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黄昏症候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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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眼花。
弦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他提出要检查一下合同。在反复研读，确认没有什么霸王条款后，那合同直接飞进了他身体里。
然后他立刻感到身后刮起一阵劲风。
“等等，我还没...”
弦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世界在瞬息之间被打乱成了一团马赛克，不断变化着，重组着。而琳娜也微笑着变为了其中一个小小的像素点，在令人晕眩的扭曲中消失不见。
只剩一个声音在绕着脑袋转啊转。
“那么，正式欢迎您来到数界伊甸。我的登记兼介绍职责已经结束了。世界很广阔，还请您自己尽情去探索。”
这种场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他一时半会遭不住，连蹲下来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将脑袋埋进手臂里，等待着一切结束。
漂在空中的椅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实的地面。弦重心没调整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懵逼地用手撑着地，好不让自己倒得四仰八叉。
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何这里的传送方式如此奇葩，空间四周五颜六色的墙壁与乱七八遭的灯光就强势挤进了眼睛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正经的夜总会。
耳边似乎还有嗡嗡耳鸣声，他闭着眼晃晃脑袋，尽力使自己放松下来。
一段时间后，那种眩晕感方才完全消失。
再睁眼时，“夜总会”之屋居然又变回了正常房间，墙壁和灯光都变成了纯白色，看起来干净又舒适。
弦沉默了一瞬，站起身来，然后捏住自己左臂内侧，狠狠一掐。
这一掐他用了很大力气，险些把自己疼出眼泪，然后他就眼看着房间的墙壁和灯光闪了闪，瞬间变换了几种颜色。
果然。他的情绪状况会直接影响到房间整体的颜色。
弦好像有些理解何为“虚实相交之地”了。至少目前看来，这世界就是一整个巨大的唯心主义。想象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或投射在现实。这个应该有限制，但他暂时没摸透规律。
而根据琳娜所说的核心理论，他所感知到的现实亦是一种想象。
有点意思。
弦打量起所在的房间。
周围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面镜子和一扇门，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镜子上。
从醒来到现在，各种事件和世界观一股脑往他身上倒，以至于他都忘了确认自己的样貌。
弦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凑了过去。
其实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但是他害怕看到自己因泡水而肿胀扭曲的脸。
……
想象中的可怖画面并没有出现。镜子里的人有些瘦，却熟悉得让人安心。
弦的长相属于普通人，他自己是这样定义的。父母提起他的样貌时，通常用的都是不伦不类这种词，要不就是拍着他的肩让他把头发剪短。
学生时期，他偶尔也收到过几封情书，不过他觉得大概率不是因为长得多帅气。而是成绩不错+会拉点小提琴+留了及肩长发（感谢他的学校如此宽容）+喜欢独来独往。
这些成分组合在一个人身上，多少是有些叛逆与忧郁特质的，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偶尔会对这种另类产生憧憬。
当然，步入社会后类似事情就少有发生了。成年人的世界要么更冷漠，要么更包容，因为多数人总归没空闲去反复咀嚼另一个人的独特。
于是他也自然而然从那个“有些特立独行但人还不错的少年”，变回了芸芸众生里的某某。
他喜欢这种普通，毕竟平凡亦是世界的赐福。
但是...弦注意到镜子上有两个圆圆的光点。旁边分别写着：选择初始形态和选择定制形态。
弦：盯......
这个定制说的难道是根据个人的灵魂特色来定制形象？结合数界伊甸的特点来看，这个猜想简直不要太合理。
就像登入游戏前可以先捏脸一样。
而且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见识过伊甸里的其他居民，谁能肯定只有人类一个物种呢？而且说明文字用的词语是“形态”而非“长相”...
这就意味着贸然按下按钮的话，说不定会变成毛毛虫，餐风饮露，或者直接变成火柴人，极简线条，也有可能变成他没见识过的更离谱的东西。
这简直.…..太酷了！
看到自己灵魂具像化这种事，应该没人能拒绝吧？反正弦不会。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也不太想沿用自己原本的样貌了。
他想亲自送别那个在绝望中沉入深水的人。
即使灵魂在另一个世界苏醒，但他已经无法再回到故乡，也不能再睁眼去回应那些爱他和他爱的人了，他甚至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死亡是沉重的，他不想否认这个事实。
他会背负那个人的所有过去，却不会再继续以那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弦看着镜子里略带疲惫的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再见，然后...晚安。”
随着指尖轻触玻璃的声音，“选择定制形态”的按钮亮起了。
那个带着淡淡忧郁气息的男人渐渐消失在了白光中。
本以为要经历复杂的形变，但整个过程比弦预估要快太多。白光一闪，眼睛一睁一闭，形象就生成了。
是个人形，弦大失所望。
他的五官基本没怎么变动，只是眉眼比之前更柔和了些。这也没什么，但头发的变化给他吓了一跳。
那头发，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爆炸的线团，又长又卷，直达后腰，看起来都足够给自己织条暖乎乎的围巾了。更重要的是，这头发颜色过于扎眼了，纯白的发顶，往下逐渐有些不规则的灰色渐变，发尾乌黑。说是在墨水里浸过一遭都有人信。
他看不下去，忍不住用手顺了顺，乱跑的头发这才服帖了些。指尖手感很好，不愧是虚实结合的世界，这样的自来卷摸起来竟然不粗糙也不打结。
弦看向镜子。白发配渐变，这种组合听起来惊艳，要是放在真人脑袋上，稍不适配就会变成杀马特。可没承想他本身皮肤就偏白，柔化后的五官配上这发型，居然生出一股子惊艳来。
没有帅得炸裂苍穹，也没有美得雌雄莫辨，不过看起来很舒服，像是老书里的一页旧纸张，有一点潮，有一点墨，叫人闻了以后还想再闻。
衣服则是再正常不过一身黑。长款风衣，高领内衬，西裤裤腿在脚踝处随意卷起，露出精致的袜子与短靴。
走了两步他才发现，这靴子居然还有个矮跟，踏在地上哒哒响。
......
弦轻皱起眉：“我的灵魂有这么浮夸吗？”
要是再加个金丝眼镜，这一套服装就能扮演小说里的斯文败类总裁了，可惜他的头发过于超现实，看着不像霸总，倒像是个杀手，下一秒就要用十斤死/人血来泡澡那种。
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噗...”
一想到自己过几天要提着包，以这幅嚣张面貌去苦哈哈地上班打卡，他就忍不住想笑。
总体来说：不是火柴人，失望。但看起来比之前阳光了不少。他对形象没什么要求，顺眼就行。
不过这个头发必须得再处理一下，他顺手抽出风衣腰带将身后头发胡乱系起来，这才满意地戳了戳上面新出现的确定按钮。
几秒后，房间里的门发出“咔嗒”的响声。似乎是示意他一切准备完毕，可以开门离开了。
似是感应到他的靠近，门边浮起一个屏幕，上面写着“04区—黄昏症候群—第二站台”的字样。
琳娜之前提到过数界伊甸有十大主区，看来这扇门通往的就是其中第四个了。只是这个“黄昏症候群”是什么怪名字，里面全是老年痴呆吗？
他决定不站着干想，管他门后面是人是鬼，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弦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向下轻拉。
“我在做梦吗？”
弦抬腿踏上眼前纯白色的建筑。看造型，这里就是第二站台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
站台座椅上的老人本来正看着报纸，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朋友，你在这里站着反复确认快五分钟了。你没有在做梦。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的人都是这种反应。”
弦愣着，眨了两下眼。他想转头看看和他说话的老人，可视线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眼前的城市。
粉橘色夕晖下，一座白色的城市悬浮于阳光与云层之间。它实在是太过巨大，以至于比起城市，弦更愿称其为“一片未曾降落的大地”。
楼宇和街道的布置并非一板一眼，横平竖直，而是呈现出一种有机的状态，建筑物主体大都是白色的，它们中的一部分形状十分独特，有的像一颗树，房间一个个挂在“枝桠”上，有的是完美的球形，看着像登记厅缩小版。弦还看到了一些悬浮在半空中的建筑。
半透明的金色的轨道在城市中穿梭交错，往来车辆与行人仿若穿梭于云雾间的精灵，看起来既混乱又有序。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干净，纯粹，天马行空。像是某位建筑师在睡梦里画下的草图。
而他脚下的站台则悬空于巨大城市的一侧。除白色的地面，支撑柱与顶棚外，四周空无一物，连护栏都不存在。
弦甚至能远远看到一朵白色的云飘过来，慢慢变淡，最后在他掌心处消失为一片水雾。
“如何？”看报的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弦终于平静下心情，侧头看他：“很美。”
“新来的？”
弦点点头。
“这里为什么叫做黄昏症候群？”
老人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花时间为他解释：“加过群吗？”
“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年纪的老人也懂群聊？随后他才想起这是伊甸，据琳娜的说法，灵魂只能被破坏，不会经历衰老病变。
这个老者应该是定制的形象—一个迟暮的灵魂在与他对话。
“群聊，群组，聊天室，总有一个你听说过吧？拥有某种共同特质的一群人，聚集在某个地方，然后起个名称，就是群了。现在好像换了，叫主区和子区，以前没有这种分法，只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群’。”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猜测：“那群名叫黄昏症候群，不会是类似于队名叫你说什么都队吧？”
“呵呵，看来你读懂了群主的冷幽默呢。”
“我觉得群主这个称呼也挺幽默的。类似于这儿的市长？不会还有群管理吧……”
“你已经把这里最基本的权力结构弄懂了。”老人扶了扶帽子，然后将报纸小心叠好，放进随身的包里。
“伊甸这个地方，和人们的内心世界密切相关。拥有相似精神特质的人，就会被分到同一个群里。”
弦心说那他是身上有什么特质才会被分到黄昏症候群？就名字来看，难道是有老年痴呆潜质的人？难不成那劳什子的金属胶囊出故障，真把他脑子搞坏了？
他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人。虽说有些不太礼貌，但弦内心的忧虑加重了。
“要下雨了。”
老人没在意他的胡思乱想，而是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嗯？太阳很好啊。”
老人领着弦走到站台边缘。
弦正担心自己会不会掉下去，结果他刚一靠近，一道玻璃护栏就升了起来。
他便也和那老人一起靠在护栏上。
“这里也会下雨吗？”
老人伸手为他指了指城市的方向：“嘘，你看。”
弦努力眯眼看去，寻找许久，终于看到两栋建筑之间，一个细小的白点在缓慢上升。
然后慢慢地，一个变成两个，直到整座城市各处都有白点向上升起，流向天空。
如同一场在夕阳下逆行的雨。
弦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这是数据回流。每一位居民的体验与记忆，会定时通过独特的方式流回核心。而在黄昏症候群的方式，就是一场倒悬的雨。”
弦目光追随着那些“雨点”的轨迹。
“真浪漫。”
“我们拥有无尽的寿命，无数个明日，那今日的逝去是否无足轻重？”
“不，今日不会逝去，今日就在这里。”
老人看到弦疑惑的表情，声音带着笑意：“这是04区中心石碑上雕刻的对话。据说记录的是黄昏症候群最初的建立者在伊甸某次日落前与其挚友的对谈。”
不知为何，弦觉得自己心尖有些莫名发颤。他看着眼前的雨，看着身边的老人，只觉得这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些话。
但那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并没有任何记忆的佐证。他努力回想着老人的面容...
不，老人比他矮一些，自始至终都戴着一顶帽子，他根本没有看清过老人的脸！
“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转身面向他，嗓音低哑，仿佛为声带加上了粗粝的磨砂。
“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黄昏。浪漫的时刻，逢魔的时刻，或是孤独的时刻。
现实中的黄昏症候群是一种疾病，不过在这个世界，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一种无名的忧郁。”
“黄昏属于每一个不愿意放手今日的幻想家。”
弦想要蹲下看清老人的脸。
老人突然伸出枯瘦的手，虔诚地握住他垂落在身侧的一缕卷发：“这些是你告诉我的，巫琴。”
“铛”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弦只觉得耳边炸开了一声钟鸣。
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向前迈了一步。
弦抬腿迈上了白色的站台。
他没有靠在护栏边，而是站在白色站台的正中央。没有数据回流，更没什么老人，站台上除了他以外空空如也。
“坏了，我真的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黄昏症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