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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年之交 ...

  •   雨声哗哗,风声呼呼,都不及陆巧咔嚓啪嗒的心碎声响亮,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他这几日反复回想过去的,从十二岁,到现在的,二十六岁,正好十五年。
      原来他跟伍序都认识十五年了啊。
      成年后率先丢失的就是过生日的热情,丧失了年长一岁的喜悦,每当见到伍序时,都让他以为他们还足够年轻勇敢,尚可以试错冒险,应得到宽恕原谅——时间在他们分开的九年当中,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形成巨大的豁口,分不清究竟是谁陷入其中,或者是两人皆无法自拔。岁月的断层让他们彼此之间错过了许多,那道不见形的缝隙早已发育成鸿沟,里面塞满了不确定性和非传统性。他们已然无力回天,那就干脆不要弥补,所以伍序纵身一跃,害他也不得不去赴死。
      他回忆着伍序对他的好——自他认识伍序以来,他就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伍序“好朋友”的位置,也非常清楚是顶着“最好”甚至于“唯一”的头衔在他身边。但这一切都被他理解为全权是伍序的性格使然,他不善也不屑交友,自己也是黏糊很久才和他逐渐亲密信任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伍序会产生这种……超越范畴的情感了呢?
      他又思考起他待伍序与他人有何不同——对伍序肯定与其他好友有不同之处,可他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伍序与他相识最久,同他了解最深,他对每个朋友自然有不同的相处之道。不过他代入了更多的换位思考……嗯……如果是那谁……吻他的话……!嘴不能要了!!!他肯定恨不得撕下来扔地上跺两脚……
      真是太不一样了!伍序的特殊居然要通过自己脑补来彻底彰显出来!
      他在此之前却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想法或旖旎的心思,这或许不能称之为扭曲——到底为什么他会去辩白?
      ……陆巧抱着头在家里踱步来滑步去,一会儿倒在沙发上出拳蹬脚,一会儿砸进床里无声呐喊。
      那他不得不去面对,“伍序喜欢他”这个既定事实。
      这几个大字出现在他混乱如宇宙诞生之初的脑袋里,拥有着扫平一切的震撼威力。
      好像有人在他的心脏上面踩来踩去,一边跺脚一边冲着他喊道——我的妈啊,伍序喜欢你!然后他的心脏不堪重负地呛声道——是啊……吐血中……我好荣幸……
      如果喜欢,何时开始也不难得知,至今未完或许更令他动容。这下好了,他又该心疼伍序了。
      难怪当初分开,反应那么大。难怪恰一重逢,抗拒那么重。文理分班之后,是不是已经为自己感到无能为力。异地相隔之前,会不会提前对未来感到心灰意冷……
      他想,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分别和重逢对于伍序来说是同等的,无非是不见他痛苦,还是在他身边痛苦,区别是后者甚至多了忍耐。因为痛苦的源头不在于空间的远近,而是心间的距离。
      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这才是伍序的痛苦所在。
      因此,他抗拒自己,远离自己,才是远离爱而不得的根源。
      从过去到现在,自初识至重逢,他对伍序倾注了大量的怜悯。他想,这无可讳言,亦无可厚非。
      可这般怜悯并非垂怜,也许垂爱相比起来都好上几分,如此一来怜爱才是最贴切的——不,这些全权为过去式,伍序想要的,如今他给不给得起?伍序万万不需他的“怜”,所朝思暮想的,不言而喻。
      他重新审阅起《全年雨季》那本书。
      以前他偶尔胡乱猜想,会将成舒视作无诫的理想映射,也许笔下的男主角是作者心向往之的人设。所以当小说中的成舒与现实中的伍序相距甚远时,他便是这样自认为理解的。
      然而情随事迁,恐怕伍序塑造的并非想象的,刻画的并非虚幻的,肖想的而非理想的……他怎么从未想过,自卑敏感的女主角安昶,才是伍序在文字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呢?
      可是小说中的男女主角跟他俩的现实轨迹虽有重叠部分,岔开甚至相反的居多。除了同时初中相识之外,后来分班前后的结果与他跟伍序完全相反,那么能够展开的情感经历也就完全是于他们之上的。
      难道这段以分手结束十年爱情长跑的故事,是伍序对于他自己尚未开启的爱情的另一种道路铺设?
      他怎么这么悲观呢?说他勇敢,连编造的故事都不写个圆满结局。说他胆小,撅着个嘴就上来了他差点死在那个小浴室里……
      那康夏呢?那个女生同样是高一时的同桌……
      “噔噔噔噔——”
      电话铃声无比刺耳,打断他所有的思绪。
      他发誓绝对不可能是伍序,那就要看看是谁正好撞到枪口上——是陆问君,那真是太好了!
      他戳下接通,按开免提,男人带着点口音的粗粝声音传来:“……巧啊,你让我找的人咋样了啊?你去见了没有?还有没有什么要我……”
      “跟你说个事儿。”
      “……我有没有个什么中间字啊?”不管了先问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了一瞬,随即莫名激动了起来:“有啊有啊,那当然有的,不但在族谱里写着,还有你奶奶的墓碑上面都刻着有的……”
      陆巧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字?”
      陆问君笑道:“那当然是“一问一答”,我是“问”字辈,你就是——”
      卧槽他叫陆答巧啊?听上去跟陆大巧似的,智商都要掉到地板上了,像狗名。
      “你是'应'字,答应的应,我跟你讲……”哦那还好。
      陆巧看着阳台外直直垂下的雨帘,触景生情,怀念起自己尚且“笔直”的匆匆岁月。
      对于他来说,接受男的是荒谬绝伦和可怕至极,然而接受伍序却是……
      ——那伍序不男不女,是条蚯蚓好了。
      陆巧懊恼心道: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想过男的和男的也能拍拖呢?!伍序给他当头一棒,这下好了,把他砸晕了砸哑了,也不知道能跟谁开口,身边又从未有过这种“同类”……
      烫嘴又烫腚的话在嘴边饶了几个弯,最后陆巧选择横冲直撞。
      “我好像……我喜欢男的。”
      陆问君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能不能加一下爸好友,给你发点东西。
      陆巧烦心着呢,死马当活马医,听听渣男讲感情,等了快一个钟等来长篇大论。
      ……
      喜欢男的女的,只要负责,是你的自由。
      ……
      我读新英一中的时候,成绩不咋样,村头来的,比不上那些镇上的,城里的,但是交了各种各样的朋友。
      我的朋友总归是比分数多的。
      在一眼数不清的朋友里边,玩的最好的是两个。
      一个睡我上铺,叫陆宏连,他成绩好,也爱玩。
      他啊,要按咱姓陆的辈分来,得喊我爷爷,就是叫你叔叔,不能乱,搞笑吧。
      还有一个,是付若生。
      我跟他不是舍友,甚至不是同班同学,只是因为一个村一条路一块上学,玩的特别熟。
      但他成绩太差了。
      毕业后陆孙子有大学读去首都,我去沿海混,付若生考上了专科,不想读。
      我叫他来跟我一起打工吧,他说行。
      我们一开始没找到工作时,就睡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吃泡面舍不得添火腿,有几次两个人一天才吃一碗。没有被子枕头一说,就捡个草席子,稍不留神往往被人窃了去,这下过夜连盖的东西都没有。而且住别人家屋顶,别人也不乐意啊,拿棍子来赶我们,我们就偷偷地打瞌睡,有时还要放哨站岗一样地轮流守着。
      ……
      后来我先被国企录用了,分了个小房子住,他跟着住进来,接着到处打工。
      穷人勤快才能富,他却是个懒散的。
      住在一起我还得天天给他洗衣服。
      ……
      没多久他就说走了,坐绿皮火车,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他跑到沿海另一头,最后找了个鞋厂上班。
      那时候我刚进国企,上班压力大,说话没底气,处处受打压,过年也没空回家。
      付若生是年年回老家,年初一初二的,上门跟我爸唠,看望你爷爷,你亲生爷爷,从早坐到晚,一坐就是一天。
      一看就是六年。
      等我升职了,稳定下来了,相亲认识你妈后,我才回了趟老家,他之后也就不用再特意来了。
      ……
      在鞋厂里天天干活,那胶啊什么的,有毒。
      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一问他就说出来,当地医院查出来有癌,医生告诉他去大医院再查查看。
      他就回老家,去了省会大医院,查了一遍后,医生又叫他再去查查。
      ……
      我立马把他的报告发给陆宏连,他医癌的。
      三分钟,只过了三分钟,陆宏连一个电话打来,说付若生活不过三个月。
      果然,大年初二人就死了。
      才四十二,就几年前的事。
      ……
      最该死的,我总是言胜于行,而付若生虽傻,但是行动力不赖,老天无眼,让他抢先一步上西天了。
      我有愧于付若生,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我自作自受。
      我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是罪,是恶,是因,我自食其果。
      人死后我才珍惜,后悔不已,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珍惜眼前人。
      我希望你也是,我认为你就是,你一定比我更有责任心,肯定比我更有善心,对待朋友爱人更有担当,真心悉心对待身边人。
      因为你是你妈妈带大的,她是个牛逼的女人,你妈妈顶呱呱。
      所以如果遇见真爱,不要错过,要紧紧抓住,要爱惜,要珍视。
      你值得你看中的你爱的,你应得你看重的爱你的。
      ……
      虽然你说不需要,但我还是要说,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妈,如果有需要帮忙的,真的,真的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我最最希望的,还是希望你们平安,健康,幸福。
      ……
      陆巧的心随着这篇小作文逐渐冷静下来。
      陆问君当年就是凭借着一封又一封亲笔写下的情书,把燕玲给哄骗的。他妈自己说的,眼瞎的那几年,只看得见陆问君的文采和书法,视而不见他的巧言令色。
      陆问寻的话对他来说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陌生却意外让他平静下来,他懒得理会那几分虚情假意,只是能够继续仔细思考,认真斟酌,他和伍序的事。
      如果当初他没有转学离开,而是与伍序一起读完同一所高中,毕业后又顺利去了同一所大学,在这之后呢?
      也许就像陆问君和付若生一样,各自奋斗,偶尔见面,然后各自生活,偶尔联系,最后各自安好,偶尔思念。
      但是不一样的。
      至少伍序说了那样的话后,他们就断送了这个结局。
      他不可能是陆问君,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伍序更不能是付若生,黯黯付出,默默离去。
      他们分开了九年,关系断了九年,感情淡了九年,他以为修复友情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可伍序依然表达出了自己更上一层的心意。
      陆巧在删好友之前即刻回复陆问君:
      “你帮了我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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