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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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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刀用力踹开客栈后院的门,肩上还扛着一个妇人,妇人的脸色灰白,额头上还沾着炭灰,是刚才从大火里救出来的。
柳青紧跟在他身后,见他把人放下,吩咐阿棠,“阿棠,要热水,干净的布。”
闻言阿棠手忙脚乱地在柜台翻箱倒柜。
而小七却像只灵活的猴子,三两下蹿上柜台,找到了放药的罐子,比阿棠还熟悉客栈。
他踮着脚从药柜顶层拽下个落满灰尘的陶罐,“金疮药在这儿,我上回偷……”意识到说错话了,他连忙改口,“不是,看见老胡藏在这儿的。”
柳青接过药罐时,看见小七袖口里露出的铜牌一角,上面“漕”字的半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沾满血污的手背抹了把额前的碎发。
后院柴房里,赵铁匠正把救出来的两个孩子安顿在草堆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与他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老胡拎着水桶快步进来,木桶里的水晃得厉害,溅湿了他打着补丁的裤脚。
“官兵在镇口设卡了,”老胡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把刚才得知的消息告诉他们,“天亮前谁都出不去。”
他们的理由道貌岸然,说是没找到放火的凶手,谁都不能出城。
陈三刀一拳砸在墙上,墙皮簌簌落下。指节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又裂开了,血珠顺着斑驳的墙面滑落,低骂,“狗官!谁不能看出来放火烧棚子的是他们自己,怎么不管百姓的死活。”
其实朝廷也不是没有不管百姓,只不过官匪一窝,层层叠叠下来……
为了能给什么一个交代,他们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干脆一把火烧了粮棚,再找个替罪羊,这样谁都怪不得他们身上去了。
“因为死的不是他们的人。”柳青头也不抬地说,专心救人。
她撕开妇人被烧焦的衣角,露出下面狰狞的水泡。银针刺入穴位时,妇人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阿棠端着热水进来,铜盆边缘还冒着热气。
她的眼圈红得厉害,声音发颤:“东街刘婶家的孩子……我们没救出来……”
那孩子经常跑到客栈,一来二去,阿棠和他熟了不少,现在……
屋里骤然安静了,谁都没说话,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妇人艰难地喘息。
小七蹲在角落,无意识抠着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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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小七蹲在客栈门槛上啃冷馍。馍很硬,硬得像是在啃石头,这让他不得不用后槽牙使劲磨。
在小七专心致志和手里的馍馍作斗争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声响。
小七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猛地缩进阴影里。
从巷子里走出三个人,两个官差押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往衙门方向走。
那汉子满脸是血,却咧着嘴笑,“老子抢了李财主家两袋米,够砍头不?”
官差的铁尺重重抽在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响:“闭嘴!勾结流民作乱,够灭你满门。”
那汉子冷笑一声,也不再言语,他们一句话的事,辩解有什么用。
勾结流民作乱,小七正琢磨这话什么意思时,后领处突然一紧,扭头看过去,是赵铁匠。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小七身后,大手像铁钳一样提着他的衣领子。
低声训斥小七,“看热闹不要命?”
小七有点怕他,缩了缩脖子,没说话,被他拎小鸡似地拎回院里。
把小七放下,顺便又把门闩给落下。
客栈大堂里,老胡正用湿布擦着那把生锈的刀。
见他们进来,老胡抬头,只一会工夫没见,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刚打听到,李财主给县太爷送了二十石米,换官兵镇压流民。”
陈三刀冷笑一声,“官匪一家。”
柳青给最后一个伤患包扎完,甩了甩酸胀的手臂,问,“现在我们怎么办?等官兵挨家搜查?”
“搜到这儿起码晌午。”老胡敲了敲桌子,吩咐道:“阿棠,你去把地窖收拾出来,重伤地先藏进去。”
“陈镖头,你……”
话音未落,大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几声,“开门,官府拿人!”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他们没想到官府这么快来。
众人还没反应时,小七“嗖”地就钻到柜台下,中途还撞翻了药篓,晒干的草药撒了一地。
赵铁匠抄起顶门杠,手臂上青筋暴起。
陈三刀的刀已经出鞘,寒光在昏暗的室内一闪而过。
柳青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别轻举妄动,随即理了理衣襟,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大步上前拉开门闩的动作从容得像是迎接寻常客人,“官爷何事?”
门外站着五个差役,领头的三角眼用刀鞘挑起柳青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昨夜有人趁乱抢劫官仓,你见没见生面孔?”
柳青面不改色,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没,我们这儿只有些伤患。”
说着就侧身让开,露出大堂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流民。
三角眼闻见浓重的血腥味,忙捂着鼻子后退,还骂了一声,“晦气!”
正要走,目光扫在陈三刀身上,准确的是他腰身处的刀,指着陈三刀,“你,腰上挂刀的那个,过来登记!”
陈三刀站着没动,眼神看着那三角眼,很冷。
老胡赶紧上前打圆场,赔着笑往三角眼手里塞了块碎银:“军爷,我这伙计他是个哑巴,您多包涵……”
三角眼掂了掂银子,一把推开老胡,“你当老子瞎?”
他猛地抽刀,刀尖直指陈三刀虎口的老茧,“这手上的茧子,分明是练家子。说不定昨夜正是他做的呢?给我拿下。”
陈三刀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主,一脚就踹翻桌子,沉重的木桌砸向差役,碗碟碎了一地。
知道躲不过去,大喊,“从后门走。”
混乱中,柳青抓起药箱砸向一个差役的面门,瓷瓶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声同时响起。阿棠也抡起板凳乱挥,木腿断裂时飞出的木屑划破了她的脸颊。
赵铁匠一下子扫倒两个人,然后拽起小七就往厨房冲,他拎小七像拎着个小鸡仔,完全不费力气。
“别管我!”小七挣扎着从赵铁匠怀里挣脱,掏出那块铜牌,“我有法子!”
他见过那些人用这个牌子。
然后扭头冲向差役,高举铜牌并大喊:“漕帮七爷在此,谁敢动我兄弟。”
差役们愣了一瞬,看来漕帮的牌子在□□上确实好使。
三角眼却狞笑着举起刀,“小杂种,仿造帮牌是死罪!”
刀光一闪,小七急忙后退,陈三刀拽着小七的后领甩到他身后。
陈三刀臂上受了伤,血顺着刀柄往下淌。
“走啊!”陈三刀冲柳青吼,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柳青抓起针包,拿出几根银针,甩在空中,在晨光中划出细亮的银线,扎进三角眼的脖子。
差役杀猪般嚎叫起来,刀“当啷”一声落地,疯狂抓挠着脖子。
趁这空隙,众人撞开后窗翻进小巷。
赵铁匠扛着行动不便的老胡,老人花白的胡子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阿棠拽着小七,身上的那个铜牌在奔跑中掉在地上,但他也顾不上捡。
陈三刀断后,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拐过三个巷口,确定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柳青扯住众人,“等等。”
她盯着陈三刀苍白的脸,伸手抹去他额头的冷汗,“你撑得住?”
陈三刀咬牙点头,不想让她担心。
刚想说话,却突然往前栽倒。
柳青一把扶住他,手掌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透。她抬起手,晨光中,掌心的鲜血红得刺目。
“找地方止血,现在。”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不止血,他活不下去。
小七左右张望,突然指向一处,那里是赵铁匠家,“铁匠铺,那儿有地窖。”
“我以前偷……借住过。”说到这,小七有点不好意思道。
众人没注意他的情绪,往铁匠铺赶去。
赵铁匠踹开自家铺子的后门。
几人把陈三刀抬进去,平放在地上。
柳青撕开他的衣衫时,倒吸一口冷气,伤口撕裂的皮肉外翻着,肋骨下还有道三寸长的刀口,边缘已经泛白。
“瞎逞能。”她嘴里骂着,手却很稳。
阿棠递来烧酒,小七举着火折子给柳青照明,火光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跳动,照出他紧咬的嘴唇。
老胡瘫坐在墙角,苦笑着摸出烟袋,却发现烟丝被血浸透了,把烟袋往旁边一扔,“我这把老骨头,算是跟你们绑在一条船上了。”
赵铁匠默默磨着砍刀,磨刀石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忽然,他开口说,“李财主今晚运粮。”
所有人抬头看他。
火光中,赵铁匠的眼睛亮得吓人。
“三十车,走西边的官道。”他抬头,“劫不劫?”
陈三刀已经醒过来了,用胳膊撑着想要坐起来,咧开干裂的嘴唇:“算我一个。”
柳青一针扎在他穴位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躺下!不要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但下针的手依然稳得可怕。
小七蹦起来,脏兮兮的脸上写满兴奋,“我去探路,西官道有个破土地庙,最适合埋伏,我上个月还在那儿睡过。”
阿棠绞着衣角,指节发白:“可……那可是杀头的罪……”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掉脑袋。
“饿死也是死。”老胡慢慢站起来,锈刀在磨刀石上蹭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干他娘的。”
深夜,乌云遮月,西官道上的枯草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挠地。
柳青跪在陈三刀身边,给他腰间的绷带又缠紧一圈。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腰侧的皮肤,触感冰凉。
“再裂开,”她低声威胁,“我就用铁线给你缝上。”
陈三刀刚要说话,小七像只野猫似地从草丛里蹿回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来了!十辆粮车,二十个护院。领头的是李府那个独眼管家。”
赵铁匠检查着绳索,粗壮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结。老胡把砍刀别在腰间,刀柄上的红绸已经褪色发黑。
柳青抓住陈三刀的手腕,威胁道:“听着,你要是再添新伤,我就往你伤口上撒辣椒粉,疼不死你。”
陈三刀反手握住她,咧开嘴笑了,“那你可得看紧点,别让我死在外头。”
远处,车轮声渐近,火把的光在夜色中排成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