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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余震 ...

  •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周,程翼在画室地板上捡到一枚珍珠耳钉。

      那是他母亲的东西,十年前被父亲摔碎在玄关的。此刻它完好无损地躺在晨光里,仿佛某个平行时空的馈赠。程翼用沾着颜料的手指捏起耳钉,突然听见许宇在身后说:“早餐凉了。”

      “我爸把她的东西全扔了。”程翼把耳钉按在胸口,“除了我。”

      许宇沉默地擦掉他手背上的群青颜料,把豆浆塞进他掌心。程翼的手比往常更凉,腕骨上多了一道结痂的疤——是上周摔碎调色盘时划的。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许宇在骑行社储物柜发现程翼的速写本,被雨水泡软的纸页上全是他:淋雨的、皱眉的、睡着时睫毛垂落的。最新一页画着两个交叠的人影,雪松枝缠绕着栀子花,旁边潦草地写着:“当Alpha爱上Alpha,上帝会发笑吗?”

      他合上本子的手在抖。前世程翼自杀前一个月,也画过同样的构图,画角标注着:“最后的自画像”。

      “好看吗?”程翼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斜倚在门框上,白衬衫沾着雨水,像只湿透的猫。

      许宇把本子放回原处:“为什么画我?”

      “因为……”程翼的指尖划过他锁骨上的齿痕,“你比石膏像生动。”

      程翼开始频繁流鼻血。

      第一次是在食堂,番茄汤突然染红餐盘。校医说是换季干燥,许宇却在垃圾桶里发现带血的抑制贴——程翼的腺体烫得能煎蛋,却拒绝再去医院。

      “我买了新的抑制剂。”许宇把药盒放在画室角落,“柑橘味的。”

      程翼正在画架前调色,闻言笔尖一顿:“你闻到了?”

      “什么?”

      “腐烂的味道。”程翼把朱红颜料泼在画布上,“我的信息素……是不是像烂掉的栀子?”

      许宇从背后抱住他,雪松香温柔地裹住颤抖的身躯:“是初雪落在花瓣上的味道。”

      程翼突然转身咬住他的喉结,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骗子……”

      暴雨夜的教学楼天台,程翼在栏杆外摇摇欲坠。

      “他们说我勾引Omega。”他的白衬衫被雨浇透,贴在单薄的脊背上,“说我这样的Alpha……连抑制剂都压不住信息素。”

      许宇攥紧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前世程翼被诬告性骚扰的谣言突然涌入脑海——那次事件让他被停学三个月,成为抑郁症恶化的转折点。

      “下来。”许宇的声音比雨还冷,“我给你证据。”

      程翼笑着往后仰,被许宇抓住手腕拽回天台。两人跌进水洼里,程翼的眼泪混着雨水流进许宇的领口:“为什么不信他们说的?”

      “因为二十七岁的程翼教会我一件事。”许宇咬开抑制剂注射器,“他连说谎时睫毛都抖得厉害。”

      校医室弥漫着消毒水味。

      程翼的腺体肿成核桃大小,渗出的液体把纱布染成淡黄。许宇用棉签沾着药水,突然听见他说:“许宇,我们逃吧。”

      “去哪?”

      “有萤火虫的地方。”程翼的指尖在空气中画圈,“我小时候见过……在妈妈老家,它们像星星碎在水田里。”

      许宇想起前世程翼的遗物清单:第三十七项是瓶装的萤火虫标本,标签写着“抓不住的星光”。

      “暑假带你去。”他缠纱布的手很稳,“抓一罐子回来。”

      程翼突然笑了:“然后埋在画室地下……等我们死了,它们就会变成星星。”

      谣言在雨季发酵。

      许宇的储物柜被喷上“同性恋去死”,程翼的画具被人扔进人工湖。他们默契地不去看论坛的帖子,只是每天多带一份早餐,在画室角落分享同一副耳机。

      某天清晨,许宇在骑行社公告栏看到程翼的体检报告。

      “信息素紊乱”、“腺体病变”、“潜在攻击性”……血红的大字盖住诊断书,围观人群爆发出窃笑。程翼平静地撕下报告,转头对许宇说:“帮我买芒果冰淇淋吧。”

      便利店冰柜前,程翼突然问:“如果是你……会标记这样的Alpha吗?”

      许宇把冰淇淋按在他眼皮上:“会咬破腺体,注入双倍剂量的雪松香。”

      程翼笑出眼泪,化掉的冰淇淋滴在校服裤上,像一滩温暖的月光。

      他们在暴雨中接吻。

      画室的窗帘被风卷起,程翼的速写本在雨里翻飞,那些未完成的许宇被雨水泡成模糊的色块。许宇把他抵在调色台前,尝到他嘴角的抑制剂苦味。

      “许宇……”程翼的指尖陷进他后背,“我好像开始怕疼了。”

      雨声吞没了喘息,许宇在昏暗中摸到他后颈的疤——那道前世被碎酒瓶划出的伤口,此刻正在指尖下跳动。

      期末考前一天,程翼晕倒了。

      急救车呼啸着碾过樱花大道时,许宇攥着他冰凉的手,看见他唇间无声地翕动。俯身去听,是支离破碎的句子:

      “萤火虫……不要埋在画室……会冷……”

      抢救室的灯亮起时,许宇在走廊发现程翼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雪夜病房,窗外飘着芒果形状的雪,床边人影的轮廓像自己,却长着二十七岁时的眉眼。

      角落写着极小的一行字:“我好像见过白发苍苍的你。”

      程翼把珍珠耳钉嵌进了画框。

      那幅未完成的雪松林被挂在画室最暗的角落,耳钉在松针间泛着冷光,像一滴凝固的泪。许宇站在他身后调颜料,看着程翼用刮刀把钛白颜料抹成雪片,手腕内侧的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她走的时候说会来接我。"程翼突然开口,刮刀在画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十年了,连张明信片都没有。"

      许宇的画笔停在调色盘边缘。前世他整理遗物时,在程翼的保险箱里发现过一沓未拆封的明信片,邮戳从巴黎到佛罗伦萨,最新那张写着:"小翼,妈妈下周回国"。

      "可能她迷路了。"许宇把暖手袋塞进程翼怀里,"有些人天生方向感差。"

      程翼嗤笑,指尖沾着颜料戳他胸口:"比如你?每次去便利店都走错路。"

      暖气片突然爆出水管裂开的闷响,程翼下意识往许宇身边缩了缩。这个应激反应让许宇想起前世——每当雷雨夜,程翼都会抱着枕头钻进他被窝,谎称"怕画被淋湿"。

      梅雨季的潮湿在画具上催出霉斑。

      程翼蹲在储物柜前整理油画棒,突然拎出个铁皮盒子:"你藏的?"

      许宇看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创可贴,喉结动了动:"骑行社常备的。"

      "撒谎。"程翼撕开印着卡通猫的创可贴,"这种儿童款便利店才有。"他忽然抓住许宇的手腕,把创可贴按在结痂的咬痕上,"上周的药费单我看到了,你卖了两辆山地车。"

      水珠从漏雨的屋檐滴进颜料桶,许宇盯着他发白的指节:"车可以再买。"

      "傻子。"程翼突然凑近,鼻尖蹭过他发烫的耳垂,"我这种Alpha……"

      许宇用沾着钴蓝的手指捂住他的嘴:"是会在雨里画彩虹的Alpha。"

      程翼的睫毛扫过掌心,许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渗进指缝。

      流鼻血成了程翼的新习惯。

      有时在食堂,有时在画架前,最严重那次染红了整本《西方美术史》。校医开的凝血酶冻干粉被程翼当糖粉撒在拿铁里,他说这样流血时能尝到甜味。

      "今天第几次了?"许宇堵住他渗血的鼻孔。

      程翼仰着头,喉结上的血痕像条红丝带:"你闻到了吗?"他指着窗外被雨打落的栀子花,"我的信息素……和它们一样在腐烂。"

      许宇突然咬破自己的指尖,血腥味混着雪松香在空气里炸开:"现在我们是同一种味道了。"

      程翼的瞳孔在黄昏里收缩成针尖,他抓住许宇的手腕吮掉血珠,像个终于找到水源的旅人。

      谣言像藤蔓爬上公告栏时,程翼正在画许宇的锁骨。

      "别动。"他按住想转身的许宇,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这道疤要画得再深些……像被月光割伤的。"

      许宇看着玻璃反光里的倒影——那些用红漆喷的"变态"正被雨水冲刷,顺着墙缝流进程翼的画具箱。他突然抓住程翼的手,把铅笔尖对准自己心口:"往这儿画。"

      程翼的呼吸滞在雨声里,铅笔芯"啪"地折断。

      "你总是这样……"他把断笔扔进水洼,"把伤口当勋章。"

      雨幕外的栀子花正在死去,程翼的画纸上却开满了雪松。

      深夜的便利店像座玻璃囚笼。

      程翼把芒果冰淇淋按在许宇的咬痕上:"疼吗?"

      "你咬的时候更疼。"许宇撕开创可贴。

      "活该。"程翼舔掉化开的奶油,"谁让你说雪松和栀子很配。"

      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里,许宇突然问:"如果我现在标记你……"

      "你会被退学。"程翼把冰淇淋勺咬得咯吱响,"优等生档案里出现同性标记记录……"

      许宇夺过他的勺子:"我问的是你。"

      冰柜的白炽灯在程翼眼里投下星斑:"我会把抑制剂换成维生素片。"

      他们在漏雨的画室接吻。

      雨水顺着天花板裂缝滴在调色盘上,群青混着赭石流到地板,像条微型江河。程翼的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许宇的指尖陷进他后颈的疤痕,那里正渗出栀子花味的汗。

      "你心跳好快。"程翼咬他下唇,"像要撞碎肋骨飞出来。"

      "因为它记得……"许宇把他潮湿的额发拨到耳后,"差点永远失去你。"

      程翼的指尖停在他左胸,忽然笑了:"那你要把它看好了……"

      雷声吞没了后半句,但许宇读懂了唇形——

      "我偷东西的手很快。"

      期末考最后一场,程翼在试卷背面画满雪松枝。

      监考老师抽走卷子时,他正用红笔给松针描血丝。许宇在走廊等到黄昏,看见程翼把处分通知折成纸船放进喷泉池。

      "喂。"他踢飞一颗石子,"要是被退学……"

      "我陪你卖冰淇淋。"许宇晃了晃便利店兼职表,"芒果味滞销就换成雪松味。"

      程翼突然把冻红的手塞进他口袋:"傻子,雪松是苦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程翼踩着许宇的影子往前走,像在丈量某种看不见的羁绊。

      平安夜那晚,程翼在许宇枕头下塞了封信。

      信封是染血的素描纸,拆开只有五个字:

      "明天去看雪。"

      许宇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看,在纸背发现极淡的铅笔印——是程翼练习签名时无意识写下的"许宇",覆盖在原有的"程翼"之上,像两株纠缠生长的树。

      窗外开始飘雪时,程翼正蜷在他怀里发烧。滚烫的呼吸扑在颈间,带着抑制剂苦涩的味道。许宇数着他睫毛颤动的频率,突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程翼的尸体被白布盖住时,睫毛上也凝着这样的霜。

      怀里的人忽然呢喃:"许宇……雪是暖的……"

      泪水砸在程翼鼻尖,他在睡梦中皱眉,无意识地蹭了蹭许宇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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