻的自己。乌黑的长发,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还有……没有经历过绝望的眼睛。

      “发什么呆?”周启生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再不出门真要迟到了。”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林霜忽然转身,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又急又重,像是要把前世的遗憾都补回来。周启生先是惊讶,随即温柔地回应,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扣住她的后颈。

      “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分开时,他笑着用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

      林霜没回答,只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毕业答辩当天,周启生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他匆忙赶回家,却在病房里被逼着签下联姻协议。

      而这一次,她的手机始终安静。

      答辩进行得很顺利。林霜的《宋代词人情感意象研究》获得了满堂掌声。

      她站在讲台上,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后排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启生正低头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冲她眨了眨眼。

      散场后,他在走廊尽头等她,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

      “恭喜,林博士。”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嘴角翘起温柔的弧度。

      林霜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温暖的手背:“你在画什么?”

      周启生翻开素描本。纸上是一座精巧的拱桥,桥栏雕着缠枝梅花的纹样,桥头站着个长发女子的剪影,衣袂飘飘,像要乘风而去。

      “给你的毕业礼物。”他轻声说,“等实习期结束,我就开始筹建。到时候……”他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桥成之日,能不能娶你回家?”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霜想起那个被摔碎的相框,想起血珠晕开的《营造法式》,想起自己站在江边哼着《游园惊梦》的夜晚。

      而现在,周启生正紧张地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抖,“不过我要桥栏上多雕几朵梅花。”

      周启生眼睛一亮,猛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热可可洒了几滴在地板上,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路过的学弟学妹们起哄鼓掌,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低头吻她。

      周父的脑溢血还是发生了,但比前世晚了整整三个月。

      那时周启生已经顺利入职建筑设计院,林霜也收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他们租了间小公寓,阳台上种满多肉植物,周末时一起逛宜家,为挑选什么颜色的窗帘争论不休。

      医院打来电话时,他们正在厨房包饺子。周启生的手机掉进面粉碗里,溅起的白色粉末沾了他一脸。

      林霜默默擦干净手,替他拿出外套:“我陪你去。”

      病房外的走廊上,她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周董事长。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目光锐利,在看到儿子紧紧牵着她的手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位是?”

      “我女朋友。”周启生站得笔直,“将来要结婚的那种。”

      周父的目光在林霜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笑了:“听王教授提过你,宋代词人研究做得很好。”他转向儿子,“眼光不错。”

      没有支票,没有威胁,只有一句简单的认可。林霜愣在原地,直到周启生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指才回过神来。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世的周父早在半年前就见过她——在学校百年庆典上,她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侃侃而谈李清照词中的女性意识。而周启生也早早就向家里坦白恋情,甚至把她写的论文打印出来给父亲看。

      “我爸说,能写出‘此情无计可消除’赏析的人,心性差不到哪去。”周启生笑着把她搂进怀里,“而且我告诉他,要是敢拆散我们,我就去山里当野人,专门给游客画素描为生。”

      林霜笑出了眼泪。

      研究生毕业那年,周启生设计的“梅影桥”正式落成。

      那是个春日的傍晚,夕阳把桥身染成金色。林霜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桥中央,看着周启生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素戒。

      “虽然桥建成了,但我等不到白头那天再娶你。”他的声音有些抖,“林霜,嫁给我好不好?”

      桥下流水潺潺,远处有孩童放风筝的欢笑声。林霜低头看他,发现他紧张得连睫毛都在颤。

      “好。”她伸出手,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这次不许食言。”

      周启生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起身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他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奇怪,”他在她耳边喃喃,“总觉得好像等了一辈子才等到今天。”

      林霜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他。暮色渐浓,桥栏上的梅花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像是无数个平行时空里,他们终于圆满的证明。

      很多年后,当他们的小女儿趴在书房地毯上翻相册,指着某张毕业照问“妈妈为什么哭”时,林霜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

      “因为太高兴了。”

      窗外,初雪轻轻落下。周启生端着热可可推门进来,习惯性地先吻了吻妻子的发顶。他的素描本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儿,背景是那座永远开满梅花的桥。

      这一次,没有遗憾,没有错过,只有岁月静好的相守,和那句终于实现的——

      桥成之日,共白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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