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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沧波破阵 ...

  •   天津卫码头的开海祭典锣鼓未歇,八百里加急军报已传入海运使署。朱宜苏展开黄绫,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辽东总兵吴守忠率三万水师抵近沙门岛,船首高悬太后亲赐的“镇海王旗”,声称要“缉拿海匪、重整海禁”。

      “吴守忠是太后母族侄婿,”李惟煦指尖敲打着舆图上的沙门岛标记,“二十年前玄武门之变,他亲手砍断先太子座船的缆绳。”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朱宜苏腰间晃动的玉璜,“当年他以为先太子葬身海底,如今怕是要被吓得夜不能寐。”

      朱宜苏摸着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暗礁群,想起陈越曾说:“沙门岛海底有十二处‘龙涎阱’,是先太子命匠人用火药埋的机关,遇铁则鸣,触之即爆。”他忽然抽出算筹,在沙盘上摆出北斗阵型:“若让海鸥卫的福船引吴守忠进入礁群,触发龙涎阱,再以火船断其后路——”

      “好个围魏救赵。”李惟煦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半卷羊皮纸,“这是当年先太子手绘的《沧波阵图》,十二艘主舰按北斗方位排列,辅以三艘火船,专门对付辽东水师的‘雁翎阵’。”他指尖划过图上的“天枢舰”标记,“天枢舰的舰长,正是你母亲当年的副将,苏明河。”

      朱宜苏的指尖骤然收紧。母亲临终前曾在他掌心写过“明河”二字,说那是父亲战友的名字,却未想竟是海鸥卫的核心人物。他忽然想起在沙门岛渔村看见的那面残破帅旗,绣着的正是母亲的姓氏“苏”。

      子时三刻,海鸥卫的信鸽衔着磷火掠过海面。朱宜苏站在天枢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辽东水师的灯火连成雁翎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身着鱼鳞甲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地,铠甲上的海鸥纹与他玉佩暗合:“末将苏明河,见过小主公。”

      “苏将军免礼。”朱宜苏伸手扶起,注意到对方左腕缠着褪色的红绳,与母亲遗物中的半条相同,“母亲常说,明河叔叔是海上的‘活罗盘’,当年若不是你护着她突围——”

      “小主公言重了。”苏明河打断他,目光投向礁群,“当年末将奉命护送主母和小主公登岸,却在沙门岛遇伏。主母将小主公托付给陈司务后,自己引开追兵,最后……”他声音发哑,指向海底,“就沉在那片珊瑚礁下,玉佩上的血痕,是她咬碎舌尖留下的。”

      朱宜苏的指尖抚过玉佩上的暗红纹路,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体温。海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衬上绣着的细小海鸥纹——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母亲留下的最后印记。

      李惟煦的座舰“天璇”号悄然靠近,船上飘着摄政王的玄色旌旗。他隔着两丈海水喊道:“吴守忠的旗舰‘镇海’号吃水最深,必然走雁翎阵中央。宜苏,你带天枢、天璇、天玑三舰诱敌,我率天权、玉衡、开阳绕后,触发龙涎阱。”

      苏明河忽然指着海面:“看!辽东水师变阵了!”但见对方灯火突然分成三股,竟舍弃雁翎阵,摆出“三才阵”直扑礁群——显然有人识破了北斗阵的布局。

      朱宜苏心中一凛,忽然想起钦天监周怀瑾曾说,太后身边有个精通海战的幕僚,正是当年背叛先太子的水师副将。他迅速调整算筹:“苏将军,带天枢舰走‘贪狼位’,我去会会这位老熟人。”说罢解下玉佩塞进苏明河手中,“若我遇险,就用这个信号。”

      玉璜在掌心发烫,苏明河重重点头,转身时铠甲发出清越的响声。朱宜苏跃上舢板,借着夜色靠近镇海号,忽闻甲板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正是在京城见过的,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刘喜。

      “状元郎好大的胆子,”刘喜的尖嗓音混着海风,“竟敢孤身闯阵?太后说了,只要你交出玉璜和海图,既往不咎。”他抬手,灯笼照亮甲板上绑着的数十个辽东军户——正是朱宜苏在沙门岛渔村救下的百姓。

      朱宜苏的指甲陷入掌心,忽然听见水下传来闷响。第一处龙涎阱被触发,蓝色火焰从海面炸开,映出辽东水师阵脚大乱。他忽然笑了:“刘公公,你以为绑几个百姓就能要挟我?”他摸出袖中信号弹,“看看天上——”

      九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组成完整的北斗图案。海鸥卫的伏兵从四面八方杀出,火船顺着洋流冲向镇海号。朱宜苏趁乱跃上主舰,却在舱门口看见吴守忠正举着刀,抵在一个少年脖颈上——那是陈越的弟子,曾在东宫传递消息的小顺子。

      “朱宜苏,你以为自己是谁?”吴守忠的刀划破小顺子的衣领,“先太子谋逆伏诛,你不过是个野种!”他眼中闪过疯狂,“二十年前我就该砍了你们母子,若不是你母亲把你藏在礁石缝里——”

      “够了!”朱宜苏的声音混着海浪,“你以为砍断缆绳就能掩盖罪行?”他扯开衣襟,露出左肩上的海鸥刺青,“当年你在沙门岛砍伤我母亲,她的血滴在我肩上,就成了这个印记——而你的后颈,是不是也有三道刀疤?”

      吴守忠的瞳孔骤缩。二十年前的雨夜突然清晰,先太子妃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躲在礁石后,他的刀砍在对方肩上,血珠溅在婴儿脖颈,竟形成海鸥形状的胎记。他忽然嘶吼着挥刀,却听见“当啷”一声,李惟煦的剑横在两人之间。

      “吴将军别来无恙,”李惟煦的玄色披风染着海水,“二十年前你替太后做事,砍断皇兄座船缆绳,如今又想杀他的儿子?”他忽然抬剑,剑尖划过吴守忠后颈,三道旧疤赫然在目,“这刀疤,是皇兄留给你的记号吧?”

      海战的火光映红海面,镇海号突然倾斜。朱宜苏抱起小顺子跃向舢板,回头看见吴守忠被李惟煦逼到船舷,玄色剑光与海水交相辉映。当龙涎阱的最后一处机关被触发,整座礁群化作蓝色火海,辽东水师的战船在火光中如同蝼蚁般崩塌。

      黎明时分,海鸥卫的船队凯旋。朱宜苏站在天枢舰甲板,看着被俘的刘喜被押解过来,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绣着的半片凤凰纹——与太后的寝殿帷帐相同。他忽然想起在景仁宫看见的密道,通向的正是海运使署的方向。

      “世子,太后派了十二名血凰卫潜入京城,”苏明河递上截获的密信,“目标是摄政王和您。”他指着信末的朱砂印,“这是‘血手令’,说明太后要对皇族动手了。”

      李惟煦擦着剑上的血,忽然轻笑:“来得正好。宜苏,明日随我进宫,去见一个人——”他顿了顿,“一个连太后都以为死了二十年的人。”

      回到京城的马车里,朱宜苏看着李惟煦展开的密报,上面画着景仁宫密道的详细图,终点赫然是冷宫最深处的佛堂。他忽然想起先太子手札里的话:“景仁宫的观音像,第三根手指会动。”

      子夜,两人顺着密道潜入佛堂。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观音像的指尖果然留有撬动痕迹。李惟煦按动机关,暗门开启的瞬间,朱宜苏听见微弱的咳嗽声——墙角坐着个身着僧衣的中年人,颈间挂着与他 identical的青玉佩。

      “宜苏,”中年人抬头,眼中泛起泪光,“你长得很像母妃。”

      朱宜苏的呼吸骤然停滞。眼前人面容清瘦,却与他在沙门岛沉船里看见的先太子画像分毫不差。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与对方的玉佩共鸣,发出清越的响声。

      “皇兄!”李惟煦单膝跪地,声音发颤,“您不是在占城吗?何时……”

      “三个月前潜回京城,”先太子握住他的手,“得知宜苏已入朝堂,便想着来看看。”他望向朱宜苏,“当年让陈司务带你进京,是想让你在明处成长,而惟煦在暗处布局。如今看来,你们做得很好。”

      朱宜苏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去找玉璜的主人,他会护你。”原来这玉璜的主人,不仅是李惟煦,更是眼前的生父。他忽然跪下,声音哽咽:“父亲……”

      先太子轻抚他的发顶,忽然取出个檀木匣:“这是‘海鸥都督府’的印信,还有与海外诸国的通商契约。明日早朝,你就将这些呈给太后——告诉她,大盛的海权,早已不是她能一手遮天的了。”

      更鼓响起时,三人从密道返回。朱宜苏握着檀木匣,忽然明白为何李惟煦甘愿背负摄政王的骂名二十年,为何先太子宁可假死出海也要布下这场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盛走出海禁的桎梏,让皇权不再被后宫操控。

      次日早朝,太后看着朱宜苏呈上的通商契约,手指捏紧了凤椅扶手。契约上盖着占城、真腊、三佛齐等国的印玺,承认“海鸥都督府”为大盛海外代表,而落款处,是先太子的亲笔签名。

      “太后,”朱宜苏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占城王说了,若大盛不开海禁,他们将与女真结盟,断了我朝的香料与战马贸易。”他取出玉璜,与李惟煦的半枚合璧,“而沙门岛的沉船里,不仅有军饷,还有先太子当年写下的《海国图志》全本,里面详列了海上强国的兴衰之道。”

      太后盯着合璧的玉璜,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玄武门之变,皇兄将宜苏塞进她怀里,说:“皇嫂,若我出事,帮我护着孩子。”她忽然落泪,原来当年李惟煦说“皇兄谋逆”是假话,真正的局,是他们兄弟二人联手,用二十年时间,为儿子铺就一条通向海权的路。

      “罢了,”太后闭上眼,“哀家准了开海禁,也准了海鸥都督府。但朱宜苏——”她睁开眼,目光灼灼,“你既是监国世子,便该承担起护海之责。若再让哀家发现你私通海匪——”

      “臣定当鞠躬尽瘁。”朱宜苏叩首,与李惟煦交换了个眼色。殿外,海鸥的叫声穿透云层,正如先太子手札中所写:“海权之争,不在一时之胜负,而在万世之格局。”

      退朝后,三人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即将启航的商船。先太子忽然指着天际:“看见那艘挂着海鸥旗的福船了吗?那是用你母亲名字命名的‘明河号’。”他忽然轻笑,“惟煦,当年你说宜苏像小狼崽,如今看来,倒像是咱们大盛的出海之锚。”

      李惟煦望着朱宜苏与皇兄相谈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皇兄教他下棋时说:“惟煦,这盘棋的关键,不是吃掉对方多少子,而是让棋盘上的子,都能连成一片海。”如今,这盘横跨二十年的棋,终于连成了一片波澜壮阔的海。

      暮色中,朱宜苏摸着腰间合璧的玉佩,忽然明白,所谓局中局,从来不是一人之谋,而是两代人、三个人,用亲情与信任织就的网。当第一缕月光洒在海面,他知道,属于大盛的海上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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