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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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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翼的腺体在三月末的倒春寒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许宇发现这件事是在深夜的画室。程翼蜷在暖气片旁调色,后颈抑制贴被汗浸透,栀子花香混着铁锈味在空气里发酵。白炽灯管在他脸上投下冷光,睫毛的影子像裂痕爬满颧骨。
“去医院。”许宇伸手探他额头,被烫得一颤。
程翼甩开他的手,画笔在画布上刮出狰狞的红:“易感期而已。”
“易感期不会烧到39度。”许宇夺过调色盘,钴蓝颜料泼在裤脚,晕染成夜空的颜色。
程翼突然扯开后领,腺体红肿发亮,像枚熟透的果实:“没用,吃多少都没用。”他指尖划过那些淡粉色的旧疤,“这些……都是我爸的矫正治疗。”
许宇喉咙发紧。前世程翼自杀前三个月,也曾这样反常地高烧不退。当时他们冷战,程翼把自己锁在画室七天,最后晕倒在满地空药盒里。
而现在,命运把预警提前了九年。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日光灯管在程翼脸上投下青灰的影。
“长期滥用抑制剂导致腺体功能紊乱。”医生推了推眼镜,“再继续吃药,可能会永久性信息素缺失。”
程翼歪在候诊椅上玩打火机,火苗映得他瞳孔泛金:“哦,那挺好。”
许宇攥紧化验单,纸张边缘割破掌心。前世程翼的尸检报告从记忆深处浮上来,白纸黑字写着:“长期药物滥用导致多器官衰竭”。
命运换了种方式啃食他的少年。
回程的出租车里,程翼靠着车窗昏睡,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雾又消散。许宇用围巾裹住他冰凉的指尖,突然听见他呢喃:“许宇……你身上有雪崩的味道……”
这是二十七岁的程翼说过的话。
许宇把他汗湿的额发拨到耳后,低声回答:“这次我会接住你。”
程翼搬进许宇宿舍那晚,暴雨冲垮了艺术楼的电路。
“我爸要装修婚房。”他把画具堆在墙角,颜料管噼里啪啦砸在地面,“借住两周。”
许宇没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程家别墅有十二间客房。他只是默默换了更大的床,在枕头下塞满抑制贴,又把台灯换成暖光的。
第一晚程翼就发了噩梦。
他在凌晨两点惊醒,赤脚往阳台冲,被许宇拦腰抱住时还在嘶吼:“放开!桥要塌了——”
许宇把他抵在墙上,雪松香铺天盖地压下来:“看着我,程翼,这里是宿舍!”
程翼忽然低头咬住许宇的唇,栀子花信息素失控爆发,两种Alpha信息素在狭小空间里厮杀,最后诡异地交融成某种冷冽的香。
“你……”程翼松开嘴,指尖沾着血,“为什么不推开我?”
许宇抹掉他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因为你需要。”
程翼开始画许宇。
在晨光熹微的阳台,他画许宇刷牙时翘起的发梢;在雾气氤氲的浴室,他画玻璃门上模糊的轮廓;在路灯昏黄的校道,他画许宇被拉长的影子。速写本里塞满各种角度的许宇,却总在画到眼睛时停笔。
“为什么不敢画眼睛?”许宇端着芒果冰淇淋进来,奶油滴在地板像融化的月光。
程翼迅速合上本子:“画不出那种……快要溺死人的温柔。”
许宇手一抖,冰淇淋差点打翻。前世程翼自杀前一周,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把自己关在画室,在满地废稿里哭着说:“许宇,我画不出你的眼睛……它们太温暖了,像要把我烧穿。”
而现在,程翼用铅笔敲着画本,半真半假地笑:“可能我技术不到家。”
许宇突然抓住他的手,沾着冰淇淋的指尖按在自己眼皮上:“这样能感受到吗?”
程翼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手指划过颤动的睫毛,温热的眼睑,最后停在潮湿的眼角。雪松香温柔地包裹上来,像要把他溺死在春日的松林里。
“许宇。”他声音发哑,“你最近……变得很奇怪。”
愚人节前一周,程父派人送来婚礼请柬。
烫金的“4月1日”刺得许宇眼眶生疼。程翼当着他的面把请柬扔进画室火炉,火舌舔舐父亲名字时发出噼啪爆响:“真贴心,连葬礼请柬都省了。”
火焰扭曲了空气,许宇看见程翼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随时会折断的芦苇。他突然问:“要私奔吗?”
程翼拨弄炭火的手一顿:“什么?”
“现在,立刻。”许宇抓起外套,“去个没有跨江大桥的地方。”
程翼笑了,笑着笑着咳出泪花。他拽住许宇的衣领吻上去,唇齿间都是灰烬的味道:“傻子……这就是我的私奔。”
婚礼当天,程翼失踪了。
许宇找遍所有地方,最后在艺术楼顶层的废弃画室找到他。程翼正在往画布上泼血红的颜料,腕上纱布渗着血,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婚纱照片。
“他给那个女人买了芒果冰淇淋。”程翼的声音很轻,“我妈最讨厌芒果。”
许宇慢慢靠近,像接近一只濒死的兽:“程翼,看着我。”
“十二岁那年,我爸把我按在芒果冰沙里。”程翼突然笑起来,“他说Alpha不该喜欢甜食……你看,我现在不是戒了吗?”
许宇的心脏被撕成碎片。他终于明白前世程翼为什么总在深夜偷吃芒果冰淇淋——那不是喜欢,是自虐式的反抗。
黄昏时分,他们爬上了跨江大桥的检修架。
程翼坐在钢架上晃腿,脚下是浑浊的江水:“许宇,你相信吗?我总觉得……这里本该是我的终点。”
许宇握紧他冰凉的手:“现在它是起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江面上,程翼忽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许宇咽下前世二十七年的遗憾,“你值得。生日快乐,程翼”
程翼笑了,笑着笑着把额头抵在他肩上:“许宇,我好像开始怕死了。”
夜风裹着这句话飘向江心,许宇收紧手臂,仿佛要把怀里的少年嵌进骨血。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像命运不甘的呜咽。
回程的公交车上,程翼靠着许宇昏睡。他的睫毛在颠簸中轻颤,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许宇的衣角。车窗外的霓虹灯掠过脸庞,忽明忽暗像老电影胶片。
许宇轻轻拨开他汗湿的额发,露出那道将来会被碎玻璃划伤的眉骨。此刻它完好无损,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许宇……”程翼在梦中呓语,“雪松……不疼了……”
泪水突然砸在程翼手背。许宇低头吻去那滴温热,尝到咸涩的悔恨与希望。
这一次,他要让命运的秒针永远停在春天。
程翼的呼吸声很轻,像一片雪落在结冰的湖面。
许宇在凌晨两点醒来,发现程翼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睡衣下摆。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程翼后颈的抑制贴上——那里又开始渗血了。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旧抑制贴,新换的药贴上还带着体温。程翼在睡梦中皱眉,突然呢喃:“别扔……”
“什么?”许宇停下动作。
“画室的纸箱……”程翼的睫毛颤动,“别扔我的药盒……”
许宇的心脏猛地收缩。前世程翼自杀后,他在画室角落发现一个铁盒,里面塞满空药盒和带血的抑制贴。法医说那是程翼的“痛苦收藏”,每个药盒底部都刻着日期,像在记录生命倒计时。
而现在,程翼的枕边就放着那个铁盒,里面已经有七个空药盒。
晨跑时,许宇总会多带一盒牛奶。
程翼讨厌牛奶,却会在半梦半醒间就着他的手喝光。这天清晨,许宇举着牛奶盒等他睁眼,发现程翼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前世留下的。
“怎么弄的?”程翼突然问。
许宇手一抖,牛奶洒在程翼锁骨上:“骑车摔的。”
程翼嗤笑一声,舌尖舔掉锁骨上的奶渍:“你每次撒谎,信息素都会变苦。”他忽然抓住许宇的手腕,“就像现在,雪松味里混了铁锈味。”
许宇的喉结滚动。程翼的指尖太凉,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你知道吗?”程翼的拇指摩挲那道疤,“我有时候会梦见你这里流血……很多很多血,把我的画都染红了。”
早操铃声突兀地响起,程翼松开手翻身下床。许宇盯着手腕上残留的凉意,突然想起前世那个雨夜——程翼的血混着雨水流进这道疤里,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画室的暖气坏了,程翼裹着许宇的羽绒服画画。他的左手缩在袖子里,右手握着画笔发抖,颜料滴在画布上像凝固的血。
“歇会儿。”许宇把暖手宝塞进他怀里。
程翼没动,画笔在画布上刮出尖锐的声响:“许宇,你见过结冰的栀子花吗?”
“什么?”
“我爸的婚礼场地。”程翼突然笑了,“他们在冰雕花园办婚礼,用三吨人造雪……真可笑,栀子花怎么可能在雪里活?”
许宇的指尖陷进掌心。他当然见过——在前世程翼的葬礼上,那些被扔进墓穴的栀子花,很快就被春雪埋成了冰雕。
“程翼。”他按住对方发抖的手腕,“别画了。”
画布上是扭曲的雪松林,枝头开满冰晶般的栀子花。程翼的笔尖突然折断,他在颜料飞溅中轻声说:“……它们本该死在一起的。”
浴室的水声停了很久,程翼还没出来。
许宇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喘息。他撞开门,看见程翼瘫坐在瓷砖地上,手腕被美工刀划出细长的红线,血珠滴进排水口,像一串破碎的项链。
“这次是真的手抖。”程翼仰头笑,水珠从湿发滚进领口,“信吗?”
许宇扯过毛巾压住他的伤口,雪松香失控地爆发。程翼突然剧烈挣扎,后脑勺磕在洗手台上发出闷响:“滚开!你们Alpha都……”
声音戛然而止。程翼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都怎样?”许宇的声音很轻,手却抖得几乎包不好纱布。
程翼盯着渗血的纱布,忽然把额头抵在他肩上:“……都让我恶心。”
许宇闭上眼,想起前世程翼的尸检报告——手腕上有四十六道旧疤,最深的那道嵌着雪松木屑。法医说,那是程翼用他送的木雕刀划的。
深夜的便利店,冰柜发出嗡鸣。
程翼把芒果冰淇淋按在许宇眼皮上:“消肿。”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颜料,“你刚才撞门的样子……像要杀人。”
许宇握住他冰凉的手腕:“下次别锁门。”
“怕我死?”程翼挖了一勺冰淇淋,“放心,我还没等到明年四月一号。”
许宇猛地攥紧他的手,冰淇淋勺当啷落地。程翼吃痛地皱眉,却笑得更欢:“开个玩笑……愚人节生日多有意思,全世界都在祝你生日快乐,其实都是假的。”
玻璃窗外的路灯突然熄灭,程翼的侧脸陷入黑暗:“就像我爸说爱我,我妈说会回来……还有你说要私奔。”
许宇在阴影里吻了他。
冰淇淋在两人唇齿间化开,程翼的睫毛扫过他脸颊,像蝴蝶垂死的振翅。这个吻带着血锈味和药苦味,却比任何一次易感期都真实。
程翼开始收集许宇的残余体温。
他在许宇晨跑后偷走对方的外套,在画室抱着留有余温的坐垫睡觉,甚至偷偷把许宇用过的抑制贴夹在速写本里。许宇假装没发现,只是每天多洗一次澡,让雪松香更浓些。
“你信息素浓度超标了。”校医皱着眉头开检查单,“最近情绪波动很大?”
许宇盯着诊室外的程翼——他正把玩着候诊区的宣传册,把《Omega自我保护指南》折成纸飞机。
“嗯。”许宇把检查单折好,“在养一只流浪猫。”
暴雨夜,程翼的腺体烫得吓人。
许宇用湿毛巾给他物理降温,却被程翼抓住手腕:“你知道Alpha的腺体被咬破会怎样吗?”
“会疼。”许宇擦掉他额头的冷汗。
“会上瘾。”程翼突然翻身压住他,犬齿抵在他后颈,“要试试吗?”
雪松香和栀子花香在黑暗中厮杀,最后变成潮湿的雾。程翼的牙齿刺破皮肤时,许宇听见他哽咽着说:“……为什么你连疼都这么温柔?”
血珠滚进程翼的领口,他在剧痛中抱住颤抖的少年。窗外惊雷炸响,程翼的眼泪混着血渗进枕头,像一朵锈蚀的栀子。
清晨的阳台上,程翼给许宇的伤口贴创可贴。
“留疤了。”他的指尖抚过齿痕,“以后你的Omega会嫌弃。”
许宇扣住他的手:“不会有别人。”
程翼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他趴在栏杆上看日出,突然说:“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Omega了……你在给我买芒果冰淇淋。”
晨光刺痛眼睛,许宇想起前世程翼最后的朋友圈——那张融化在血泊里的冰淇淋照片,配文是:“如果我是Omega就好了”。
“当Alpha不好吗?”他轻声问。
程翼的头发被风吹乱:“Alpha只能被需要……Omega才会被爱。”
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铃声,程翼转身时撞翻了花盆。许宇在泥土飞溅中抓住他的手,突然发现他的无名指上多了一道疤——和前世戴婚戒的位置重合。
命运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缝合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