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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毕业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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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雨把创可贴拍在温念掌心时，宿舍门被猛地撞开。对床的吴莉拖着两个塞爆的编织袋闯进来，发梢还挂着火车站特有的泡面味。
"让让！"她踹开挡路的暖水瓶，"赶七点的硬卧。"塑料袋里露出半本《公务员考试宝典》，书页上荧光笔划出的重点像一道道警戒线。
温念蹲下来帮她按住袋口："申论真题要不要..."
"早扔垃圾桶了。"吴莉从口袋摸出张车票，"回老家民政局，我爸给安排的。"车票"咣当"一声掉在桌上，压住了温念的退稿邮件。
林小雨突然尖叫："你指甲裂了！"她抓起吴莉的手，十片精心养护的水晶甲如今像破败的琉璃瓦。吴莉抽回手冷笑："昨天面试给领导倒茶，他夸我指甲好看。"
一阵沉默。楼下跑调的吉他换成了《同桌的你》，弹错的和弦像钝刀割着耳膜。温念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订书机，发现里面还卡着半页她的《青铜时代》废稿。
"你妈..."吴莉突然开口又顿住，从皮箱夹层掏出个信封，"我们凑的。"
信封上沾着口红印，隐约能摸出里面纸币的棱角。温念想起大三那年，她们用班费给住院的吴莉买果篮，被护士长骂"不如直接给钱实在"。
"谢了。"她把信封塞回吴莉背包侧袋，"下周《都市晚报》的稿费..."
"得了吧！"吴莉突然拔高声音，"你那些稿费连止痛针都不够！"她猛地把行李箱竖起来，箱盖上"毕业快乐"的贴纸剥落了一半。
楼道里传来行李箱轮子的轰鸣，像闷雷碾过六月燥热的黄昏。林小雨突然开始疯狂敲键盘："快看校友群！许明辉！"
手机屏幕亮起，照片里的青年穿着笔挺的藏蓝西装，正在某政府大楼前接受"优秀选调生"表彰。温念放大照片右下角，发现他手表还是毕业时她送的那块，表带却换成了更稳重的深棕色。
"他爸是副局长，"吴莉对着镜子涂口红，"你爸是语文老师。"鲜红的膏体"啪"地折断，在洗手池溅出几点血珠。
温念的拇指悬在许明辉微信头像上方。对话框还停留在半年前，她发去的《百年孤独》书摘下，是他简短的回复："现实更需要改良者。"
林小雨突然把电脑转过来："文化馆招聘条件！"屏幕白光里浮动着一行加粗字：**"需熟悉新媒体写作，有爆款作品者优先。"**
"你的豆瓣阅读..."林小雨话音未落，吴莉的行李箱轰然倒地。五本精装《假面告白》滑出来，封面上烫金的作者签名在夕阳下闪着嘲讽的光。
"代笔的也算作品？"吴莉捡起书冷笑。上个月她撞见温念在图书馆角落，往某网红作家的书里夹自己写的章节。
温念夺过书塞进床底："是润色！"
"每小时三十块的润色？"吴莉把断掉的口红砸进垃圾桶，"你知道医院VIP病房多少钱吗？"
暮色突然沉了下来。远处传来校广播站最后的播音，女声念着"祝毕业生前程似锦"，背景音乐是《凤凰花开的路口》。温念摸到床底的U盘，那里面存着她不敢投稿的《退稿员》，文档创建日期还是母亲确诊那天。
手机突然震动。父亲发来照片：母亲输液的右手，青紫色针眼周围贴着胶布，无名指上婚戒松得快要滑落。附言只有三个字："止吐药。"
林小雨突然合上电脑："我陪你去招聘会。"
"不用。"温念点开许明辉的朋友圈。最新动态是转发的《基层公务员日记》，配文"扎根泥土的青春"。她想起大二文学社辩论赛，他坚持"作家要像蒲公英"，而她反驳"该像榕树"。
吴莉最后检查行李时，从钱包抽出张卡："密码是你生日。"农行卡的磨损边缘闪着细小的光，"反正我爸会往里面打钱。"
温念摇头，吴莉直接把卡插进她《现代汉语词典》扉页："就当投资未来大作家。"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等你写《教育局风云》时..."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爆发出欢呼。她们扑到窗前，看见几个男生把课本抛向天空，纸页在风中舒展如垂死的白鸽。有人点燃了《西方经济学》教材，火光里浮动起灰黑色的"就业率"三个字。
"疯了！"林小雨惊呼。温念却盯着飘到窗前的半页纸，那是从她《青铜时代》废稿上撕下的段落，正好描写文学青年焚烧手稿的场景。
吴莉的行李箱轮子卡在门槛时，她突然回头："那个匿名编辑..."
"怎么了？"
"我表姐在出版社，"吴莉的指甲抠着门框，"说有些老编辑专挑女作者..."她没说完就被走廊里的喧哗淹没。
温念想起《春芽》杂志那位总是用紫色墨水写退稿意见的周编辑。上周他发来深夜邮件，夸她《雨夜》写得"有杜拉斯韵味"，附件却是酒店文学讲座的邀请函。
林小雨突然拽她袖子："看班级群！"
班长@全体成员：**"最后一次聚餐，许明辉请客！"** 附带的定位是校门口人均消费300元的日料店。温念看着自己磨白的帆布鞋，鞋尖还沾着早上挤地铁时被踩的污痕。
"你去吗？"林小雨小声问。
温念点开母亲昨天的语音，虚弱的女声说"别担心钱"时背景有护士喊"32床欠费"。她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吴莉的银行卡像书签般躺在"理想主义"词条那一页。
"我去招聘会。"她重复道，这次声音稳得像块铁。
夜色完全降临了。远处CBD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某栋写字楼外墙正轮播着畅销书排行榜。温念打开文档新建页面，命名为《镀金时代》，第一行写下："我们最终都活成了自己笔下讽刺过的人物。"
宿舍熄灯后，温念摸黑拧亮充电台灯。劣质LED灯光下，她翻开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巴黎评论·作家访谈》，书页间夹着的医院收据滑落在地。泛黄的纸页上，海明威正说着"写作是孤独的终身职业"，而收据上"自费项目"四个红章像四道血痕。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许明辉的消息框弹出："听说你拒了保研？"光标在回复栏闪烁了三分钟，温念只回了个句号。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反复出现，最终发来张照片：文化馆阅览室的木质招牌，玻璃门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临时岗招两人，"文字消息紧接着跳出来，"笔试题目是新媒体推文。"
温念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她想起大二那年许明辉帮她油印诗刊，打印机卡纸时他满手油墨，却笑着说："铅字比电子版有温度。"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温念撩起窗帘，看见辆黑色轿车停在宿舍楼下，穿西服的男人正把醉醺醺的女生塞进后座。女生挣扎时掉落的丝巾被夜风卷起，挂在槐树枝头像面投降的白旗。
手机又震。这次是陌生号码："温小姐？我是《都市晚报》文艺版周编辑。"温念盯着"周"字想起吴莉的警告，对方却紧接着发来文档附件，"专栏缺稿，千字八十，明天截稿。"
文档是某地产商的报告文学要求，标题赫然写着《筑梦者——董事长创业心路》。温念点开自己加密文件夹，《退稿员》的文档修改日期仍停留在三个月前。
楼下突然爆出玻璃碎裂声。那个被塞进车的女生不知怎么冲了出来，高跟鞋甩飞在花坛边。温念下意识按下录像键时，女生正扯着嗓子喊："你们文学院的骨气呢？"这话像把钝刀突然捅进记忆——去年文学社解散时，许明辉也说过同样的话。
手机疯狂震动。父亲连发三条语音，点开第一条就听见母亲剧烈的干呕声。"进口药一针两千四，"父亲的声音疲惫得像揉皱的纸，"你说去招聘会..."
温念突然抓起外套冲出门。楼道里弥漫着酒精和呕吐物的酸腐味，某个宿舍还在放毕业歌，跑调的合唱声里夹杂着简历打印机的嗡鸣。
校门口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温念在杂志区看见最新期《春芽》，封面文章标题是《纯文学的黄昏》。她翻开扉页，主编致辞里写着："当阅读变成施舍，写作只能是乞讨。"
"要这本？"店员打着哈欠问。温念摇头，转而抓起最显眼位置的《职场成功学》。扫码支付时，机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背叛。
回程时抄近路穿过小树林，月光把石板路照得像条苍白的脊椎。温念踩到个硬物，捡起来发现是把裁纸刀——刀柄上还刻着"文学院2016级赠"的字样。去年他们就是用这把刀拆《春芽》的录用通知，刀刃上或许还沾着某个同学欣喜的指纹。
宿舍楼下的槐树突然沙沙作响。温念抬头，看见那条白丝巾缠着树枝飘荡，像极了退稿信上撕下的纸条。她摸出口袋里的裁纸刀，金属刀片弹出时发出"咔嗒"的轻响，像某个决定终于落锁。
钥匙刚插进门锁，就听见林小雨压低的声音："...她肯定不去文化馆..."温念僵在门外，从门缝看见林小雨对着手机说："对，许明辉你死心吧，她说宁愿当代笔..."
温念轻轻带上门，转身走向公共浴室。凌晨的水房里，某个隔间传来压抑的啜泣。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发烫的腕骨上，医院手环被浸湿后显出隐藏的条形码——就像她那些被编辑部扫描后丢弃的稿子。
镜面上不知谁用口红写着"前程似锦"，后面跟着四个大大的问号。温念用袖口擦掉时，在镜中看见自己背后站着个穿红裙的女生——是楼下那个闹事的姑娘，此刻她正用沾着血丝的牙齿咬开卸妆湿巾。
"文学院的？"女生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烟熏过，"别去那个招聘会。"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淤青，"昨晚蓝海文化的酒会..."
哗啦一声，女生把整包湿巾扔进垃圾桶。温念看见桶底躺着张被揉皱的名片，上面"影视编剧总监"的头衔被口红划了个叉。
"他们只要两种人，"女生踉跄着往外走，"跪着的，和躺着的。"
温念回到宿舍时，林小雨假装熟睡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她轻手轻脚爬上床，发现枕边放着许明辉当年送的诗集，书签正夹在《泥泞》那页："我们以为在向上走，其实只是在下沉。"
充电台灯快没电了，光线越来越暗。温念翻开《职场成功学》，在扉页写下第一个代笔的笔名"温蒂"。这时父亲又发来照片：母亲床头的药瓶，旁边摆着她初中得的作文比赛奖杯。
月光移到了床尾。温念摸出那把裁纸刀，刀尖在《巴黎评论》的扉页游移。最终她划掉海明威的访谈标题，在旁边写下："第一个背叛文学的夜晚，槐花落得像场小雪。"
凌晨四点，她给周编辑回复："接稿，但要用笔名。"几乎是同时，许明辉发来文化馆笔试通知的截图，附加一句："我帮你报了名。"
温念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晨光微熹时，她终于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黑板上的"文学概论"四个字正被雨水慢慢冲刷成"生存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