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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会松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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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翼的抑制剂掉在了画室地板上。
许宇弯腰去捡的时候,指尖触到冰凉的铝箔板,药片已经空了四格——比前世记忆里提前了整整两年。
“你的?”他捏着药板,语气刻意放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程翼正低头调色,钴蓝混着钛白在调色盘上晕开,像一片被碾碎的冰川。他没抬头,画笔在画布上刮出沙沙的响声:“不然呢?”
许宇没说话。他记得这种药——强效Alpha抑制剂,副作用是胃出血和失眠。前世程翼的尸检报告里,法医用红笔圈出了肝脏上的坏死点,旁边标注:“长期药物滥用”。
而现在,程翼才快十九岁,指节修长干净,腕骨上还没有那些纵横交错的疤。
可药已经吃上了。
许宇把药板放回他笔筒旁边,金属碰撞的轻响里,程翼忽然开口:“你信息素又乱了。”
“……有吗?”
“嗯。”程翼终于抬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像雪崩。”
许宇呼吸一滞。
——这是程翼二十五岁那年说过的话。
那晚易感期,他们差点把对方揍进医院,最后精疲力竭地倒在画室地板上,程翼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呼吸灼热:“许宇,你的信息素……像雪崩。”
而现在,快十九岁的程翼,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同样的话。
许宇喉咙发紧,下意识伸手想碰他,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周三的写生课,程翼没来。
许宇坐在艺术楼307的窗台上,盯着门口看了整整两小时。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夕阳把画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栅栏。
手机屏幕亮起,是王睿的消息:【宇哥,骑行社聚餐来不来?】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忽然想起前世这一天——他本该在骑行社招新时遇到程翼,而程翼会因为好奇凑过来看他们的山地车,最后被他半哄半骗地拉去参加社团活动。
可现在,时间线变了。
他关掉手机,起身时膝盖撞到了画架,一幅未完成的素描飘落在地——是程翼的。
画上是雪松林,枝头悬着融化的冰淇淋。
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如果雪能一直下,夏天就不会来。」
许宇的指尖微微发抖。
——程翼前世最后一幅画,也是雪松与冰淇淋。
他在天台找到程翼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栏杆上抽烟,单薄的背影几乎融进夜色里。
“翘课?”许宇走过去,语气轻松,心跳却快得发疼。
程翼没回头,烟灰被风吹散,像一场小型雪崩:“不想画。”
“为什么?”
“画不出来。”程翼的声音很淡,“……有些东西,怎么画都不对。”
许宇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芒果冰淇淋,包装袋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程翼终于转头看他,眼神微微一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猜的。”许宇笑了笑,把冰淇淋递过去,“试试?”
程翼没接。
他盯着许宇看了几秒,忽然伸手,冰凉的指尖擦过许宇的手腕:“你这里……”
许宇僵住。
——他的手腕内侧有一道疤,是前世程翼抑郁症最严重时,失手用美工刀划伤的。
可现在,那道疤不应该存在。
程翼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道伤痕,眉头微蹙:“……怎么弄的?”
许宇喉结滚动,声音低哑:“……骑车摔的。”
程翼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收回手,轻笑了一声:“骗子。”
那天晚上,许宇梦见了程翼跳下去的那个瞬间。
风声呼啸,程翼的白衬衫被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许宇一眼,嘴角带着笑,唇形清晰地说了一句——
“这次别救我了。”
许宇猛地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窗外月光惨白,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程翼发来的短信:
「艺术楼天台,现在。」
——是程翼的号码。
许宇冲出门的时候,拖鞋掉了一只,冷风灌进肺里,疼得像刀割。
艺术楼的天台铁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夜风卷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程翼坐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一盒抑制剂,铝箔板已经空了。
“来了?”他头也不回,声音轻得像幻觉。
许宇的血液几乎凝固:“……程翼。”
程翼晃了晃腿,脚下是三十米高的虚空。
“许宇。”他忽然问,“你相信人能重生吗?”
许宇的呼吸停滞。
程翼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清醒得可怕:“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我跳下去了。”
“……然后呢?”许宇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然后……”程翼笑了笑,“你哭了。”
夜风呼啸而过,许宇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程翼没有重生。
可他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许宇最终把程翼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对方没反抗,任由他死死扣住手腕,肌肤相贴的地方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许宇声音发颤。
程翼歪头看他,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你真的哭了。”
许宇这才发现自己眼眶湿了。
程翼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腺体:“许宇,你的信息素……”
“……怎么了?”
“像雪崩之后……长出的第一棵树。”
许宇闭上眼,心脏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剖开。
——前世的程翼,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回宿舍的路上,程翼忽然停下脚步。
“许宇。”他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不会。”许宇打断他,语气近乎凶狠。
程翼笑了:“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程翼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冰凉的掌心贴上他的后颈——
许宇僵住,雪松香不受控地炸开,却在触及程翼指尖的瞬间变得异常温顺。
程翼微微睁大眼:“……奇怪。”
“什么?”
“你的信息素……”程翼收回手,眼神复杂,“不排斥我。”
许宇沉默。
——他当然不会排斥。
他的信息素,早在前世就记住了程翼的味道。
那晚之后,程翼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许宇的梦里。
有时候是十九岁的他,坐在画室里安静地调色;有时候是二十七岁的他,站在跨江大桥的边缘,回头对许宇笑。
每次惊醒,许宇都会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确认程翼还活着。
——他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
周末的骑行社活动,许宇硬是把程翼拽去了。
“我不会骑车。”程翼皱眉。
“我载你。”许宇把头盔扣在他头上,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
程翼僵了一下,却没躲。
山路蜿蜒,程翼的手臂环在许宇腰间,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皮肤。
“许宇。”风声里,程翼忽然开口,“你骑太快了。”
许宇没减速:“怕吗?”
程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收紧手臂,下巴抵在许宇肩上:“……不怕。”
——前世他们第一次骑行时,程翼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许宇故意骑得很快,程翼吓得死死抱住他的腰,最后两人一起摔进草丛里,程翼的白衬衫沾满草屑,气得踹了他一脚。
而现在,程翼安静地抱着他,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速度。
许宇的心脏疼得发麻。
返程时下起了雨,他们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
程翼咬着芒果冰淇淋,忽然问:“许宇,你相信命运吗?”
许宇盯着他沾了奶油的唇角,声音低哑:“……不信。”
“我信。”程翼看向雨幕,“有时候我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许宇的呼吸一滞。
程翼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可怕:“比如我知道……你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什么?”
程翼笑了:“你会说——‘程翼,别想太多’。”
许宇僵住。
——这是他前世常对程翼说的话。
雨越下越大,程翼的声音混着雨声,轻得几乎听不清:
“许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程翼。”许宇打断他,声音沙哑,“别想太多。”
程翼怔了怔,忽然笑出声:“你看,我就知道。”
许宇闭上眼,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像是眼泪。
——程翼没有重生。
可他正在一点点,梦见自己的死。
程翼的速写本掉在了地上。
许宇弯腰去捡,纸页翻开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
画上是未完成的雪松林,枝头悬着融化的冰淇淋,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雪能一直下,夏天就不会来。」**
和前世最后一幅画,一模一样。
“……看够了吗?”
程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得像冰。许宇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瞳孔——那里没有三十岁时的死寂,却也没有十九岁该有的鲜活。
像是提前锈蚀的时针,卡在某个痛苦的刻度上,不再转动。
许宇把本子递回去,指尖克制着不发抖:“画得很好。”
程翼扯了扯嘴角,接过本子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划痕。
许宇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道伤,不该现在出现。
前世的程翼,第一次自残是在大二下学期。
那天他父亲再婚,婚礼请柬寄到学校,程翼在画室待了整夜。许宇找到他时,地上散着被血染红的纸巾,程翼靠在墙角,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七道平行的伤痕。
“数到七就不疼了。”他当时笑着说,眼泪却砸在血痕上,晕开成淡粉色。
而现在,那道伤提前了整整一年。
许宇盯着程翼的手腕,喉咙发紧:“怎么弄的?”
程翼拉下袖口,语气平淡:“画刀划的。”
骗人。
许宇见过他画画——程翼用刀时习惯反手握,就算失手也只会割伤虎口,绝不会在腕内侧留下那样整齐的切口。
但他没拆穿,只是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手。”
程翼皱眉:“不用。”
“手。”许宇重复,声音低哑得不像自己。
僵持几秒后,程翼嗤笑一声,把手递了过来。他的指尖冰凉,掌心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腕骨凸起得像要刺破皮肤。
许宇撕开创可贴,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程翼忽然开口:“你经常帮人处理伤口?”
“……嗯。”
“女朋友?”
许宇的手指顿了顿:“没有。”
程翼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抽回手:“好了。”
创可贴歪歪扭扭地贴在伤口上,边缘翘起一角,像投降的白旗 。
下午的写生课,程翼又没来。
许宇坐在空荡荡的画室里,盯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浮动,像一场微型雪崩。
手机震动,是王睿的消息:【宇哥,晚上聚餐来不来?老地方。】
他正要回复,门突然被推开。
程翼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可怕,手里捏着一盒拆封的抑制剂。
“……你没事吧?”许宇起身,雪松香不受控地溢出来。
程翼没回答,径直走到窗边坐下,撕开一片抑制剂贴在后颈。他的手指在发抖,贴得歪歪斜斜,腺体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许宇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药贴:“我来。”
程翼没反抗,乖顺得反常。许宇小心地拨开他后颈的发丝,指尖触到腺体的瞬间,程翼猛地颤了一下。
“疼?”
“……痒。”
许宇放轻动作,把药贴抚平。程翼的腺体烫得吓人,抑制剂根本压不住异常活跃的信息素——栀子花的香气里混着一丝焦灼,像被烈日炙烤后的花瓣。
“你易感期?”许宇皱眉。Alpha的易感期通常伴随攻击性,但程翼只是安静地靠着窗台,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不知道。”他声音很轻,“就是……很烦。”
许宇心脏一缩。
——前世的程翼,抑郁症初期也是这样。情绪莫名焦躁,失眠,厌食,然后某天突然拿起美工刀,在皮肤上刻下第一道口子。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程翼忽然问:“许宇,你试过……那种感觉吗?”
“哪种?”
“就是……”他盯着自己的手腕,“明明活着,却像已经死过一次。”
许宇的指尖陷进掌心。
那晚的聚餐,许宇还是去了。
程翼也被他硬拽过来,坐在角落喝果汁。王睿凑过来搭话:“程翼是吧?久仰啊,美院的天才。”
程翼扯了扯嘴角:“不敢当。”
“听说你爸是程氏集团的?”王睿压低声音,“牛逼啊,富二代还这么低调。”
玻璃杯在程翼手里裂开一道缝,果汁顺着指缝滴到裤子上,洇开一片橙黄。
许宇立刻起身:“我们去拿饮料。”
他把程翼拉到洗手间,冷水冲过那些黏腻的果汁。程翼的手腕在灯光下白得透明,血管清晰可见,像一幅解剖图。
“别理他。”许宇抽了张纸,擦干程翼的手指,“王睿就那样,口无遮拦。”
程翼盯着水流:“你知道我爸?”
“……听说过。”
“哦。”程翼关上水龙头,“那你知道他上周带回家的Omega,比我大不了几岁吗?”
许宇僵住。
——这件事,前世是在程翼大二时才发生的。
时间线又提前了。
回包厢的路上,程翼突然停下。
“许宇。”他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许宇喉咙发紧:“不会。”
程翼挑眉。
“因为——”许宇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让你消失。”
程翼笑了,眼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骗人。”
聚餐结束后,程翼不见了。
许宇找遍整个餐厅,最后在天台发现他。程翼坐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一支烟,夜风吹乱他的头发,露出耳后那道疤——本该在大二时才出现的疤。
“下来。”许宇声音发颤。
程翼没动,烟灰被风吹散,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一个个微型弹孔。
“许宇。”他忽然问,“你相信人能预知未来吗?”
许宇心跳漏了一拍:“……不信。”
“我最近总是梦到一些事。”程翼弹了弹烟灰,“比如我爸会再婚,对象是个Omega,比我大五岁。”
“比如我会在二十七岁那年,从跨江大桥跳下去。”
许宇的血液瞬间冻结。
程翼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清醒得可怕:“最奇怪的是……梦里你也在。”
“我……做了什么?”
“你哭了。”程翼轻笑,“哭得很惨。”
许宇闭上眼,心脏疼得像被人生生挖走一块。
回宿舍的路上,程翼突然拉住许宇的手腕。
“许宇。”他声音很轻,“如果那些梦是真的……你会阻止我吗?”
许宇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不会。”
程翼怔住。
“因为——”许宇盯着他的眼睛,“你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
程翼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骗子。”
夜风呼啸而过,许宇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