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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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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着空虚沸腾
凌晨三点,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看冰箱的蓝光在瓷砖上洇开一片冷色。玻璃杯里的水喝了一半,剩下的半杯结着细小的气泡,像谁在水底藏了串没炸开的星星。窗外的蝉鸣已经歇了,只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均匀得像座老式座钟,敲打着空荡荡的屋子。
这是第几个这样的夜晚了?我数不清。只记得台灯的光晕里,稿纸上的字被改得越来越乱,最后索性团成纸团,扔进垃圾桶时,发出闷响,像一颗心沉进了深海。书桌上的绿萝黄了半片叶子,我盯着那点枯黄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原来植物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悄悄泄露时间的痕迹。
一、无人问津的午后
午后的阳光把阳台晒得发烫,我蜷在藤椅里翻一本旧书,书页间夹着的电影票根已经泛黄,是去年和朋友去看的一场默片。票根上的字迹模糊了,只依稀认出"黄昏场"三个字。那时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看屏幕上的人无声地奔跑、拥抱、哭泣,黑暗里,朋友的肩膀偶尔会轻轻蹭到我的胳膊,带着爆米花的甜香。
现在藤椅空了一半。我把票根抽出来,对着光看,纸质薄得像一层蝉翼。楼下的便利店传来开门的叮咚声,紧接着是老板娘和熟客的寒暄,声音被热浪滤过,变得黏糊糊的。有个小孩骑着滑板车从窗下经过,笑声脆得像玻璃珠,却很快被车流声吞没。
冰箱里的牛奶过期三天了,我拧开盖子闻了闻,酸腐的气息刺得鼻腔发麻。倒进水槽时,乳白色的液体打着旋往下流,像一条融化的月光河。水槽边缘结着圈褐色的水渍,是上周煮咖啡时溅出的,当时想着"等会儿擦",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我数着秒针走过的格子,从1数到60,再从1数到60,数到第七个轮回时,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的挂钟也这样响。那时的午后,蝉鸣把空气织成一张密网,外婆坐在竹椅上择菜,菜叶子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连时间都变得稠稠的。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是条广告推送。我点开又关掉,屏幕亮起来的瞬间,照出茶几上的玻璃杯印——四个圈,深浅不一,像谁在玻璃上盖了串沉默的邮戳。地板上有根头发,弯弯曲曲地躺在拖鞋边,我不知道它是何时落下的,就像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和这些细碎的痕迹独处。
二、午夜的便利店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我站在便利店的冷柜前,看速冻饺子在蓝光里泛着白。穿藏青制服的店员趴在柜台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收银机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上一笔交易的时间:22:17。
我拿了瓶橘子味的汽水,拉环拉开时的"啵"声,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靠门的座位上,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啃饭团,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皮鞋上沾着泥点。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未接来电的界面,名字备注是"妈妈"。
玻璃门外,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车灯在地面拖出橘红色的光带,像不断流淌的岩浆。有个穿睡衣的女人跑进来,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零钱,声音发颤地要了两盒退烧药。店员被惊醒,揉着眼睛找药,女人的指甲在玻璃柜面上划出细微的声响,像在催促时间快点走。
我拧开汽水瓶,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喉咙里炸开一片冰凉。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会把橘子罐头放在暖气片上温着,糖水融化后,甜得能把苦味都盖住。那时的夜晚总是很短,退烧药的苦味还没散尽,天就亮了。
男人把饭团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纸团撞击桶壁的声音,和我昨晚扔掉的稿纸团很像。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玻璃上的水汽渐渐散去,映出他疲惫的脸,和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有几分重叠。
离开时,店员正对着微波炉弯腰,加热便当的香气漫出来,混着窗外的夜风,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我抬头看便利店的招牌,"24小时营业"的灯箱在黑夜里亮得固执,像一只永远不闭的眼睛,看着城市里所有醒着的人。
三、雨夜里的旧物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先是淅淅沥沥的,后来就变得瓢泼。我被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惊醒,摸黑走到客厅,踢到了纸箱的棱角——那是上周整理出的旧物,还没来得及送走。
纸箱里有本相册,封面已经起了皱。我坐在地板上翻,指尖划过泛黄的照片:小学毕业照里,前排的女生扎着羊角辫,校服裙歪歪扭扭;高中的运动会上,同桌冲过终点线时,龇着牙,鞋带散开了一半;大学宿舍的阳台上,我们举着啤酒瓶,背景是刚升起的月亮,酒瓶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圈。
有张照片的角落,印着照相馆的名字,已经模糊得只剩"幸福"两个字。我对着光看,忽然想起那天是室友的生日,我们在照相馆拍了这张合影,拍完后去吃火锅,辣得眼泪直流,却笑得停不下来。那时总觉得日子很长,长到可以把所有的愿望都慢慢实现。
纸箱底层压着个布偶熊,耳朵掉了一只,是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我把它抱起来,绒毛已经板结了,却还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记得有次发烧,我抱着它哭了很久,它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安静地看着我,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雨声越来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我把布偶熊放在沙发上,它歪着头,剩下的那只耳朵耷拉着,倒像是在笑。窗外的路灯在雨里晕成一团黄,照着空荡荡的街道,偶尔有车驶过,溅起的水花在灯光里闪,像碎掉的星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凌晨四点的闹钟——上周定的,想早起写点什么。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秒数,忽然觉得很可笑,关掉闹钟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通讯录,滑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妈妈"那里,却没有拨出去。
雨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把旧物重新装进纸箱,布偶熊的一只耳朵从箱缝里露出来,像在挥手告别。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折射出彩虹的碎片,落在地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四、沸腾之后
我开始在清晨出门散步,沿着河边的步道,看晨练的老人打太极,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卖豆浆的摊子支在老槐树下,塑料袋摩擦的声音,混着豆浆的香气,把空气染得暖暖的。有个小孩蹲在河边喂鱼,面包屑撒在水面上,引得一群红鲤争食,尾巴拍打着水面,发出清脆的响。
我在便利店买了瓶热牛奶,老板娘笑着说:"今天的牛奶很新鲜。"我握着温热的玻璃瓶,走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另一个自己,安静地跟在身后。路过小区的花园,看见园丁在修剪月季,剪下的花枝堆在地上,还带着露水,艳得像一团火。
回到家,我把那盆绿萝搬到阳台上,剪掉了枯黄的叶子。汁液沾在指尖,带着点涩涩的绿。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书桌上的稿纸换了新的,我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今天的阳光很好,适合种点什么。"
傍晚的时候,朋友发来消息,说周末要来看我,带了新烤的饼干。我回了个笑脸,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忽然想起她去年送我的那罐茶叶,还放在橱柜里,改天该泡来尝尝。
夜色漫进来时,我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书桌上的小台灯。光晕里,绿萝的新叶舒展着,像只小小的手掌。玻璃杯里的水喝完了,我起身去倒,路过客厅时,看见月光从窗缝里溜进来,在地板上画了道银线,干净得像未写的诗行。
或许空虚从来都不是要被填满的。它像一口锅,在无人问津的午后、午夜的便利店、雨夜里的旧物里慢慢加热,直到沸腾。而沸腾之后,总会留下点什么——可能是片新抽的绿叶,可能是块烤焦的饼干,可能是某个清晨,河边鲤鱼尾巴拍起的水花。
这些细碎的、温热的、带着烟火气的痕迹,就是生活悄悄埋下的种子。在某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它们会自己发芽,长出属于自己的模样。就像此刻,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和空调外机的嗡鸣交织在一起,不那么安静,却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