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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豆重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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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北京，春风中还夹着丝丝寒意，但阳光已经变得温暖明亮。邵明川站在农科院大门口，看着枝头冒出的嫩绿新芽，深吸一口气。两个月过去，那场学术风波终于尘埃落定——张教授被撤销职务并接受纪委调查，赵建国因多项罪名被判刑，而俞晚枫不仅恢复了名誉，还被任命为植物保护研究所的副主任。
"等很久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邵明川转身，看到俞晚枫快步走来，白大褂在春风中微微飘动。他额头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气色比住院时好了许多，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
"刚到。"邵明川微笑，"新办公室怎么样？"
"太大，不习惯。"俞晚枫嘴角微扬，"实验室倒是比原来的宽敞不少。"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不时有学生和同事向俞晚枫打招呼，态度明显比从前热情许多。邵明川注意到俞晚枫回应时虽然依旧简洁，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疏离冷淡。
"听说你拒绝了《自然》杂志的邀请？"路过一片初绽的樱花时，邵明川问道。
俞晚枫点点头："国内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他顿了顿，"而且......"
"而且什么？"
"不想再离开了。"俞晚枫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邵明川耳中。
这句话让邵明川心头一热。自从医院那天的拥抱后，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小心翼翼地重建着二十年前断裂的情感纽带，像两个在薄冰上行走的人，既渴望靠近，又怕惊碎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俞晚枫突然转向一条小路，带他来到一栋新建的玻璃温室前。
温室里温暖如春，各种珍稀植物整齐排列。俞晚枫带他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区域，指着几株幼苗："认得吗？"
邵明川俯身查看那些细嫩的绿叶，突然瞪大眼睛："红豆树？"
"嗯，从溪口村带回来的种子培育的。"俞晚枫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活了六株，算是成功了。"
邵明川想起那片日渐凋零的红豆林，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你要重建那片林子？"
"算是吧。"俞晚枫轻轻触碰一片嫩叶，"有些东西...不该消失。"
阳光透过玻璃顶洒在他们身上，为这一刻镀上金色的光晕。邵明川看着俞晚枫专注的侧脸，突然有种想亲吻他的冲动。但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俞晚枫的手腕："它们很美。"
俞晚枫没有抽回手，耳尖却微微泛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幼苗前，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山坡上，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在红豆林中追逐嬉戏。
"晚上有空吗？"离开温室时，邵明川问道，"我买了新上映的《霸王别姬》票子。"
俞晚枫明显一怔："今天？"
"嗯，七点场的。"邵明川有些忐忑，"如果你忙的话......"
"不，有空。"俞晚枫迅速回答，随即又为自己的急切有些窘迫，"我是说...实验数据都整理完了。"
"那六点我来接你？"
"好。"
分别时，俞晚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实验楼。邵明川望着他的背影，白大褂在春风中轻轻摆动，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电影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这不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约会——如果那些茶馆谈稿、公园散步也能算约会的话——但却是第一次明确以"看电影"为名义的见面。邵明川不确定俞晚枫是否理解其中的暗示，但他已经决定今晚要迈出那一步。
傍晚六点，邵明川准时出现在实验楼下。等待的几分钟里，他不断调整领带的松紧度，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当俞晚枫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他的呼吸为之一滞——俞晚枫没穿往常的衬衫毛衣，而是一件深蓝色的修身西装，头发也仔细梳理过，整个人焕发着内敛的光彩。
"你...很好看。"邵明川脱口而出。
俞晚枫的耳根瞬间红了："只是...正式一点。"他低头整理袖口，"很久没看电影了。"
他们打车去了王府井的电影院，一路上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偶尔的手臂相触却像电流般让邵明川心跳加速。俞晚枫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侧脸在暮色中格外柔和。
《霸王别姬》的悲情故事让整个影院沉浸在一种感伤的氛围中。黑暗中，邵明川悄悄看向身旁的俞晚枫，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当银幕上程蝶衣唱出最后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时，俞晚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骨节发白。
邵明川轻轻覆上他的手，感受到一阵颤抖，但没有挣脱。他们就那样手贴着手看完了整部电影，掌心的温度交融，心跳声似乎比电影配乐还要响亮。
散场时已近十点，春夜的微风拂过发热的脸颊。他们沿着长安街慢慢走着，谁都不愿打破这份静谧。
"程蝶衣和段小楼......"俞晚枫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他们本来可以不一样的。"
邵明川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有太多情感被压抑、扭曲，最终酿成悲剧。而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时代洪流冲散的无数人中的一对？
"现在不一样了。"邵明川停下脚步，转向俞晚枫，"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街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俞晚枫抬头看他，眼中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碎："明川，我们都不年轻了......"
"所以更不该浪费时间。"邵明川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晚枫，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俞晚枫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但我们...这样是不被......"
"没人能干涉我们。"邵明川轻声打断他，"我已经辞职了，你也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研究员。我们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俞晚枫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然。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路边："太晚了，回去吧。"
邵明川的心沉了下去，但没有追上去强求。他知道俞晚枫需要时间——二十年的孤独与防备不会在一朝一夕间消融。
回程的出租车里，两人沉默不语。俞晚枫紧靠车门坐着，目光始终望向窗外，只给邵明川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但当车停在邵明川公寓楼下时，他却突然开口："我...能上去喝杯茶吗？"
邵明川的心跳漏了一拍："当然。"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黑暗中回响。邵明川打开灯，去厨房烧水泡茶。当他端着两杯茉莉花茶回到客厅时，发现俞晚枫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个铁盒。
那个装红豆的铁盒。
"你...还留着。"俞晚枫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都留着。"邵明川放下茶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你看。"
信封里倒出一叠泛黄的信件和明信片——全是二十年前他寄往溪口村却石沉大海的信件副本。俞晚枫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模糊的纸页，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我...没收到过。"他哽咽道。
"我知道。"邵明川轻声说，"但我还是写了，每年一封，直到大学毕业。"
俞晚枫抬起头，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为什么？"
"因为......"邵明川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答应过永远做你的朋友。即使不知道你在哪里，我还是要履行诺言。"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俞晚枫突然崩溃般哭出声来。邵明川上前将他拥入怀中，感受着那个瘦削的身体在自己臂弯里颤抖。二十年的思念、孤独和隐忍，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俞晚枫在他肩头喃喃重复，泪水浸湿了衬衫。
"嘘，没事了。"邵明川轻抚他的后背，"都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俞晚枫的抽泣渐渐平息。他退后一步，用手背擦去泪水，露出一个带着水光的微笑："我...我也留着。"
"什么？"
"你给我的东西。"俞晚枫从钱包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颗干瘪的红豆和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还有...这个。"
纸条展开，是邵明川十二岁时歪歪扭扭的字迹："晚枫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们小学毕业时写的"友谊证书"，每人一张，交换保存。邵明川早已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俞晚枫竟珍藏至今。
"我以为...你早忘了。"俞晚枫轻声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邵明川没有回答，而是俯身吻去了那颗泪珠。咸涩的滋味在唇间化开，俞晚枫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但没有推开他。
"我怎么可能忘记。"邵明川低声说，慢慢靠近那两片微微颤抖的唇。
他们的第一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试探和不确定。但当邵明川的手抚上俞晚枫的脸颊时，后者突然回应了这个吻，生涩却热烈，像是要把二十年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刻。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俞晚枫的脸红得像他珍藏的红豆，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我们...这......"
"晚了二十年。"邵明川抵着他的额头，"但还不算太迟。"
俞晚枫突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春冰初融，照亮了整个房间："傻瓜。"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邵明川心头一热。小时候每当他做错事或说傻话，俞晚枫总会这样叫他，带着三分责备七分宠溺。
"为你傻一辈子也值了。"邵明川再次吻上他的唇，这次更加坚定。
夜深了，他们相拥在沙发上，交换着二十年来的故事。俞晚枫讲述了他和母亲如何辗转多地，最终在杭州定居；如何在父亲平反后获得高考资格，以优异成绩考入南林大；又如何在导师的推荐下进入农科院工作。而邵明川则分享了他的大学生活、记者生涯，以及那些年独自一人时的思念。
"我一直想回去找你。"邵明川把玩着俞晚枫的手指，"但听说溪口村已经没人知道你们的下落了。"
"我们改了名字。"俞晚枫靠在他肩上，"母亲怕再受牵连，让我随她姓俞，晚枫也是后来改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邵明川轻吻他的发顶，"像诗一样美。"
窗外，北京的夜空渐渐泛起鱼肚白。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从黑夜聊到黎明，仿佛要把二十年的空白都填满。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俞晚枫已经在邵明川怀中睡着了，呼吸平稳而安宁，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邵明川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心中满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单。
接下来的日子像梦境般美好。俞晚枫正式搬进了邵明川的公寓，虽然还保留着农科院的宿舍作为偶尔加班时的休息处。他们一起做饭、散步、看电影，在周末去郊外踏青，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享受着平凡的幸福。
四月的一个周末，邵明川接到《科技日报》的邀请，希望他负责一个新开设的科学人文专栏。主编是他在《自然人文》时的老同事，对那场学术风波的内情一清二楚。
"专栏名字还没定，内容你自己把握。"主编在电话里说，"只有一个要求——真实、深入，像你那篇揭露张教授的文章一样。"
挂断电话，邵明川迫不及待地告诉俞晚枫这个好消息。彼时俞晚枫正在阳台上照料那几盆从实验室带回来的红豆苗，听到后眼睛一亮："太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下个月。"邵明川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主编说可以请专家顾问，我想......"
"我免费。"俞晚枫转身吻了吻他的鼻尖，"管饭就行。"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台上那几株红豆苗已经长高了不少，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五月初，邵明川的专栏《草木人间》正式开刊，首期就邀请了俞晚枫撰写一篇关于珍稀植物保护的文章，配图是他亲手绘制的水墨植物画。读者反响热烈，特别是科学界同行，纷纷称赞这种科学与人文结合的新颖视角。
"看，粉丝来信。"一天晚饭后，邵明川挥着一叠读者来信走进书房，"有个高中生说看了你们的文章决定报考植物学专业。"
俞晚枫从显微镜前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工作而微微发红："真的？"
"嗯，还有几个大学老师想邀请你去讲座。"邵明川走到他身后，轻轻按摩他紧绷的肩膀，"别太拼了，眼睛都红了。"
俞晚枫放松地靠在他身上："再给我半小时，这个数据马上分析完。"
邵明川吻了吻他的头顶，正要离开，突然注意到书桌角落放着一个陌生的笔记本："这是什么？"
俞晚枫立刻伸手去挡，但已经晚了。邵明川拿起那个牛皮封面的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给明川"，下面是一幅精致的红豆素描。
"本来想等你生日再给的......"俞晚枫的声音轻了下去。
邵明川一页页翻看，发现这是一本手绘的植物图鉴，但不是普通的科普作品——每一页都关联着他们的回忆。溪口村的槐树、山坡上的红豆林、田埂边的蒲公英......每幅画旁边还写着简短的文字，记录着那些共同经历的片段。
"你什么时候画的？"邵明川的声音有些发抖。
"住院那段时间开始，断断续续画了几个月。"俞晚枫不好意思地说，"画得不好......"
"很美。"邵明川紧紧抱住他，"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一首完整抄录的《相思》，在"红豆生南国"那句下面，俞晚枫画了两颗紧紧依偎的红豆，旁边写着"此物最相思"。
初夏的夜晚，他们相拥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俞晚枫的研究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而邵明川的专栏也被提名年度最佳科学传播奖。生活似乎终于向他们展露了微笑。
"想不想回溪口村看看？"邵明川突然问，"等国庆长假的时候。"
俞晚枫在他怀中微微一动："去看红豆林？"
"嗯，顺便给马老板的民宿捧捧场。"邵明川轻抚他的后背，"还可以...去看看你父亲。"
俞晚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好。"
夜风轻拂，带来远处夜来香的芬芳。在这个平凡的夏夜里，两颗曾经分离的心终于找到了彼此最舒适的节奏。未来的路还长，但至少他们不再孤单——就像那两粒并肩而卧的红豆，在岁月的土壤中生根发芽，终将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