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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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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亲亲我,亲亲就不难受了。”
邱怀璟在梦中哼唧道,干涸的嗓子让他迷迷糊糊醒来。
他慢吞吞起身,漆黑无光的房间。
阿修不在啊。
对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邱怀璟低头反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
前些天就开始发烧,可能是最近研究考古资料有点不知轻重了。
晚上在图书馆翻资料的时候着凉了,他开始断断续续的起低烧。
五号时骤然得知傅姨牺牲的消息,那天晚上开始高烧不退。
在黑暗中,邱怀璟勉力抬起酸疼的胳膊,恍惚的喝茶缸里冰凉的水。
喝完开始咳嗽,咳得眼泪从肿成桃子的眼睛缝了流出来,这才回过神来一点。
人不那么恍惚了他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心脏阵阵的痛。
傅姨永远的离开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两只手抹掉留下来的眼泪,无声的哀泣。
连他都这样难过了,阿修现在肯定比他更难过。
他想到阿修心里又开始疼得发悸。
他已经失去了双亲,现在傅姨也牺牲了。
阿修现在在哪里,他肯定很不好。
邱怀璟哭着哭着头脑发沉起来,迷糊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门铃一直嗡嗡嗡的响,震得窗框发抖,把烧得迷糊的邱怀璟吵了起来。
他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着疼,开口想让门外的人不要再按铃了,可是嗓子几乎失声了,说不出话来。
他虚弱的下地,过去开门。
毕业之后,他一个人住在父亲以前留下的公寓里。
邱怀璟甚至都没有踮起脚尖去看猫眼,一是没有力气,二是实在不想听这个门铃了。
吱呀,门轻轻拉开。
唐伍平急匆匆的进来,“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呀?我跟你说……”
他定睛看到邱怀璟嘴唇干裂破皮,整个人气色虚白,汗渍黏着发梢杂乱无章的贴在他头上,面颊泛着诡异的红。
他瞬时间哑了音。
担心道,“你怎么样?”
“没…” 邱怀璟开口,说不出来话,最后硬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唐伍平眼底担心不减,脸上咧出一个笑容出来,声音洋溢着喜悦,“我来就是告诉你,昱修明天回来!”
“真的?!”
“嗯,他坐的船明天下午到港,我本来想叫你和我一起去码头接他的,没想到你病了。”
邱怀璟眼睛亮晶晶的,人一下子精神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接昱修。”
语气里的坚定让唐伍平知道这次的邱怀璟不容拒绝。
他不让他去,他估计会自己去的。
唐伍平只能在心中默默哀悼明天的自己。
修狗后面会怎么怼他,怪他带他生病的老婆去码头吹风,怎么明里暗里给他好果子吃这种事情,他暂时就先不考虑了,因为邱老师也不是好惹的啊。
“你吃药了吗?”
他大走迈进厨房,啧啧两声,“哎呀你连水也没烧,也不开火做饭,不订点东西吃,傅昱修不在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了?”
他把台面上的烧水壶涮了涮,接上新水点火,“我真是服气。”
“你最近怎么吃饭的?”
唐伍平瞄到邱怀璟莫名心虚的表情就懂了,“行吧行吧,我订点吃的,你快去休息。”
醉仙居熬的山药肉糜粥佐几叠清爽的小菜,还有麦地那的酸奶。
唐伍平收拾好桌子把菜放到餐桌上,敲门叫房间里睡觉的邱怀璟起来吃饭。
邱怀璟很是亡羊补牢的开始喝粥。
要是阿修看到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指不定要怎么说他,所以最好能在明天之前就把身体养好。
他快速但小口的舀着粥送到自己嘴里,这两天没心思吃饭,粒米未进,现在也有胃口了,呼噜呼噜的喝起粥来。
唐伍平点了份麦地那的哈尼特羊肉烩饭,这时正右手狼吞虎咽着一支羊腿,左手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塞进红色的烩饭,吃得嘴唇油亮,不亦乐乎。
两人吃完正餐,开始吃酸奶。
唐伍平倒了许许多多的蜂蜜,在雪白光滑的酸奶上铺了整整一层金黄。
邱怀璟看得牙疼,“你倒那么多不齁甜?”
“我现在需要。” 唐伍平沉闷的剜一勺裹满蜂蜜的酸奶塞进嘴里。
邱怀璟突然发现伍平同学腰间小了几圈的游泳圈和逐渐清晰的下颚线,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明天我下午一点来接你。”
唐伍平目光放远,目之所及铺满整个屋子的文献资料,很壮观。
他叹了口无声的气,眼神罕见的认真,低低劝道,“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做学问这种事情急不来,这个你比我清楚。”
邱怀璟喉头哽住,艰涩道,“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伍平,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
“阿修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可是我呢?”
他揪着心口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做。”
邱怀璟突然抽泣出声,却马上捂住脸止住哭声。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知道你最近一定很累,经历了很多事情,对不起……”
邱怀璟边摸去眼角的泪水,边呜咽的和唐伍平道歉。
“没事的,” 唐伍平温和的安慰,自嘲苦笑,“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他转换语气,提高音调自信道,“邱老师,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一个东西如果连你也攻克不出来,我们的敌人就更不可能搞出来。”
“邱老师,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唐伍平充满希翼的眼神沉甸甸的砸在邱怀璟心上,像山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满屋的纸稿在他眼前旋转扭动,咿咿呀呀冲他鬼叫。
他晦涩的看着这屋子。
“谢谢你,伍平同学。”
第二天下午,约河公地吴渠头码头。
邱怀璟吃进去几口海风,咳得不停。
唐伍平在旁边问他,“你回车上坐着吧?”
“不用,没事。”
他看邱怀璟发红的脸颊,该是在外面吹了风,病又加重的迹象。
想了想,他扭头走回车,在后备箱左找找右翻翻,最后找到一条厚厚的红色羊绒围巾,是过新年时备的礼品,他之前都忘了它。
邱怀璟接过围巾,用它裹住嗓子,护住口鼻。
有羊绒围巾挡风,他咳得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是这艘吗?” 邱怀璟远远望去海面上缓缓驶来的轮船。
唐伍平勉强看清轮船上印的白色编号,“是的。”
他再转眼,邱怀璟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挤人的码头,邱怀璟挤不进去,他踮着脚想看到船,可是周围乌压压的人把他压得看不到前方的任何东西。
呼吸窘迫,他费力的张嘴,却吸不进氧气。
直到人群嗡的一下蜂拥到一个方向,邱怀璟这才能终于看清楚了方向。
舷梯上开始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来了。
他左等等右等等依旧不见阿修的身影,原先码头上挤满的人逐渐化散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逐渐变得冷清。
“伍平,你是不是搞错了,阿修其实不在这艘船上?”
“不会,我应该没有搞错呀?” 唐伍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电报。
他掏出揣在兜里的信纸,准备仔细端量的时候,突然听到邱怀璟一句激动的“阿修!”
邱怀璟跳起来冲舷梯上的傅昱修喊。
傅昱修还没从舷梯上走下来,邱怀璟就乳雀投林的奔进他怀里。
然后唐伍平就看到傅昱修将邱怀璟狠狠甩到地上,他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咚”的一声。
之后的几年,唐伍平每每回想起那个场景,总是在心里嘀咕,就是因为当时修狗精神不正常,真的伤了邱老师的心,所以邱老师才去北宗那边的。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不可能说出来。因为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借口,他一旦说了就感觉像是在为邱怀璟开脱。
当时邱怀璟不知道是以何种心情奔向傅昱修。
脚比心快,大脑没有思考的能力。
就像将近十五年后的夜晚,他奔向傅昱修那样。
同样的步伐,仿佛跨越时空,在不同地点,迸发着点点共振。
在遥远的未来,黑色的军车粗暴地把他撞到地上。
海风凛冽的现在,阿修双手狠狠地将他扔到地上。
身子砸在木板铺的地面,疼得他卧在原地不知所措。
鼻子顷刻间开始发酸,眼眶发涩委屈得要掉下泪来。
从来没有被阿修这么对过,他一时之间脑子是懵的。
头重脚轻的踉跄爬起来,凑近过去却在傅昱修身前一米的地方顿住。
“阿,阿修?”
他抬头,努力盯着阿修看,是不是搞错了,眼前这个人不是阿修。
可他就是阿修的模样啊,虽然比他上战场之前黑了些,瘦了些,但他就是阿修啊!
那为,为什么,眼神那样冷漠,看他如看粘板上的猪狗一样?
冷气从脊骨深处盘旋而上,冻结住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他动不了了。
“傅昱修你干什么?” 唐伍平小跑过来。
傅昱修眼神依旧冷冽,面无表情。
邱怀璟把遮住口鼻的围巾绕开,“阿修,是我呀…”
他小心的靠近傅昱修,“阿修……”
傅昱修仿佛没有听到邱怀璟,看到唐伍平时生硬道,“我要收拾东西。”
唐伍平皱眉,“当然带你去收拾东西,傅昱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邱老师?”
邱怀璟眼睛红了,眼泪滑落下来。
“阿修,你回来了我好高兴。”
“阿修,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邱怀璟边哭边靠近傅昱修,伸手想要握住阿修的手。
傅昱修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邱怀璟下一秒就身体悬空,摔到了地面上。
肩胛骨和背部的钝痛依旧让他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傅昱修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嫌恶至极的表情,像是手上刚刚沾了肮脏恶心的东西。
“傅昱修,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唐伍平蹲下身把邱怀璟拉起来。
“邱老师,你先不要理他了,他现在状态有点不对劲,你先离他远一点。”
“要收拾东西。”傅昱修又重复了一遍。
唐伍平这次再听,却从中听出了僵硬机械之感。
他的好友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好像变成了一台机器,连邱老师他都认不出来。
邱怀璟啊!他连邱怀璟都认不出来……
他需要马上找专业的医生。
“好的,我现在带你去收拾东西。”
唐伍平低声和邱怀璟道,“你不要急,他现在不正常,我们找医生给他看。我先带他回学校收拾东西,你还在生病,先回去好好休息。”
几年后,唐伍平回忆那段时间,猛然意识到邱老师当时的状态也不对。
可是已经太晚了,当时他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怎么联系医生,让修狗恢复正常上,却忘记了邱老师。
他不知道那三天里,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等他带着业内顶尖的医生回来时,傅昱修已经完全恢复了,医生检查之后还骂他为什么要这么火急火燎的请她过来浪费她的时间。
而邱怀璟已经不告而别,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他们二人决裂的时候。
傅昱修似乎对这段时间的记忆完全空白,他曾经几次试图询问他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医生不建议问,因为有可能会让病情复发。
邱老师也是修狗最大的逆鳞,提都不能提的存在。
每每想到这件事,就在心里后悔。如果当时,他能多注意一些邱老师的情况,他最后是不是就不会到北宗那边?他们俩是不是还会在一起?
唐伍平内心自动回答,是的,肯定是的。
他内心就不可抑制的惆怅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