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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随心来入梦 ...


  •   我是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猛然睁眼的。

      刺眼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晃荡,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喉咙里插着的管子让我想咳嗽,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护士惊喜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她按着呼叫铃大喊:“醒了!39床醒了!”

      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般纷至沓来——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我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追着两个飘忽的身影。谢必安那顶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范无救腰间晃荡的锁魂链,他们在巷子尽头回头对我诡异一笑。

      然后就是刺目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以及身体腾空时看到的最后一幕:黑白无常站在肇事车辆的引擎盖上,黑无常的锁魂链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我的手腕。

      “奇迹!简直是医学奇迹!”主治医师翻着检查报告,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颅脑损伤……按理说就算救回来也该是植物人状态……”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踉跄着冲进来,扑通跪在我的病床前。他T恤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手指神经质地揪着衣角:“姐……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雨太大……”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昏迷时那个模糊的梦境——北帝站在望乡台上,手指轻轻拨动某个年轻人的命格线,将那根原本该在车祸中断裂的红线又接了回去。

      “没事了。”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抬手想拍拍他的肩,却看见腕间一道淡红色的勒痕——那是锁魂链留下的印记。

      年轻人如释重负地嚎啕大哭时,我摸到枕边有个硬物。藏在被单下的,是一块刻着“酆都”二字的枣木令牌,边缘还沾着忘川河特有的腥气。

      护士来换点滴时,我盯着输液管里晃动的药液发呆。那些透明的液体里,偶尔会闪过极细的金色光点,像极了孟婆汤里沉浮的往生花瓣。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分明看见最高的枝桠上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小鬼,正朝我晃着系银铃的脚丫。

      “恢复得真快啊。”护士拆着我头上的绷带感叹,“昨天拍的CT显示,连骨折都愈合了八成……”她突然噤声,惊恐地看着我锁骨位置——那里有个正在褪色的青黑印记,形状像极了古籍上记载的冥王符咒,而她也曾在为我做护理时,在我的后脖颈上看到过一个同样清晰的胎记。

      出院那天,我在医院门口又见到了那个肇事司机。他提着果篮的手还在发抖,却坚持要送我回家。

      出租车驶过出事的路口时,我看见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斑马线旁。高个的那个正把玩着一条金属链子,矮个的举起写着“一见生财”的保温杯,冲我眨了眨眼。

      夕阳把云层染成血红色时,我摸出枕头下的枣木牌。令牌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行朱砂小字:“重阳登高,可望乡”。

      梳妆镜里,发间的冥凰钗闪过一道幽光,而锁骨上的印记又开始隐隐发烫——像是某个坐在玄冰王座上的神明,正隔着生死界限轻轻摩挲他的烙印。

      回到小院时,暮色正沉沉地压下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桂花香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愣在门槛上——杰瑞和米妮正蹲在青石板上,尾巴尖整齐地摆动着,冲我发出绵长的“喵呜”声。

      它们没有像在幽冥殿时那样口吐人言,但琥珀色的猫眼里分明跳动着狡黠的光。

      米妮走过来蹭我的脚踝时,我分明看见它前爪的肉垫上缠着一缕银丝,在夕阳下泛着幽微的光。那是北帝用判官笔蘸着忘川水为我们系上的魂线,此刻正在人间界的黄昏里微微发烫。

      “想我了吧?”我蹲下来挠杰瑞的下巴,它突然咬住我的袖口往屋里拖。窗台上那道黄符果然换了新的,朱砂画的咒文比原先繁复许多,边缘还多出一圈雷纹。

      我几乎能想象怪老头跺着脚贴符的样子,他准是一边骂我“死丫头作死”一边往符里加了保命的北斗咒。

      厨房的砂锅里居然煨着山药粥,灶台下的炭火还泛着暗红。我掀开锅盖时,两只猫突然像个人似的立起来扒着灶沿,四只爪子上的银线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米妮的尾巴尖沾到粥汤的瞬间,整条银线突然发出琴弦般的嗡鸣,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飘在房梁上,看着床上的躯体被银线缠成茧子。

      杰瑞蹲在枕边,爪钩勾着银线往我眉心刺,米妮则用尾巴卷着根判官笔的副毫,在我锁骨印记上补描褪色的咒文。醒来时晨光满室,两只猫窝在枕边睡得四仰八叉,而我腕间的锁魂链痕迹变成了淡金色的刺青。

      怪老头来送药时,他的桃木剑穗上多了个酆都铜钱。“丫头,”他盯着我锁骨看了一会儿,突然往门槛撒了把香灰,“重阳节别吃螃蟹,寒性的。”说完踹了脚偷喝药渣的杰瑞,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摸着脑后那个重新发热的冥王印笑起来。

      看来某个口是心非的幽冥主宰,早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连带着这两只成了精的猫,和那个总在香灰里藏护身符的怪老头,都是他埋在阳间的眼线。

      我在半梦半醒间继续游走,偶尔也会很随心地入梦,醒来记录一下梦里的故事,还有各种遇见,包括——爱情。

      我不知道在另一个空间的北帝是否会看到,当然,他是一定能看到的。

      不过,他应该也会和我一样,感受着我的世界,我的悲与喜,我的伤与乐。透着他的眼睛,我能看穿这个世界。

      那么就,尽情地随心来入梦吧。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窗纸上的猫影就叠成了判官笔的形状。

      我由着意识沉入混沌,恍惚间听见米妮用爪子蘸墨的沙沙声——它正在我额间画第三只眼,杰瑞叼着的银线另一端系在窗棂上,随夜风轻轻摇晃,像极了北帝冕冠垂落的玉藻。

      这次入梦是片芦苇荡。

      月光把每根苇杆都镀成锁魂链的色泽,我赤脚踩过浅滩时,惊起的萤火虫组成了“幽”字的篆体。对岸有人正在放河灯,玄色广袖掠过水面,惊散了灯影里我前世的脸。

      “又乱跑。”北帝的声音混着水汽漫过来,他腰间玉带不知何时系到了我手腕上,勒出十二时辰的刻度。

      我低头看水中倒影,发现自己的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白霜——他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阳寿有限。

      我笑着去勾他的手指,触到的却是枕边杰瑞冰凉的鼻尖。

      醒来时天光微曦,手机备忘录里多了段没头没尾的文字:“酆都新栽的垂丝海棠,与你院角那株是同一根。”米妮蹲在床头柜上,正把玩着一片带着冥河水腥气的花瓣。

      立秋那晚的梦格外清晰。

      森罗殿的墨玉地砖变成了我家客厅的瓷砖,十殿阎罗围着茶几斗地主,转轮王偷偷用神通换牌,被秦广王用生死簿拍红了爪子。

      北帝坐在我的布艺沙发上批折子,判官笔在超市小票背面朱批“准”字,牛头马面在厨房煮火锅,麻辣锅底里浮着几朵往生莲。

      最惊心的是重阳前夕。

      我梦见自己悬在阴阳交界处,左手指尖沾着阳间的桂花香,右手被北帝的扳指硌出红痕。

      他忽然扯断我腕间银线,断开的丝缕化作漫天金雨,每一滴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我们——在钢厂废墟教幼童写字的他,在大学图书馆偷看我笔记的他,在车祸现场徒手挡住失控车辆的他。

      “看够了吗?”真正的北帝突然从身后拥住我,将冥凰钗插回我散开的发髻。望乡台下万千魂火同时明灭,照亮他冕旒后温柔到近乎悲悯的眼神:“你在梦里写的每个字,都烙在吾心口最软的鳞片上。”

      晨光刺破梦境时,米妮正用尾巴卷着钢笔在日历上画圈。重阳节那天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玄猫——是杰瑞的爪印。

      我摸着锁骨上发烫的印记微笑,那个胎记偶尔会微微发痒。昨夜梦里某人说过,这是能穿透三界的最强WIFI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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