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往生路(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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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抱歉，我不知道。你要去找她吗？”
“不了，”姜且一听见这话，就立刻说：“我觉得遥泱现在应该已经很优秀了。我只是个靠着我的母亲才能生活在这里的一个普通的人，所以就算了。”
“我不觉得你普通。”刑攸说。
“是。”姜且还是低下头，“那只是你认为的，别人不一定就那样想，也许她们就觉得我是在炫耀自己的家庭，炫耀我有这样好的双亲，还会嫉妒我，到时候不知道会在背后说我些什么。”
刑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道：“你不会就因为别人说你几句就忘记自己曾经的梦想吧？”
“那当然不会啊。”姜且凑上前，目光灼灼盯着刑攸，十分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学出名堂的，我会站在我想去的地方。”
刑攸擅长维护少年纤细的内心和理想，将姜且对未来的憧憬用三言两语就让她自己用双手托举起来。
姜且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喜欢天花乱坠的胡思乱想，喜欢一个人成立的冒险团，喜欢带着自己挚爱礼物游遍整个世界。
刑攸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表情，这样年华洋溢的少年，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定自己是飞来横祸，被老天爷戏弄一番？
姜且从沙发上跳下来，举起手指说：“等放假我就要去环游世界！”
“可以。”刑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别忘记跟家人汇报情况，注意安全。”
“其实我二妈有这个打算的，”姜且笑弯眼睛，低声跟刑攸说：“但是她准备了好久，还在沿线的海边打算给我妈重新求婚，她不让我往外面说。所以，攸攸，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哦。”
听着姜且越来越激动的声音，刑攸慢慢扬起唇角，重新审视那封邮件，回答说：“我会的。”
“我妈一定会超级开心的。”姜且因为开心而连忙接话，“她一定想不到我二妈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搞这些死要面子，逮着浪漫不撒手的求婚仪式。”
姜且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刑攸真心为她能有这样的双亲感到开心，反观周女士和王玲两人，就她而言，刑攸十分厌恶割裂的社会。
姜且晚上睡在姑妈家，她和刑攸睡一张床，向严肃的姑妈提请求时，姜且还战战兢兢地向她表示这个想法，“我和攸攸睡在一起，还能培养感情呢！没准我跟攸攸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之后就发奋图强，励精图治......”
姑妈直截了当地截停她的一连串成语，一边向两个小孩交代晚上睡觉的纪律，一边带着亲生母亲操碎心地神情望着两位姑娘：“你们两个最好是好好睡觉，因为收到你们学校的消息，从明天起就正式进入假期了，我们要带你们回国过年。”
“过年？”姜且突然尖声叫出来。
姑妈皱着眉摆手，“姜且，我是不是说过你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大吼大叫？”
“抱歉，没忍住。”
姜且转身抱上刑攸，欢呼着上下跳动，围绕着刑攸转了两三圈，“攸攸，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终于可以吃到那边的好吃的了！”
“啊，那你要多吃一点。”刑攸用一个微笑回应姜且刚才的激动。
夜晚躺在床铺上，姜且由于消息来的突然压根就没想到会这么开心，她彻夜失眠了。
旁边的刑攸也一样，睁着眼睛平躺在床板上，然后深深地陷入深思之中。
高三下半年主要是为准备高考之前的测试做准备，各种考试，比如艺术与审美、信息技术、体育、音乐，诸如此类的考试接踵而来，她想要参加高考，这些考试都是不可避免地，所以，刑攸做了个决定，回到原来的高中参加完考试，顺便准备下一年的高考。
姜且忽然趴在床头，轻声问刑攸，“攸攸，你睡着了吗？”
刑攸说：“没有。”
姜且小声地嘿嘿笑，随后带着纯真和生气、天真无邪的嗓音说：“攸攸，你回去了还会过来陪我吗？”
刑攸想了想，在三分钟过后，说：“我要参加高考。”
刑攸并不想要对自己的朋友有所隐瞒，但也导致自己将现实告知宿遥泱，于是她白白错过了很多可以和同龄人一样正常地、安心地坐在教室里学习的机会。
心思细腻的人考虑问题总是喜欢从多方面出发，这也让刑攸明白，宿遥泱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女孩，她一定会选择一个时间去回报刑攸的恩情，眼下碰到周女士和李知勉的情况，对她和刑攸来说都是机会。
如果少了这两人，刑攸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宿遥泱想要报恩的想法就会永远无止无休，相比之下，刑攸更加担心她会死在自己的自责和过分看重恩情的道德感之中。
姜且不明白其中的渊源，只认为刑攸以后想要留在国内生活工作，而无论是否有留学的学历，国内的高考时必不可少的。
刑攸将自己为什么想要回去参考高考的想法几乎叙述成轶事，姜且听的津津有味，最后由刑攸的一句“好好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收拾行李”掐断了这次的对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的闹钟一响，刑攸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头很痛，大概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想了太多没有好好睡觉的缘故。
下床走去卫生间，碰到迎面出来的姑父，还是上次在宅楼见过的甜点师，她露出质朴自然的微笑同刑攸打招呼。
刑攸动了下目光，眨眼问：“你们又和好了？”
姑父撩了撩头发，“我们每次都这样，她每次生气都会找一堆人来家里。我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做，单纯是像气气我，所以没关系，总要有一个人低头，她又总是站在高位，所以还是由我来吧。”
刑攸全神贯注地听完她的话，思考道：“只有你一个人低头，不会觉得累吗？”
姑父说：“如果她不珍惜我的感情，那我当然会觉得累。可她每次都会小声跟我说‘对不起’，每次都像是最凶的那只猫崽子不小心抓伤了主人，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打扰你，只敢轻轻地舔一下你的伤口，不觉得很可爱吗？”
刑攸在考虑完这个问题，没有理解其中的奥秘。
姑父看出了她的纠结，走上前抚摸她柔软的头发，“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将对方当作敌人看待。”
刑攸结束了洗漱，姑妈在一楼的厨房烘烤面包，手掌上带着厚厚膨大的手套，面颊上带着奶油，笑着看向姑父。
很容易就读懂的表情和情绪，刑攸看得出，姑妈那日说“我分手了”，是由多么心痛，今天这般嬉戏的场面就有多么幸福。
第二天落地时，机场外在飘雪，姜且戴着毛呢帽子跑出去，大展开手臂躺在雪堆上，挥动双手双腿在地面上留下一只白色的蝴蝶。
刑攸推着行李箱，深深呼吸一口机场外的空气，清新冷冽中掺杂着熟悉的味道，刑攸垂下头，鼻尖微微发红。
笨拙的微笑将刑攸的孩子气凸显在表面上，她伸手用红润的手掌接着两三片雪花。
姑妈在后面推着她的后背，“走，我们该回去了。”
回到曾经熟悉的住处，刑攸盯着落满雪的露台看了眼，那扇格子门封闭着许多回忆，刑攸主动说：“我下午要去医院看个朋友。”
“那你小心点，需要我送你去吗？”姑父说。
刑攸看了想，又抬眼看着姜且蹦蹦跳跳的背影，摇头说：“不需要了，我自己打车去就好。”
下午坐上车时，刑攸还没有明白姑妈最后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冰冷和迟疑的温情都在里面，大概姑妈只是害怕刑攸会因为感情选择放弃自己当下的生活，但是这并不是刑攸能决定的，她需要回归到在自己不甘心所触发的人生之前的轨道上，她许哟啊扭转一切，回到离别的曾经，回到事发突然的清晨，回到狠心决绝的傍晚。
刑攸叫了一辆出租车，到医院门前，她下车走到医院大厅，早跟宿遥泱联系过，先在大厅的南北角看到正在等待的宿遥泱，她没来得及跟对方打个招呼，宿遥泱就拉起她的手腕，连忙说：“快！再快点！”
刑攸还不清楚形势，已经被刑攸拉着带到病房去，她将刑攸一把推进去，自己则快速关上门。
散发着微弱天光的窗子下摆放着一床雪白的被子，对面病床上的人忽然发出虚弱的呻吟，“刑——攸——”
刑攸自然放松垂下的手指忽然猛地抽搐一下，回复道：“是我。”
对方呼吸的时间很长，刑攸走上前，盯着病床上身形干瘦的李知勉，她眼睛中含满了泪水，半年之内，她先后两次见证了不同的李知勉，这是她第二次，心脏撕扯般刺痛，李知勉带给她的不只是情绪上的低沉和萎靡，还有对生活的麻木，刑攸也恍然间觉得常年累月的治疗好累。
刑攸心想，李知勉要累好多，数不清的针孔和药液，不见天日躺在病床上，还要放下自尊让异性照顾自己。
李知勉缓缓抬手，望着刑攸颤抖地笑，嗓音也是颤抖的，“刑攸，我想你了。”
心跳声太响，刑攸没有听懂李知勉的话。
他脸颊苍白，眼睛低垂，此时的身体已经是刑攸离开前的一半，相当羸弱。
李知勉仍然坚持抬手扣上刑攸的后颈，手指揉捏着，给予刑攸一丝温情。
刑攸含泪看着他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思考时已经不再是年少时的青春和生机，而是沉寂的沼泽和泥潭。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刑攸猛地一哆嗦，李知勉好像要用眼睛在她灵魂深处深深地篆刻上什么一样，她走不动，也挣脱不开。
李知勉很轻地说：“攸，闭上眼睛。”
刑攸就闭上眼睛，颈后的手指捏着她向下拉，刑攸的嘴唇贴在他胸膛前的病号服上，鼻尖轻嗅到药物的味道，莫名的不安全感涌上心头。
李知勉吻了她的额头，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留下，连温度都没有。
“李知勉，明年春天你就可以下床了，是不是？”刑攸粗硬的嗓音在发抖，她也站不稳脚跟，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坍塌。
李知勉极慢地眨了下眼睛，接着沉默了片刻。
刑攸望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观察李知勉的结果并不好，他瘦了许多，他的头发也长长了，和刑攸披散在肩膀上的齐肩发一样，抚摸着却不是柔软的，而是干燥的、毛糙的、卷曲发硬的。
就像李知勉这个人一样，像一枝干枯的树枝，和还尚存一丝生机的槐树的树枝一样，总在令人怀有希望的时刻骤然殒命。
刑攸问：“我听遥泱说，你想吃荔枝面了？要不要我给你做，还要吃吗？”
李知勉听懂什么似的，摇摇头，说：“刑老师，我已经不能吃饭了。我的牙齿......会掉光，皮肤也会大片大片的掉，头发也会变不见，你以后就会忘记我，不认识我，对不对？”
刑攸用断断续续的气音说：“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往生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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