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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血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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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这代有三兄弟。老大杨涣,老二杨泊,老三杨崇。”
“本来你大伯被杨老太爷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可惜突然染上恶疾早逝。”
“杨涣没了之后,你父亲被杨老太爷赶鸭子上架扶到了下任杨家家主的位子。”
“因为杨家有一个规矩,必须立长,即使你父亲一门心思扎在学术上,从来就不适合执掌杨家这艘巨轮。”
“不知道为什么,153年七月,你父亲突然在报纸上刊登与杨家断绝关系的申明,改名邱泊,从中仁大学转到约河大学。”
邱怀璟的眼睛看着查理维的嘴唇张张合合。
他说的这些,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邱怀璟最早的图片记忆可以追溯到他两岁的时候。
所以父亲当时选择和杨家脱离关系的契机,在等他长大一些,再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就变得一清二楚。
五岁的生日宴。
虽然父亲并不认同他家族的许多事情,但骨子里依旧是个地地道道的北宗人。
在北宗文化里,5岁是个很大的生日。
尽管当时杨家没有认他和他母亲为杨家的一份子,父亲依旧张罗着为他操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
邱怀璟现在回想,也许爸爸心底里是希望让他爱的家人,从小宠他的家人也能接受他和母亲吧。
后面的争吵他不想继续回忆了,反正就是那些北宗中仁贵族的老一套了。
杨家的人从来没有把他还有徐沁当作人看,在他们眼里,他俩该是又脏又臭的破抹布。
要马上把破抹布扔到垃圾桶里,再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三蒸三晒,沐浴焚香才能洗去与脏抹布待着时身上染的臭味与油污。
父亲关上门来与来的杨家长辈大吵了一架,徐沁带着他上楼上的房间。
他还清晰记得徐沁在大厅时的眼神,在被人那样侮辱对待,眼神依旧没有怒意,依旧笑脸相迎。
徐沁牵着他的手到房间里,温柔笑着问他要不要吃蛋糕。
他当时还觉得妈妈是最爱他最宝贝他的,他不想让妈妈难过,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妈妈应该难过的。
他拿起妈妈递给他的叉子,一勺一勺挖着干噎的蛋糕吃起来。
因为早产,出生时呛了羊水,他从小肺不好,呼吸道没有发育好,天生嗓子眼细,又经常咳嗽感冒,所以他本能的喜欢吃滑溜的东西。
这个北宗传统的椰子黄油蛋糕,爸爸的好朋友送来的,他就很不喜欢,吃起来喉咙很不舒服,硌得慌。
他费劲地吞咽着蛋糕,妈妈红着眼睛看他,露出莫名的笑。
邱怀璟至今回忆起徐沁当时的表情,依旧不明白她当时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这蛋糕真难吃,五岁的生日蛋糕真难吃。
“杨泊,不,这个时候应该改叫你父亲邱泊了。”
“实际上,即使你父亲在明面上与杨家已经撕破脸皮,杨老太爷依旧没有放弃将你父亲培养为下一任家主的决心。”
“但是有人不愿意了。”
“你的三叔。” 查理维说这几个字时意味深长。
他把手中的几叠资料递给了邱怀璟,让他自己翻阅。
邱怀璟接过,连续翻阅纸张发出沙沙声,节奏越来越快。
卷宗写道,综保处的人从153年9月开始就在密切监视邱泊及其一家。
文档里粘贴了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游玩,邱泊出入实验室的照片。
邱怀璟看到幼年时的自己,瞬时间定位到照片的那个时刻,就知道这份卷宗没有作假。
也可以确定是北宗的情报部门,综保处的人拍的了,因为53年的时候,确实只有北宗有照相机生产技术。
审讯报告里,显示,是杨崇,他的三叔,让综保处的人来监视他父亲。
当时邱泊刚从地下城遗址里挖掘到了一个有可能改变各国武器代差的技术。
邱泊想要和历国,三门国的科学家共享研发的想法,在综保处无孔不入的监视中被第一时间知晓。
邱泊毕竟是杨家二子,虽然主动脱离了杨家,依旧不是什么综保处的人能随便动的。
综保处请示了杨崇,后面就是那场实验室的大火。
大火带走了正在进行,还没有来得及分享的技术资料,以及邱怀璟的父亲。
大火是如何点着,他的父亲是怎么在火海里惨死的,综保处逃亡在外的人的口供叙述的一清二楚。
焦肉,黑炭,油脂在烈火中迸发的爆炸声。
邱怀璟看着那些文字,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将资料合上,整理了下纸张,闭上了眼睛。
兄弟阋墙。
不是天灾,是人祸。
父亲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邱怀璟指甲尖扣进了掌心的肉里。
“现在的杨家家主,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他一手扶持的堂良,现在是总览大权的北宗最高领袖。”
“你想不想给你父亲报仇?”
查理维灼灼的看着他。
“让他血债血偿?”????
邱怀璟眼睛红了。
“想,就跟我干。”
“你自己考虑一下,想好了就来这里找刚引你进来的小肖,她会安排好后面的。”
落日啼血,乌鸦嘎—嘎—的叫声像钝刀划过铁皮。
邱怀璟已在窗边坐了整整一日。
那天回去,他逐字逐句地复述给李弼。
李弼问他是怎么想的。
他答道,杨崇势力太大,不是他所能抗衡的。
李弼沉默良久,后面淡淡说你先回去吧。
他能感知到李老师的情绪,她潜藏的失望。
但是他依旧不会松口。
有些事他可以去插手,可以做,因为它无关痛痒,不会影响自己本来的正轨。
但像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做。
他可以为了反抗北宗放下他热爱的理论研究去适应学习应用技术,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考古学家,挖掘地下城遗址,复原技术。
可是答应查理维,抛下现有的一切去做别人的棋子,这样的不归路他不愿踏上。
他已经将自己最爱的数学束之高阁,昼夜不停的翻阅研究地下城遗址的发掘文献。
企图复苏出更多的技术为历国在战场上多一份战力。
考古是从一滩机械残渣里反工程出它最初的样子。
可是他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的搜寻,思考,依旧毫无头绪,没有半点他做数学时灵感的闪光。
他不知道阿修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受伤,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好想好想他。
邱怀璟痛苦的捂住眼睛,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现在马上立刻就结束。
他的阿修可以回来,北宗人没有杀历国人,只有和平没有战争。
可惜一切都事与愿违。
165年3月1日,傅亿涛司令与一千五百名部下战死在西山口。
之前先头部队在立问集一天不到就被北宗先进几代的火力打得败下阵来。
傅亿涛指挥部使用的密码被北宗破译的一清二楚,得知其位于立问集西三百里的宜坡。
北军迅速调集六千余兵力,以飞机、大炮合围,将傅亿涛原编制两万五千人的部队打散。
2月28日中午,傅亿涛指挥部的第一道防线已经沦陷。
她下令指挥部西移,北军的轰炸机沿着她的转移路线投掷炮弹。
战斗持续到下午,北军对傅亿涛部队展开东南两侧的夹击。
包围圈越来越小,部下开始劝说傅亿涛司令撤退。
傅亿涛的左臂被弹起的炮弹碎片贯穿,鲜血淋漓。
她当时依势坐在红色泥土的土坡,向远方望去。
草植,鲜血,黑烟。
炮火声在远方回响。
她的副官,她的参谋长,她的警卫员,嘴唇上下开合,表情急迫。
他们说逃吧,再逃就来不及了。
黑毛鬼子的机关枪马上就要扫荡整片林子。
她哆嗦的从身前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
那盒火柴因为漫长的岁月已经变形,小人画像被磨得看不清样子。
她低低笑,温柔的眉眼似是能掐出水来。
岁月如河,慢慢冲刷着她的回忆。
他的面孔何时已如这火柴盒上的小人般模糊。
她小心翼翼的抽出火柴盒里仅剩的最后一根火柴,划亮。
烟草吸进肺里,充盈着她的大脑。
在那短短的一支烟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着早已离自己远去的爱人,以及和爱人神似的昱修。
如果当年他们有孩子的话,就该是昱修这个模样。
她即将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途,好像之前想要去争的那些功名成就都如此微不足道,她只想静静地回到那个小院子里,仲春的午后,卷着花香的柔风吹到自己脸上,枕在爱人的膝头听他念佛伦萨的诗集。
她又为什么要将小璟推走呢,昱修与小璟所拥有的是如此珍贵,世间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拥有的更好了。
她苦笑着吸了口发涩的烟。
她做错了。
而她再没有机会跟小璟和昱修道歉了。
众人只见傅司令将烟头扔到红土地上,用军靴踩灭火星。
她的左手臂无力的垂在身前,右手拔出扣在腰间的佩枪,
“十年前,我从永蕲城退了,这十年里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可北宗人退步了吗?他们只有得寸进尺,亡我历国之心不死!”
“今天,我不想再退了。”
“若此战一败,历国西南防线将不复存在!”
“到时候,黑毛鬼子的铁骑践踏历国领土,肆意残杀我们的父母兄妹!”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毫无其他办法,唯有死战而已!”
“队伍打散了又如何?贺冰!”
“到!”
“联络所有能联系上的队伍,传我的命令,化整为零,以班,排,连为单位,借势打力,只达到一个目的,阻止北军过红龙河!”
“是!”
3月1日下午,北军的包围圈合围住傅亿涛至西山口,力求将其生擒。
此时傅亿涛身边仅剩十余人。
她抄起冲锋枪,朝着向她奔来的北军扫去。
一转眼间战场上又倒下十几具尸体。
远处的子弹穿过她的胸膛,傅亿涛身中数弹,倒在血泊里。
一个北宗士兵端着刺刀率先冲去,傅亿涛最后一次从血泊中站起,双眼死死盯住那个士兵,北宗士兵被她的威严震慑,呆愣在原处。
最后的枪声响起,是站在远处的队长放出的子弹。
傅亿涛轰然倒下了,倒在红色的土地里。
时任历问人民军的最高长官刘澈元帅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傅亿涛的遗体。
第28师师长魏衢明亲率敢死队夜袭北军。
傅昱修就在敢死队里,当时悲伤与哀痛裹挟着他冲在最前面。
与敌军鏖战两天两夜,终于寻到了北宗人埋下的坟墓。
在枪声中,傅昱修亲手刨开仿佛浸泡满鲜血的泥土,不停歇地刨着。
他的眼睛如泥土一般猩红。
棺柩掀开,在场战士无一人不痛哭流涕。
傅亿涛左边的颅骨凹陷坍塌下去,已经面目全非。
右肩右腿都有枪眼,腹部刺刀伤,左臂和肋骨各处皆有炮弹伤。
傅昱修喉咙间发不出声,只有嘶嘶的悲鸣。
“嘶——喀——”
他满脸血红,爬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拼命的抓着。
后面,傅亿涛的遗体被运往汴川安葬,一路过去,数十万民众冒北军空袭送行。
北宗轰炸机的嗡鸣三次盘旋于上空,来祭奠的百姓无一人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