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凤阙惊澜 ...

  •   金銮殿内烛影摇红,朱宜苏掌心的“监国之宝”在丹墀下泛着冷光。珠帘后传来太后拍案声,翡翠护甲碾碎了案头蜜桔,汁水顺着暗纹渗进“正大光明”匾额下的砖缝——那里藏着二十年前先太子血书的残页。

      “好个新科状元,”太后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绸,“拿着块不知哪里捡的破玉,就敢说本宫克扣军饷?”她掀开珠帘,十二旒凤冠上的东珠簌簌作响,“先太子谋逆伏诛,遗孤早夭,你以为凭半本账册,就能翻了天?”

      李惟煦按住剑柄的手骤然收紧,却见朱宜苏忽然叩首,玉璜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臣岂敢质疑太后?只是沙门岛沉船上的银箱,每只都烙着景仁宫的凤凰纹——”他抬头直视太后青白的脸,“若这些银箱不是宫内所出,为何会与臣在刑部卷宗里找到的‘天顺年间宫用银模’分毫不差?”

      殿中哗然。刑部尚书王延龄此前已下狱,此刻他的同党、户部侍郎周显突然出列:“摄政王殿下主管刑部,为何此前从未见过这些证物?臣怀疑有人蓄意构陷!”他袖口闪过半片海月纹样,正是海月帮的标记。

      李惟煦忽然轻笑,袍袖一甩抖出幅画卷。展开的瞬间,朱宜苏瞳孔骤缩——正是沙门岛洞窟里的沉船图,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标着受贿官员的暗码,周显的名字赫然在列:“周大人记性不好?三日前你派人往辽东送的密信,可是用了海月帮的信鸽?”他指尖划过画卷上周显的名字,“信里说‘宜苏已入毂,海禁将开,速毁沉船’,可惜晚了一步。”

      太后的目光扫过画卷,忽然定格在朱宜苏腰间的青玉佩。那是先太子妃的陪嫁之物,当年她亲手给襁褓中的宜苏系上,此刻在烛火下泛着熟悉的幽光。她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想起二十年前玄武门的雨夜,李惟煦抱着浑身是血的皇兄,衣摆上沾着的正是同样的玉屑。

      “传钦天监!”太后突然改口,“让他们查查,今日呈印之事,是否合了天象!”她盯着朱宜苏手中的印玺,心里清楚这枚“监国之宝”若坐实,自己垂帘听政的根基将荡然无存。

      钦天监正周怀瑾捧着圭盘进来时,朱宜苏注意到他鞋底沾着的细沙——与沙门岛西岸渔村的土质相同。昨夜李惟煦曾说:“钦天监早被太后收买,但若让他们看见这个……”他摸了摸袖中先太子的《星象密卷》,里面记着二十年前“荧惑守心”的真正推算。

      “启禀太后,”周怀瑾看着圭盘突然变色,“今日卯初一刻,东井宿出现‘玉璜贯日’之象,正应《史记·天官书》中‘辅星明,太子昌’!”他扑通跪下,额头磕在砖上,“此乃先太子显灵,示意遗孤当立!”

      殿中大臣皆惊。李惟煦知道这是朱宜苏早与钦天监副使暗中布局——周怀瑾的弟子昨日刚从沙门岛渔村被救下,带着先太子当年亲授的星象手札。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盖过议论:“既然天象如此,不如请太后允准,让新科状元暂理海运,兼查辽东军饷案,也好告慰先太子在天之灵。”

      太后盯着李惟煦,忽然想起他幼时总跟在皇兄身后,像匹养不熟的孤狼。如今这匹狼终于露出尖牙,借天象和遗孤之名,要夺走她最忌惮的海上权柄。她忽然冷笑:“也罢,哀家就准了。但朱宜苏既是先太子遗孤——”她指尖划过凤冠流苏,“按祖制,当入玉牒,封‘监国世子’,暂居东宫。”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封监国世子意味着朱宜苏有了参议国政之权,却也将他置于风口浪尖——若他稍有差错,便是谋逆大罪。朱宜苏叩首谢恩时,与李惟煦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明白,这是太后的阳谋:既承认了他的身份,又将他架在火上烤。

      退朝后,李惟煦带着朱宜苏走进武英殿密室。墙上挂着大盛海图,标满二十年来走私路线,每处红点都对应着账册里的贪腐官员。朱宜苏摸着图上沙门岛的标记,忽然发现用朱砂圈着的“戊申年秋”,正是先太子遇伏的日期,而圈外有行小字:“惟煦亲启,若宜苏持玉璜来,必开海禁。”

      “皇兄在海上布了二十年的局,”李惟煦倒了两杯冷酒,“当年他假死出海,实则去了占城,组建了‘海鸥商队’,用沉船里的军资做本金,如今船队已能绕中南半岛半圈。”他推过一叠密报,“这是最新消息,占城使者已到泉州,带着先太子的亲笔信,说女真扣船是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大盛的海图。”

      朱宜苏翻开密报,先太子的字迹力透纸背:“宜苏吾儿,海禁之局,不在海而在朝。当你看见此书时,定已与惟煦叔相认。切记,开海易,破局难,唯有让海上商路与朝堂利益绑定,方能永绝后患。”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唱的渔歌,竟是占城方言,原来她早就是海鸥卫的暗线。

      是夜。

      朱宜苏被引入东宫。寝殿案头摆着先太子妃的遗物,妆匣里压着张泛黄的纸笺,画着半枚玉璜和展翅的海鸥——正是他自幼佩戴的玉佩图案。他摸着案上的算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抓周时会选这个,原来早在襁褓中,命运就已将他与海上权谋系在一起。

      更鼓三更,窗外传来鸟鸣般的暗号。朱宜苏打开窗,陈越的弟子攀着飞檐潜入,递上用油布裹着的海图:“世子,这是海鸥卫最新探得的女真大营布防图,他们藏在沙门岛北侧的溶洞里,等着接应朝堂上的同党。”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脚步声。朱宜苏将海图塞进暗格,转身时正见李惟煦带着几个黑影闯入,玄色衣袍上染着血迹:“太后派了影卫来杀你,刚才在永巷截住三个。”他抬手扯下对方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海鸥刺青,“果然是当年被打散的‘血凰卫’,专司暗杀皇族。”

      朱宜苏看着李惟煦掌心的刀伤,忽然想起在沙门岛时,对方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他取出金疮药,忽然低声问:“殿下当年为何不直接公布我的身份?以您的权势,大可不必让我从童生一步步考上来。”

      李惟煦任他包扎伤口,忽然笑了:“若你顶着遗孤身份入朝,早被太后碾成齑粉。唯有让你以状元郎之姿崛起,带着清流言官的底气,才能在朝堂站稳脚跟。”他指尖划过朱宜苏腕间的红痕,那是方才夺刀时留下的,“况且——”他声音轻得像夜风,“皇兄临终前说,要让你自己选择走哪条路,而不是被身份推着走。”

      窗外传来暴雨击打琉璃瓦的声音,朱宜苏忽然想起在沙门岛洞窟看见的场景:李惟煦握着先太子的手,答应护他长大,答应布下这盘二十年的局。他忽然明白,眼前人不是冰冷的摄政王,而是个背负着兄长遗愿、在权谋中孤独前行的执局者。

      “明日随我去造船厂,”李惟煦起身整理衣袍,“海鸥卫的二十艘新福船已到长江口,船身刻着的,是你母亲的姓氏‘苏’。”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太后今早让人送了碗燕窝粥来,我让人验过,有毒。”

      朱宜苏望着对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忽然摸出怀中的两枚玉佩。半枚青玉佩是李惟煦刚才落下的,与他的半枚合在一起,刚好拼成完整的海鸥图案——原来从始至终,两人的玉佩本就是一对,象征着先太子与摄政王的联手之局。

      五日后,海运使署衙挂牌。朱宜苏站在衙门前,看着李惟煦亲手挂上的匾额,“开海”二字用的是先太子的笔锋。衙内堆满各地送来的通商文书,其中最厚的一叠来自占城,落款处盖着“海鸥都督府”的大印——那是先太子在海外建立的据点。

      “世子,女真使者求见。”衙役通报声打断思绪。朱宜苏整理官服,看见殿内站着的男子,腰间挂着与海月帮相似的银哨,却在见到他腰间玉璜时突然下跪:“末将见过小主公,占城王让我带句话——‘戊申年的月,该照见新的航路了。’”

      李惟煦从后堂走出,手中握着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辽东总兵倒戈,带着三万水师陈兵沙门岛,正是太后的懿旨。他与朱宜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这才是太后的真正杀招,借辽东军威逼宫,逼他们交出海图和沉船里的军资。

      “传令下去,”朱宜苏忽然开口,“明日在天津卫码头,举行开海祭典,邀请所有在京官员参加。”他摸着袖中的玉璜,“另外,让海鸥卫的船队绕道登州,给辽东水师送份‘大礼’——就说,沙门岛的沉船,该重见天日了。”

      李惟煦看着他眼中的锐意,忽然想起皇兄说的“宜苏像母妃,聪慧如狐,却有狮心”。他忽然轻笑,取出那枚“监国之宝”,郑重地放在朱宜苏掌心:“该让世人知道,二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不是谋逆,而是一场为开海铺路的局。”

      祭典当日,天津卫码头挤满了百姓。朱宜苏身着世子礼服,手持玉璜站在船头,李惟煦身着玄色朝服立在他身侧,两人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当朱宜苏将玉璜投入海中,远处忽然浮现出插着海鸥旗的船队,正是先太子当年埋下的伏笔——所谓沉船,不过是诱敌的幌子,真正的船队,早已在海外壮大。

      辽东水师的探报传到太后手中时,她正在景仁宫翻看先太子妃的遗物。匣底掉出张纸条,是李惟煦幼时的字迹:“皇兄,宜苏今日会叫叔父了,他抓着我的玉佩不放,像只小狼崽。”太后忽然落泪,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的局,是兄弟二人用半生心血布下的,为的不是权谋,而是让大盛的海禁,永远成为过去。

      海风吹过码头,朱宜苏望着千帆竞发的海面,忽然听见李惟煦在耳边低语:“皇兄曾说,等宜苏长大,我们三人要驾船去看占城的日出。”他转头,看见对方眼中倒映着初升的朝阳,“现在,终于等到了。”

      潮水上涨,冲刷着码头上的“开海”石碑,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远处,海鸥的叫声与商船的汽笛齐鸣,为这场横跨二十年的局,奏响新的篇章。而在更深的海底,那十九艘沉船上的北斗标记,正随着洋流闪烁,如同棋盘上永不褪色的棋子,见证着两代人用热血与智慧,在权谋的惊涛中,辟出的那条通向深海的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