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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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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180年元旦,历国榕城。
这是战后人们过的第一个元旦,这座城市的各处角落都还能看出来些炮弹划过的痕迹。
黝黑的小街巷子里,蹒跚走出一个人,他捧着一大床被子,被子臃肿繁重,那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步履艰难了些。
再走近瞧,那被子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葡萄眼睛,光看眼睛就知道这娃的可爱。
一阵寒风吹过,单薄的男人把被子往上薅,把被子里的娃盖得严严实实的。
“美人儿~ ” 宿醉街头的几个流氓地痞冲着他吹口哨,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近他。
那人不言语,面上甚至没有显出任何情绪,只是快踱几步离那些人远些。
街上几乎没有人,什么店也都关了,走在街上的时候能透过窗户看到路边楼上的人家新年聚餐,欢声笑语,家人和乐。
天上放着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地奔赴深紫色的天空,点亮一角角天幕。
寒风割在他脸上生疼,到后面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什么东西。
快三岁的孩子很是有些分量,他的手臂酸沉到极致,但不敢停下来,怀里孩子脸蛋烧得通红,被子挡不住全部的冷风,如果路上再耽搁一点,孩子就要烧得更厉害。
他心愈急,脚下愈是慌不择路,绊上路边一块结冰的小坑,整个重心向前扑,臃肿的被子让他看不到前面的路,他吓得天灵盖都飞起,扭转着身体往地上摔下去,用自己当肉垫子作为缓冲。
下降的刺激让被褥包着的孩子开心地“啊”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听到父亲闷哼一声,隔着重重的被子他看不到父亲,只能急着奶声奶气地叫“爹地…”
“爹地痛不痛?七七给爹地吹吹就不疼了。” 小孩沙哑的奶音担心地炸了毛。
男人脸上浮起温暖的笑意,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把孩子和被子抱起来。
“没事,爹地不痛。” 他拉开一点被子,亲了口孩子的小脸蛋。
他抱着他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前走,暗黄的路灯照着父子俩的背影。
“七七再等一会儿,马上就能看医生了。”
男人喘气不均地停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医生给七七开了药,七七吃了就不难受了。”
孩子逃避地埋在被子里唔声,“不吃药。”
“不吃药怎么会好?七七是不是乖孩子?”
“我是乖孩子。”
男人清笑道,“那就听医生的话。”
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走到了医院门口。
新年的医院门外很冷清,儿童急诊里面却很热闹。
行色匆匆的家长们带着孩子火急火燎地过来,拖家带口的。
相比之下,男人孩子以及被子的组合就显得十分突兀。
男人将孩子安置到候诊室的座椅上,从破旧的斜挎包里掏出名簿,低头双手恭敬地递给分诊台的护士。
护士瞟了眼男人,眼神闪过厌恶的神色,嫌脏的用两只手指尖从他手上捏过本子。
“病历本带了没有?”
男人正从挎包里掏出病历本。
“大夫,你快看看我家孩子!烧到39度多了!”
两口子抱着孩子突然插了过来。
护士瞅到小孩可怜巴巴的,立马开了绿灯,关心问道,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他低头问抱在家长怀里的小孩,“宝贝哪里难受?”
护士把温度计递给没有抱孩子的家长,“坐椅子上量孩子的温度。”
他说着又递给家长一个号码牌,“温度量好了就到你们了,十分钟以后你们先过来找我。”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之后又有人要见缝插针地插在男人前面,男人稍稍侧身,颔首低声道,“您好,我是排前面的。”
护士无视了他,接诊了他身后的人。
马上,接二连三的人如法炮制,插队在男人前面,他像是空气,所有人仿佛都没看见他,但同时能清晰地和他保持距离,他手中攥着的病历本,始终没有机会给出去。
他回头望向七七,孩子一个人待在角落,缩在被子里神色萎靡。
男人按捺不住地倾身往前,恭敬地双手将病历本捧上去,“您要的病历本。”
分诊台的护士突然大发雷霆,把病历本打飞在地上,表情狰狞,“你把东西戳我脸上干什么?昂?!没看到我在忙吗?”
男人身体不明显地哆嗦了一下,面色发白,他蹲下去捡病历本,小声赔不是道,“对不起,您帮我孩子挂个号吧,他现在一个人……”
护士言辞激烈地打断他,“你家孩子就比别人家的金贵?就不会等等别人?”
男人嘴唇嗫嚅,反复道,“不是,不是。”
艰难提高了些音量,“是我排前面的,您给孩子挂个号吧。”
“嘿,你还有理了是吧?” 护士说着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呲啦着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越来越多人开始围观这里,窃窃私语。
“小护士哟,你消消气,没必要为这种人动肝火。”
“就是,这年头没规矩的人多了去了。”
“大过年的,遇到这种玩意真是晦气。”
众人附和声中,队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他被推搡着挤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护士跟着大家骂得心里舒服了,这才继续来给一个个家长孩子问诊排号。
男人沉默地排在队伍的尾巴末梢,他戴着一个深灰色的针织帽,全程低着头避免与他人眼神接触。
突然,大厅角落爆发出嘈杂的动静。
“医生,快过来!”
“这边有个小孩抽搐了!”?
一个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医生迅速跑去。
“这孩子的家长在哪里?” 医生一边救治孩子一边朝外大吼道。
候诊大厅中央还在排队的男人循声抬头望去,瞳孔猛地一缩,倏地疯跑过去。
与此同时,医院的另一边,住院部的特需病房里。
疲惫温和的女声响起,“真是麻烦昱修了,新年还让你过来。”
说话的人神色憔悴,带着病容。
她手里握着杯热水,蒸腾的热气染上她的银质眼镜。
时间在她的脸上划刻下皱纹,她低头抿茶时身上散发出的书卷气,活像一个在考古所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
实际上却是历国的二号话事人,姓李,单名一个弼字。
和她说话的男人剑眉星目,五官硬朗,左眼上方的眉角有道疤,身材高大,深色的军装和迫人的气场。
但他现在在李弼面前十分乖巧。
“李老师,您身体怎么样?” 男人关切地问李弼。
“还是老毛病,不说我了,最近陆野的事搞得怎么样了?”
“去年十月我刚接手的时候,军需部的人卡了很久,最后分配给我们的装备也都是别的军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李弼轻哼了一声,“他们梁家军真是好本事啊。”
傅昱修无所谓地点头,“他们按照规章制度卡我,也不好说什么。后面我找了装研所配合三兵厂,让他们设计了一套适合陆野特战队的武器体系。”
李弼揶揄地望过去一眼,“黄山派的人倒是对你不错。”
傅昱修嘿嘿一笑,露出白洁的牙齿,“当年我涛妈去世后,他们在军方就没人能撑住局面了,后面到处寻找合适的人选,最后找到我头上也不意外。”
李弼干了口水,精神道,“是这个意思,有助力不用白不用。他们最近可有让你帮他们做什么事?”
“往我这边塞了几个人,其他的还没什么。”
“行,他们要是开了什么大事的口,你到时候知会我一声。”
李弼指头摩挲着古朴的陶瓷茶杯,眼神悠远,“你觉得三门今年想不想动手?”
傅昱修低头边思考边说着,“肯定是想的,但能不能是另一个问题。凭我的观察看,北宗余孽和三门新上来的政教官有的好斗的,他们最近几年吸收了大量北宗投诚的资源,内部也随之变得臃肿,矛盾频生,想要打起来有难度。”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企图通过战争将矛盾转移到我们这儿。”
傅昱修抬头问道,“诶对了,李老师,您潜伏在三门的人有没有反映过这方面的情报?”
李弼看着傅昱修真诚不作伪的样子,眼神闪了闪,然后开口道,“他们和我反馈现在齐维亚教内高层和北宗那帮子人起了很大的冲突。但能不能影响到三门的军事决定尚未可知。”
傅昱修点了点头,遂托着下巴开始思索起李老师刚刚说的这条情报背后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李弼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不说这些正事了,今天是元旦,应该好好休息。”
她打量了傅昱修一眼,不经意间开口,“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坎?”
傅昱修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李老师,您怎么也来催了,您是不知道,姜部长一直在往我这边塞人,让我去和他们吃饭。我的顶头上司胡司令,他也隔三差五地暗示他家幺子和我合适。”
“他们开了这个口我又不能直接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地和那些个坎们吃饭。”
李弼的开口让傅昱修大倒苦水。
李弼笑道,“那你赶紧找个坎安稳下来啊,生几个可可爱爱的孩子,他们就不再烦你了嘛。”
傅昱修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功夫啊?之前一直在打仗,后面您又把陆野纵队交到我手上,一没装备二没班子,一切都要从头建立,这三个月我是脚都没沾地,回家倒床就睡。别提找个坎结婚了,一结婚他估计马上就得和我离婚!”
“别跟我找那些借口,陆野已经被你理得差不多了,三门今年要是没有什么动作,你可是闲出来不少时间。”
“今年我别的不要求,唯一一个,你得找个坎,组建个家庭,这是命令,知道吗?”
“李老师……”
“这是命令。”
与此同时,医院的另一边,急诊室旁边的医生办公室里。
长方形的黑色桌子,一头坐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另一头是那个衣服洗得发白的落魄男人。
右边矮个子医生先开口介绍自己,“我是儿科重症室的医生,我姓施,旁边这位是急诊抢救室的袁医生。”
“你不用紧张,我们先了解一些情况,就你一个人带孩子来的吗?还有别的家属吗?”
男人眼神空白,下意识地回道,“就我一个。”
矮个医生愣了一下,“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
矮个医生继续问道,“孩子挂靠的是什么医联?”
“没,没有。” 男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矮个医生听到这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左边的高个医生眉头轻皱起来,眼神飞快闪过一丝嫌恶。
高个医生随即打破了这片静默,语气平淡,“孩子目前的症状和辛格斯病毒脑炎基本一致。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大概率是这个病。”
“这,这是什么病?”
桌下,男人无意识地掐起自己的手指。
右边矮个子医生开口道,“辛格斯病毒会攻击感染者的中驱神经系统,绝大多数患者都是儿童。”
“这个冬天,光是我们医院就遇到了五百多例。”
高个子医生眼神示意他跑题了,自己把谈话转回正轨,“我们现在已经给他插管上了呼吸机,用了冰毯降温,但孩子整体情况不稳定,抽搐没有明显的改善。”
“像你孩子这种急性重症的情况,需要用专门针对辛格斯病毒的单克隆抗体疗法。”
男人迫不及待道,“用,一定用。”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现在这个药我们医院里没有库存,即使有价格,在市场上也基本上买不到。”
男人眼神暗淡下来,踌躇问,“如果…没有这个药的话,怎么办?”
“我们会给他镇定剂和退烧药,给他降温输氧,靠孩子的自愈。”
高个医生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施医生之前提到,我们广隐医院去年十一月到现在,一共收治了五百多个患儿。”
“其中用了抗体药物的患儿有十多个,他们当中有一个因为用药太晚没救回来,剩下的孩子都康复出院了。
“没有抗体药的话,即使在儿童重症医疗室,能自愈出院的大概是三成,这三成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患儿智力受损,语言障碍甚至肢体瘫痪。”
“如果在重症医疗室治疗,没有医联的话,每天保守估计要花费三千兴元以上。”
“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首先,你要不要治这个病?治的话是保守治疗还是在儿童重症医疗室?我看你之前缴了五千,这个钱没两天就要用完了,你要往里面存两万块钱才勉强够他一周的治疗。”
矮个医生马上补充道,“当然,最最理想的情况是能买到抗体药,而且是越快越好,如果太晚了,即使有药,抢救难度也会大大增大。”
“你快点考虑好,给我们一个答复。”高个医生交叉抱着双臂,
矮个医生眼神真诚地和脸色苍白的男人说,“我们医院以及城政卫生医疗部都设立了重病医疗基金和专项的儿童医疗基金,你赶紧想办法申请试试。”
男人瞳孔缩动了下,幅度小的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的答复是?” 高个医生扬扬下巴。
瘦削的男人小声但坚定道,“治,用能用的最好的药治,特效药和医药费我会想办法。”
高个医生不以为意地点头,“好,我们去安排。” 她低眼看向男人,两人眼神触碰,她的面部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遂抽离出去,起身示意和矮个医生一起走了。
走出门后,高个医生疾步走进楼梯间。
矮个医生小跑跟了进来,奇怪地问高个医生,“袁医生,为什么我感觉你不喜欢那个病人家属?”?
袁医生扯开自己衣领透气,眼神翻涌着情绪,低哑问,“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施医生赞道,“挺好看的呀,棕色的。”
袁医生嗤笑出声,讽刺反问,“什么棕色?明明就是黑色的!你看他一直戴着那个破帽子不敢摘下来的样子,你还看不出来吗?”?
她整个胸腔都是压抑不住的恨意,咬牙切齿,“他是个黑毛鬼子!”
施医生瞪大双眼,“真的假的?他们不都逃到三门了?或者是德钦啊津港这种地方,怎么会在我们国家?”
袁医生烦躁地耸耸肩,“你管他?”
“说不定是被什么离干完抛弃了。想要赖在这里携子上位呢?”
“哼,小孩连登记了就能免费拿的儿童医联也没有,你别看他现在装得一副要救孩子的样。”袁谷冷笑了两声,“我打赌,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
施医生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会抛弃孩子?”
“这孩子还不一定是他的呢?要不然怎么可能连医联都不给他报?”
袁医生暴躁地踢着墙角,“今天真她爹的晦气!真TM的操气!怎么就遇到黑毛鬼子了?艹!”
施医生翻出来手头的就诊记录,指给她看,“你看,这孩子应该是他亲生的,名簿上有记录,奚图和奚尘。”
袁医生拿过来瞄了两眼,又扔了回去,“那又怎么样?是亲生的就不抛弃了?”
“黑毛鬼子不是人,他们的心都是用恶臭冰冷的腐肉做的。”
“看到自己孩子得了这个病,治好的希望又渺茫,选择放弃治疗的家长不在少数。” 施医生平静反驳。
袁医生怒吼道,“我就是恨!黑毛鬼子全部都该死!它们全都该下油锅涮上几遍!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治他们的孩子?啊?你告诉我凭什么?”
她烦躁得抽出踹在口袋里的烟盒,手哆嗦地拿出一根烟来,凑近鼻子深吸着烟草的味道,闭上眼睛平复翻滚的情绪。
半响,晦涩沙哑的嗓音在楼梯间低低回响,“我四弟,才19岁,当时在野战医院当见习护士,上战场一个月不到,黑毛鬼子一个炮弹炸到那里,后面尸骨都找不到。”
“我小爸,他……他被……” 袁谷突然失声哽咽住,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按了几次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把手里烟的烟纸捏破了,仰着头不让热泪落下。
施霖医生踮起脚,抚上她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他悠悠道,“我大姐也是。”
医院院内的花园绿地。
名簿上名字为奚图的男人瘫坐在长椅上,他眼神虚空地看向远方的长夜。
深灰色戴得起毛的针织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了下来,寒风凌冽地直往他脑门吹,他毫无知觉。
原先帽子下遮掩的,确实是一头乌黑的头发。
男人是个“黑毛鬼子”,严格意义上说是半个“黑毛鬼子”。
因为最为正统的北宗中仁贵族把小麦色乃至黝黑的肤色尊为最标准的贵族特征,整体五官也普遍更为硬朗。
男人虽然有乌黑的头发,深棕色到发黑的瞳孔,这些只有北宗贵族才会有的特征,但他的五官柔和似水,皮肤白皙,是历国人的样貌。
这是一种极为少见的集合体,因为北宗贵族对他们的黑发黑瞳推崇备至,绝不容许让外族人的血脉污染他们高贵的血统。
男人的真名叫邱怀璟,奚图是为了掩人耳目随意起下后登记上去的名字。
他现在无法去思考什么国与国之间,人种与人种之间的恩怨纠缠,他的心只悬在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小人儿,几小时之前还在一口一口地撅着小嘴吃他喂给他的大米藻粥,小脸蛋红彤彤,奶音奶气地唤他爹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浑身抽搐,被医生护士按在床上,头上手上扎上骇人的针管。
他忍不住地叫着“七七”,“七七”,孩子听到,身子就颤抖起来,眼睛淌下委屈的泪水,却因为嘴里插着呼吸管说不出来话。
想到这个画面,他崩溃地掩面,眼睛却和干涸的河床一样,流不出一滴泪。
无论如何,他再不能失去亲人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连七七都没了的话,他还要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着,如果七七真的死了,等他确定好自己那件事办完了,他也一了百了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七七是能有救的,只要他能找到那个药。
可是即使找到又能怎么办呢,他全身上下只有二十块钱不到了,存在医院账户的五千块钱是掏空了他所有的口袋和钱包凑出来的。
找到了有人卖辛格斯特效药,药会不会是假的来骗他钱的?他又不知道怎么辨认。如果是真的,他们会卖给他吗?他心知肚明,现在有多少人看到他就恨不得能生啖他的肉,抽他的筋拔他的骨。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去试,想尽一切法子去求药。
之前不是有几个商户主和赌场老板看到他的混血样貌想要尝尝鲜?没关系的,只要舍得这身肉,他什么都不要了,总归能找到办法的。
想着,邱怀璟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他现在要直接去丹荔区的一个地下赌场,以前他去那里赌钱的时候那里的老板想要包养他,吓得他立马躲得远远的,换了家别的赌场,结果那个喻老板颇有关系,打了招呼,榕栖城所有的赌场都对他关门了。
现在他再热脸贴上去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要他,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即使心里知道为了救七七,这是他必须迈出去的一步,邱怀璟的双手依旧在下意识地颤抖,缓慢地重新把针织帽子戴回头上,僵硬机械地从花园小路走到了路边的人行道上。
他在脑内思考着要怎么接近喻老板,怎么应对周旋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
右手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邱怀璟循声回头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心脏兀地要跳出喉咙,一股热血直冲大脑。
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他耳畔大吼,“是阿修!是阿修!”
军用越野车很快从他的右手边开过,邱怀璟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心未至,双腿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他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忘记了呼吸,好像脚下走的不是路,而是一步一步踩的云朵。
眼眶酸胀到了极致,嘴唇发麻。
他不管不顾地跑到了马路中央,地面和汽车轮胎急促摩擦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车中人将刹车踩到了死,堪堪急刹住车身,依旧碰到邱怀璟的身子让他倒退坐到地上。
车灯照得邱怀璟面色惨白,他耳中蜂鸣,感觉不到疼痛,只直勾勾地抬眼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人,那个无数次午夜梦回,住在他灵魂深处的身影。
深色军装在白色车灯的照耀下显得他恍如神祇,他高大的身形站定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