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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翡翠岛的血脉》

      第一章:雾中的相遇(1520年,伦敦)

      泰晤士河的雾气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伦敦塔的尖顶上。邱莹莹裹紧了身上那件缀着暗红流苏的斗篷,斗篷的料子是她母亲留下的,据说来自遥远的大马士革,边缘磨损处露出细密的金线——那是普鲁卡英家族的标记,一个混杂着阿拉伯商队驼铃与英伦潮湿海风的姓氏。

      她站在南华克区的市集边缘,指尖捏着半枚银便士。篮子里只有三个干瘪的苹果,是昨天帮面包师打扫炉膛换来的。三天前,她租住的阁楼被一场莫名的大火吞噬,除了这件斗篷和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封用阿拉伯文写就的信,她几乎一无所有。信上的字迹娟秀,却写着她始终没能完全看懂的句子:“向西,到有绿色山峦的地方,那里有你的根。”

      “借过!借过!”一阵急促的呼喊穿透雾霭。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亚麻外套的年轻人撞了她一下,篮子里的苹果滚落在泥泞中。年轻人慌忙停下,他有着一头像火焰般卷曲的红发,瞳孔是匈牙利平原特有的浅灰,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

      “抱歉,小姐,我太急了。”他弯腰去捡苹果,手指却在触碰到苹果前顿住——那苹果已经裹满了污泥,像一块丑陋的石头。他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窘迫,“我叫弗洛里安,朋友们都叫我弗洛。是个画家。”

      邱莹莹看着他沾满油彩的指甲,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真正的艺术家手上都带着世界的颜色。她摇了摇头:“没关系,反正它们也快烂了。”

      弗洛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亮闪闪的先令,塞进她手里:“至少让我赔偿。我刚从格林威治宫回来,一位勋爵买下了我的画,这是定金。”他的口音很奇怪,带着爱尔兰的软绵,又混着匈牙利语特有的卷舌音,“你……不是本地人?”

      邱莹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肤色比寻常英格兰女子更深,眼眸是琥珀色的,笑起来眼角会有一道细微的弧线——那是阿拉伯血统在她脸上刻下的印记。在这个宗教裁判所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的年代,“异类”两个字足以让一个人消失在泰晤士河的浊流里。

      “我……来自东部。”她含糊道,将那枚先令攥得发烫。

      弗洛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我也是‘东部’来的。匈牙利的布达佩斯,见过多瑙河吗?比泰晤士河宽,水是蓝色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红发,“这是爱尔兰血统,我母亲是戈尔韦人。她总说,爱尔兰的山是绿的,雾是甜的,连石头里都长着诗歌。”

      邱莹莹愣住了。她第一次遇到有人如此坦然地谈论自己的来历,仿佛那些不同的血脉不是负担,而是勋章。雾气似乎淡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在弗洛沾满油彩的脸颊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你要去哪里?”弗洛问,他的目光落在她斗篷的流苏上,那暗红的颜色让他想起匈牙利平原上落日时分的牧歌。

      “不知道。”邱莹莹低声说,“或许……向西。”

      “巧了,”弗洛眼睛一亮,“我正要回爱尔兰。我母亲的农场在凯里郡,那里有你能想象到的最绿的山,还有能把人醉倒的威士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走。船上的位置很挤,但我可以帮你画肖像,换些食物。”

      他的提议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邱莹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母亲的信,弗洛的眼睛,还有那句“向西”,似乎在冥冥中织成了一张网。她看着弗洛浅灰色瞳孔里的真诚,点了点头。

      三天后,他们登上了一艘名为“圣帕特里克”的三桅船。甲板上挤满了返乡的爱尔兰人、做皮毛生意的商人,还有几个像邱莹莹一样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弗洛找了个角落,用帆布搭了个小小的棚子,白天帮船长修补破损的地图,晚上就借着月光画画。他画海浪拍打着船舷的样子,画天空中流动的云层,也画邱莹莹坐在船头的侧影——她的琥珀色眼眸在月光下像两块温润的宝石,斗篷的流苏随着海风轻轻摆动。

      “你在画什么?”邱莹莹凑过去看。

      “画你。”弗洛把画纸递给她,“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像我们匈牙利的杏,又像阿拉伯故事里的月光石。”

      邱莹莹的脸颊泛起红晕。在伦敦时,人们总是用好奇或警惕的目光打量她的眼睛,只有弗洛,把它比作宝石。她指尖拂过画纸上自己的轮廓,忽然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我的名字,我的样子……”

      “奇怪才好。”弗洛认真地说,“世界上的树都长得一样,那森林该多无趣。你看爱尔兰的山,有的尖,有的圆,有的淌着瀑布,正因为不一样,才让人想一直看下去。”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半块硬面包和一小瓶威士忌,“我母亲寄来的,她说这能抵御海上的寒气。”

      他们分食了面包,邱莹莹抿了一小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在胃里燃起一团温暖的火。弗洛看着她皱起的眉头笑了,他说:“等到了凯里郡,我让我母亲给你□□尔兰炖肉,配上她自酿的蜂蜜酒,比这好喝一百倍。”

      船行半月,终于在一个清晨抵达了科克港。当邱莹莹踏上爱尔兰的土地时,她忽然明白了母亲信里的意思。空气里弥漫着泥炭和青草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像被上帝泼了浓绿的颜料,连风里都带着潮湿的甜味。弗洛牵着她的手,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凯里郡走去,他的红发在阳光下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看,”弗洛指着远处的一片农场,炊烟正从白色的农舍屋顶升起,“那就是我家。”

      农舍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她穿着靛蓝色的围裙,看到弗洛时,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我的弗洛,你可回来了!”她用盖尔语喊道,上前紧紧抱住他。

      弗洛把邱莹莹拉到身边,用盖尔语介绍道:“母亲,这是莹莹,我的朋友。她要和我们一起住。”

      妇人打量着邱莹莹,目光在她的斗篷流苏和琥珀色眼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欢迎你,孩子。弗洛说的没错,我们的山是绿的,床是暖的,进来吧。”

      第二章:农场的四季(1521-1522年,凯里郡)

      凯里郡的农场像一块被精心编织的地毯,春天铺着黄色的金雀花,夏天缀满紫色的石楠,秋天浸在泥炭的烟火里,冬天则裹着一层柔软的白雪。邱莹莹在这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安稳的一段时光。

      弗洛的母亲莫林是个沉默而坚韧的女人。她教邱莹莹挤牛奶、纺羊毛,用盖尔语唱古老的歌谣。歌谣里唱着芬恩·麦库尔的传说,唱着圣布里吉德的神迹,也唱着被海浪带走的爱人。邱莹莹听不懂歌词,却能从莫林的语调里听出悲伤与温柔,就像爱尔兰的雾,朦胧中藏着千言万语。

      弗洛则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画画上。他在农场的谷仓里搭了个画室,墙上贴满了草图:莫林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邻居家的孩子追逐着羊群,还有邱莹莹在溪边浣洗衣物的样子。他画得最多的,是傍晚时分的山峦,夕阳把山尖染成金色,山脚下的湖泊像一面镜子,映着天空的晚霞。

      “你为什么总是画山?”邱莹莹问,她坐在画室的门槛上,手里编着莫林教她的草篮。

      “因为它们不会变。”弗洛放下画笔,走到她身边坐下,“人会走,船会沉,画会褪色,但山永远在那里。我母亲说,爱尔兰的山是祖先的骨头变的,他们在看着我们。”他转头看向邱莹莹,浅灰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就像你的眼睛,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记得。”

      邱莹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在伦敦时,她像一只惊弓之鸟,总觉得自己是不属于那里的尘埃。但在这里,在弗洛的目光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被珍视的。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封信,或许“根”并不只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被接纳的感觉。

      那年秋天,一场暴风雨袭击了凯里郡。狂风卷着暴雨,把农场的篱笆吹得东倒西歪,羊群在惊慌中四处逃窜。弗洛和邱莹莹冒着雨去追赶羊群,泥泞的土地让他们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当他们终于把最后一只羊赶进羊圈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回到农舍,莫林早已生好了火。邱莹莹坐在壁炉前烤着湿透的头发,弗洛则在一旁用布擦拭着她的斗篷。忽然,他在流苏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样东西——那封用阿拉伯文写的信。

      “这是什么?”他问。

      邱莹莹犹豫了一下,把信拿了过来:“我母亲写的,我看不懂。她说我有普鲁卡英的血统,来自阿拉伯,还有英格兰的亲戚,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弗洛看着信上弯弯曲曲的文字,忽然想起他在布达佩斯时,曾见过一位来自奥斯曼帝国的商人写过类似的字。“或许我能帮你。”他说,“明年春天,科克港会有来自威尼斯的商人,他们中有人懂阿拉伯语。我可以去问问。”

      那个冬天来得格外早。农舍的壁炉里总是烧着泥炭,火焰跳跃着,映着三个人的脸庞。弗洛会给邱莹莹讲匈牙利的故事:布达佩斯的城堡在多瑙河两岸对峙,吉普赛人的小提琴声能让石头流泪,他的父亲曾是个银匠,在他五岁时被土耳其人抓走,从此杳无音信。邱莹莹则会讲她零碎的记忆:伦敦的雾,母亲用阿拉伯语哼唱的摇篮曲,还有那个总在梦中出现的、有着金色穹顶的城市。

      除夕那天,莫林用面粉和蜂蜜烤了一块巨大的苏打面包,还端出了一坛陈酿的蜂蜜酒。弗洛拿出他为邱莹莹画的肖像,画中的她站在金雀花丛中,琥珀色的眼眸望着远方,斗篷的流苏在风中飞扬。

      “送给你。”他说,声音有些紧张。

      邱莹莹接过画,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她抬起头,撞进弗洛浅灰色的眼眸里,那里有农场的烟火,有凯里郡的山峦,还有她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明白了,有些感情就像爱尔兰的雾,无声无息,却早已浸透了彼此的生命。

      “弗洛,”她轻声说,“我想留在这里。”

      弗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掌心把它焐热。“我也是。”他说。

      窗外,雪花簌簌地落在绿色的山峦上,像给它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壁炉里的泥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莫林在一旁悄悄抹了抹眼角,用盖尔语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祝福。

      第三章:血脉的延续(1523-1540年,凯里郡)

      1523年的春天,邱莹莹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有着弗洛那样的红发,却继承了邱莹莹的琥珀色眼眸。弗洛给孩子取名叫肖恩,在盖尔语里是“上帝的恩典”的意思。

      肖恩满月那天,弗洛真的从科克港请来了一位威尼斯商人。商人看着那封阿拉伯文的信,眉头紧锁,看了很久才抬起头,用生硬的英语说:“这是普鲁卡英家族的信。他们是也门来的商人,十五世纪时到了英格兰,和当地贵族通婚。信里说,家族在伦敦的产业被国王没收了,让女儿向西逃,去一个叫‘翡翠岛’的地方,那里有他们早年留下的商栈记录。”

      邱莹莹愣住了。原来母亲说的“根”,不仅是一种感觉,更是真实存在的过往。商人还说,信的最后提到,商栈的钥匙藏在一件缀着红流苏的斗篷里——正是她身上这件。

      弗洛按照商人的提示,在斗篷内侧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钥匙上刻着阿拉伯文的“普鲁卡”。他们不知道商栈在哪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邱莹莹看着怀里熟睡的肖恩,看着弗洛浅灰色的眼睛,忽然觉得,血脉的延续,从来不是靠钥匙和商栈,而是靠爱和陪伴。

      日子像凯里郡的溪流,平静而悠长。肖恩渐渐长大,他像弗洛一样喜欢画画,却也像邱莹莹一样对远方充满好奇。他常常坐在谷仓里,看着父亲画山,自己则在旁边画想象中的阿拉伯商队,骆驼的背上驮着丝绸和香料,穿越沙漠,走向绿色的岛屿。

      1530年,邱莹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艾拉。艾拉有着黑色的卷发,像邱莹莹的母亲,眼睛却是爱尔兰海一样的蓝色。一家四口的生活简单而幸福,弗洛的画在爱尔兰贵族中渐渐有了名气,他们不再需要为食物发愁,还在农场旁盖了一间更大的画室。

      1537年的夏天,一场瘟疫席卷了爱尔兰。莫林没能挺过去,她临终前拉着邱莹莹的手,用盖尔语说:“照顾好我的弗洛,照顾好孩子们。记住,爱尔兰的山会保佑你们,就像你们的血脉会保佑他们一样。”

      莫林的葬礼那天,天空下着小雨。肖恩已经十四岁了,他穿着弗洛给他做的亚麻外套,牵着妹妹艾拉的手,站在墓前,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悲伤。邱莹莹看着两个孩子,忽然明白莫林的话是什么意思。普鲁卡英的阿拉伯血统,弗洛的爱尔兰匈牙利血统,就像两条河流,在他们的孩子身上交汇,流向更远的地方。

      1540年,肖恩十八岁了。他决定去都柏林学习绘画,临走前,邱莹莹把那把铜钥匙和母亲的信交给了他:“这是你的根,但不是你的枷锁。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别忘了,这里有你的家。”

      肖恩抱着母亲,点了点头。他在都柏林学习了五年,后来成了爱尔兰王室的画师。他娶了一位爱尔兰姑娘,生下了三个孩子,孩子们的眼睛有的是琥珀色,有的是蓝色,有的是浅灰色,像一幅融合了多种色彩的画。

      艾拉则留在了凯里郡,她嫁给了邻居家的儿子,一个像弗洛一样有着红发的牧羊人。他们的孩子在农场里长大,会说盖尔语,也会听邱莹莹讲阿拉伯的故事,知道自己的血管里,流着来自也门、英格兰、匈牙利和爱尔兰的血。

      1550年,邱莹莹五十岁了。她的头发已经有了白霜,但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明亮。弗洛的背有些驼了,却还是每天坚持画画,画的最多的还是凯里郡的山,只是山脚下多了两个玩耍的孩子,一个像肖恩,一个像艾拉。

      一个傍晚,邱莹莹坐在画室里,看着弗洛画画。夕阳透过窗户,在他花白的红发上镀上一层金色。她忽然说:“弗洛,你还记得我们在伦敦的相遇吗?泰晤士河的雾,滚落的苹果。”

      弗洛放下画笔,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就像多年前在船上那样。“当然记得。”他笑着说,“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天,因为我遇见了你。”

      邱莹莹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山峦。那些绿色的山,就像莫林说的,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他们的孩子,注视着血脉在翡翠岛上生根、发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她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最后一句话,那位威尼斯商人曾经翻译过,却被她忘记了。此刻,她仿佛忽然读懂了:“爱在哪里,根就在哪里。”

      夜色渐浓,画室里的灯光像一颗温暖的星,在爱尔兰的山谷中闪烁。窗外,风穿过石楠花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一个关于相遇、相守和血脉延续的故事,这个故事,将在翡翠岛上,一代又一代,永远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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