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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跟着黑白无常走 ...

  •   黑白无常的目光与我相接的瞬间,他们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夜行的猫突然被光照亮。

      白无常——那个高挑的年轻人——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丝惊喜的弧度,睫毛轻轻颤了颤,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月白长袍的云纹广袖,这个动作优雅得像是宫廷乐师在调试琴弦。

      而黑无常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哭丧棒的纹路。随后又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锁链,靛青袍袖下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左耳的墨玉耳钉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幽光。

      但他们掩饰得很快。白无常用修长的手指将一缕银发别到耳后,黑无常则低头假装整理腰间的令牌。但那一瞬间的震动骗不了人——他们认得我,或者说,他们以为认得我。

      这种反应转瞬即逝,快得几乎像是幻觉。等我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淡漠表情,黑袍与白袍在晨雾中轻轻摆动,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掠过。

      但我分明看见了——在他们眼底一闪而过的敬畏,像是下级军官突然遇见久未谋面的将军。更奇怪的是,我心中竟涌起某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我们曾把酒言欢,或是并肩作战。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我靠在龟裂的树皮上,看着他们走向那座哭声飘摇的院落。白无常的身量极高,行走时如白鹤踏雪,月白长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却不染尘埃。黑无常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但步伐沉稳如山,靛青袍角翻涌如午夜的海浪。

      巷口的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我靠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树皮。

      当他们的手按上朱漆剥落的门板时,幻象如烟散去。粗布衣衫化作流光溢彩的法袍,平庸的面容褪去伪装——白无常的皮肤在晨雾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右眼角的泪痣为他端肃的面容添了三分风流;黑无常则像一柄出鞘的短剑,眉眼凌厉,偏偏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稚气与杀气奇异地交融。

      “时辰到了。”白无常开口,声音清越似玉磬。他推门的动作轻得像拂去花瓣上的露珠,厚重的木门在他手下如同虚影。“嗯——时辰刚好。”黑无常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共鸣。他同步推门的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那扇厚重的木门只是雾气凝成的幻影。

      阿婆的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挽歌。黑白无常站在朱漆剥落的大门前,身影渐渐发生变化——粗糙的棉布衬衫化作质地考究的长袍,平庸的面容如同褪去伪装般显露出惊人的俊美。

      黑无常的袍子并非纯黑,而是带着暗纹的深靛青,走动时像流动的夜空。他的眉眼锋利如刀,但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又添了几分温柔,左耳一枚墨玉耳钉在晨光中泛着幽光。白无常的衣袍则是月白色的云纹绸,衬得他肤色如玉,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笑意,右眼角一颗泪痣平添风流。

      院内的哭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八度。我屏住呼吸,看见他们一左一右站在阿婆魂魄两侧。那魂魄看起来比生前年轻许多,银发变回了青丝,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正茫然地环顾四周。

      “阿婆莫怕。”白无常柔声道,伸手虚扶住她的肘部。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骨突出的弧度恰到好处,“我们带您走条好路。”

      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连躲在树后的我都感到一阵心安。阿婆的魂魄渐渐停止颤抖,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俊俏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明。

      院内骤然爆发的哭声中,黑无常踮起脚——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矮了——为茫然的阿婆魂魄拂去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莫怕,”他的声线比外貌成熟许多,像陈年的酒,“我们走慢些。”

      我屏住呼吸。白无常半跪下来为阿婆整理衣领时,袍摆铺开如月光倾泻。他比阿婆高出太多,这个姿势却丝毫不显卑微,反而像骑士在向女王行礼。

      黑无常则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盏莲花琉璃灯,青色的火苗在灯芯上跳动。说来也怪,那火光明明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让人联想到冬夜里温暖的壁炉。

      他踮脚将灯递给阿婆,将它挂在阿婆腕间,灯芯燃着青色的火苗。低声道:“您提着这个,路上亮堂。”他说话时虎牙若隐若现。

      三人——或者说二鬼一魂——向门外走来时,白无常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穿过晨雾与树影,精准地落在我藏身的位置。那一刻,他眼角的泪痣似乎闪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介于顽皮与诱惑之间的微笑。

      当他们一左一右搀着阿婆走出院门时,白无常突然又一次转头看向我的方向。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目光如有实质般掠过我的脸颊。黑无常假装咳嗽,实则偷偷用锁链勾了一下我的衣角——冰凉的铁链在手腕绕了一圈又松开,像个恶作剧的问候。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发出声响。他们经过我藏身的槐树时,黑无常的袍角扫过地上的落叶,竟带起一阵带着檀香的风。

      阿婆的魂魄捧着灯,神情渐渐安宁。白无常撑开一柄绘着梅花的油纸伞,伞面倾斜的角度刚好为阿婆遮住不存在的烈日,也巧妙地将自己俊美的面容藏在阴影里。黑无常走在另一侧,时不时蹦跳着踩自己的影子逗阿婆开心,靛青袍角翻飞如蝶。

      阿婆脸上的恐惧已经完全消散,甚至带着几分期待,像个即将去郊游的孩子。

      “这条路好走吗?”她小声问道。

      白无常笑着折下一枝半开的槐花,簪在她发间:“您看,槐花都为您开好了。”他的动作优雅得像是宫廷画师在完成一幅工笔画,指尖掠过魂魄的发丝时带起细碎的光点。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们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阴阳交界的缝隙里。黑无常走在最前,背影挺拔如松,袍摆翻涌如夜云;白无常殿后,时不时侧身对阿婆说些什么,逗得她掩口轻笑。这场景不像押解亡魂,倒像是两位贵族公子在护送一位老夫人出游。

      白无常的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修长的身形在雾中时隐时现;黑无常则灵活得像只黑猫,明明矮了同伴许多,存在感却丝毫不弱。他忽然回头冲我咧嘴一笑,虎牙闪过寒光。

      巷子尽头的光线突然变得朦胧,空气中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像是垂落的纱帐。

      此刻巷子尽头的雾气开始泛金。白无常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在虚空中划出晶莹的轨迹——屏障如纱幕般分开,露出铺满往生花的小径。那些透明的花朵在黑无常经过时纷纷转向,仿佛在向这位矮个子的引魂者行礼。黑无常从怀中取出一枚乌木令牌,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屏障无声地分开,露出后面雾蒙蒙的小径。路两旁开满了我从未见过的花,花瓣透明如琉璃,花蕊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阿婆“呀”了一声,伸手想去触碰最近的那朵。

      “当心烫。”黑无常及时拦住她,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警告,“这些是往生花,活人碰了要留疤的。”说着意味深长地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出去一半,连忙缩回。白无常假装没看见我的窘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把油纸伞撑开,伞面上绘着栩栩如生的锦鲤:“日头上来了,给您遮着些。”

      哪有日头?我抬头看天,只见一片灰蒙。但阿婆却眯起眼睛,仿佛真的被阳光刺到了一般,感激地往伞下躲了躲。白无常趁机朝我眨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狡黠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路越走越亮,雾气渐渐变成淡金色。黑无常的耳钉开始泛出奇异的光彩,像是吸收了周围的光线又重新释放出来。他忽然停步,转身对阿婆深深一揖:“送到此处,您只管沿着光走。”

      黑无常突然跳起来够到一枝垂柳,编成环戴在阿婆发间:“那边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老黑给的通行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完全不像阴司鬼差,倒像是偷到糖的孩子。

      白无常收起纸伞,蹲下来平视阿婆,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座正在融化的雪山。他变魔术般从空中抓出一串冰糖葫芦递过去:“路上甜甜嘴。”那冰糖晶莹剔透,裹着的山楂红得像玛瑙,竹签顶端还系着小小的平安结。

      阿婆的身影渐渐远去,黑白无常同时转身看向我。当阿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光中后,白无常缓缓直起身。他实在太高,仰头看他时我后颈发酸。黑无常则蹦到一块石头上,这下终于能平视我的眼睛。

      此刻他们身上的威压再无掩饰,黑袍与白袍无风自动,周遭的空气都为之震颤。但他们的眼神却出奇地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您……”黑无常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白无常立刻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对我行了一个古怪的礼——右手按在心口,左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白无常弯腰时银发如瀑垂落,黑无常则顽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像退潮般融入雾气之中。

      消失前,黑无常突然把锁链塞进我手里——那铁链瞬间化作一条黑绳手环。

      雾气吞没他们身影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黑无常跳起来勾住白无常的脖子,而后者无奈地弯腰配合——这对身高悬殊的搭档,就这样消失在晨光与雾霭的交界处。

      我腕间的黑绳上,两颗墨玉珠子轻轻相撞,发出遥远的回响。

      我站在原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槐花花瓣,上面用金粉写着两个小字: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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