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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段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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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市。
虽然地处南方,但今年冬天的X市格外潮湿阴冷。
诺大的会厅里全是上流社会腐臭的香水味。
我皱眉,虚掩着鼻子,企图以此隔绝难闻的气味。
我想到段誉。段誉身上的味道就很好闻,不是化学药品加工合成的刺鼻气味,可我还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味道,他就走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
我甩甩脑袋,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从我的心里消失。
我做不到。
呼。
我直起身,走向会厅座位第一排。
会厅富丽堂皇,彰显着今日活动的盛大。
我的公司上市了。
我不是聪明孩子,做不到两三年白手起家。我摸爬滚打,亦步亦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可我不开心。只感觉到疲惫。
温塘西。我的名字写在针绣的名牌上,立在第一排的桌前。我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翘起二郎腿。
或许这副样子不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可我不管,我25岁,年轻活力富有朝气,还没有那群四五十岁的大老板的名利场势利眼。
而且,我坐在这里,我可以只是温塘西。
我看到主持人热情的介绍着景丽集团,然后她艳红的小嘴念出我的名字,我该上台致辞了。
我站起来,我就不是温塘西了。我必须昂首阔步,以景丽集团ceo的身份上台。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段誉太脆弱了,我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为他守护一片安宁。
又想到他了。我无奈的笑笑,直起身,目不斜视的走上舞台,致辞,道谢。
百无聊赖。
好在我的戏份不多,不过几分钟我就回到了位子上。
就是旁边多了一个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浑身肥肉,我讨厌他。可他好像看不见我眼里的鄙夷,见到我多高兴似的,用他短胖的手揽过我。
“温总,今日好气派。西装很适合你——”
他爽朗地笑,我却被他嘴巴里散发出的酸臭味忍不住干呕。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西装。
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段誉。
过去的某一天,我应酬回来,回家已经很晚了。那天的投资商很难搞,我被灌了很多酒,胃很不舒服,脚也不落地般轻飘飘。
那时候段誉听到我进门的响声,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抱住我,蹭蹭我胸口的毛衣,说:“想你啦。”
我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迷不振,只是笑笑,说他怎么和小狗一样。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细瘦的手指摸摸我的脸,露出明亮的微笑,笑语道,“应酬幸苦了,我们西西离千万富翁又近了一步!所以本大王决定奖励你!”
他逗我开心的流程总是如出一辙。
顺顺我的头发,然后甜滋滋的说幸苦啦,我给你个奖励吧。
我就会像往常一样,戳戳他的脸,靠近他,问他,什么奖励呀。
我喜欢他上扬的语气,所以我总是模仿他。
他会凑过来,气息附上我的嘴巴。
一触及离。
还一脸狡猾的问我,够不够?
于是我把他拉过来,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扶他的腰,低下头侵占他的口腔。他呜咽,我就伸舌头,堵住他的声音。
那天也像这样,可亲了一半,他推开我,说还有一个惊喜。我未及反应,就被他拉到他的工作间里。
段誉是一名服装设计师。
他扯过一个人体模特,指了指,说这上面的衣服是他为我做的。
我端详那件衣服,藏青色的套装,干练庄重。设计师唯一的私心大概就是落在领口的艺术字母,DY。
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只属于我的设计。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唯一的意义,只觉得高兴,我一直看着他,然后在他害羞转过头的时候,拥他入怀。
“我很喜欢,鱼鱼。”
他佯怒,说他不喜欢这个绰号。
我说很可爱,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也在吃鱼。嘴巴鼓鼓的,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一味的摇头。
“那你当猫猫,猫猫喜欢吃鱼对不对?”
他似乎忽然明朗,轻轻地说:“那你就是小狗。温狗。”
我气极反笑,把他抱到卧室,不等他喘气,就欺身压上去。他扑腾双腿,又被我轻易压下,最后只剩下绵长的喘息声。
情动时刻,他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郑重地说,温塘西,那件西装,在你的公司上市那天穿好不好?
我应允,有点庆幸,段誉属于我。
算了。不提他了。
小没良心的早跑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难过。
他为什么要走。
他走了,他潇洒了,留我一人守着为他创立的公司。
我自嘲般的笑,抬手摸摸脸,泪水不知何时占据我的脸庞。
那个中年男子不知道去哪里捞了几瓶酒,放着高脚杯就要往里倒。我觉得不合适,急忙抢过来,倒了酒说,晚辈敬您。他明显高兴,掏出名片,说自己是白山集团的黄山。
“黄总。”我微微颔首。
我们一杯接一杯的碰。我想,喝吧。喝多了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可没多久,黄总就摆摆手说不行了,人老了,得注意身体。
我说是,回头送他点补品。他一听很高兴,又贴过来,说其实他很欣赏我。问我有没有心仪的人。
得,这是做媒人来了。
我不好不给他面子,爽朗的笑着,说,黄总要给我介绍漂亮姑娘吗。
黄总一拍手,说是。
我操,我听他说完觉得,坏了。
他想把女儿介绍给我。
我决定及时止损,我告诉他我有伴侣了。
他明显地呆愣,可也只是一瞬,摆摆手,让我不要空口无凭。
那语气斩钉截铁。
“温总啊,话不能乱讲哦。你太太都没出席呢。可不要无中生有。”
我无奈,翻出手机,给他看我的手机壁纸。
蓝绿色草茵上放着两只手。
一大一小,比了个精巧可爱的心。
其实段誉的手不小,只是瘦。因为他喂不胖。
两只修长的手上,都戴着两枚戒指,都戴在无名指上。
因为我和段誉都选择在同一天求婚,然后两个人都掏出戒指盒大眼瞪小眼,最后又抱在一起狂笑。
我不可察觉的弯了弯眼睛。
黄总明显看出我眼底流露的喜欢。大概喜欢是装不出来的吧。他笑笑,说没想到我英年早婚。
我说:“缘分到了,什么都有了。”
他又问我太太为什么没陪同出席。
我睁眼说瞎话,说我老婆快生了。
黄总欣慰的笑笑,说祝贺我。
黄总还要拉我一醉方休,我没有让他得逞。我不想烂醉,足够我保持五五分的清醒,就够了。让我不要那么痛。
我招呼小陈,他是我的助理。21岁刚要毕业,来实习,人很勤恳务实,又有些木讷。
和从前的段誉很像。
18岁唯唯诺诺的段誉。
我叫小陈去车里拿我的私人手机,送到外面来,我要去抽根烟。
小陈点头离去,我走到厅外,夜色阑珊,月光温柔,空气却湿冷。我裹紧了大衣往外走,看到一棵突兀的树,风吹不动,不摇曳。
那棵树光秃秃的,我觉得它是不是也有些孤独?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如果你是一棵木讷的树,而我是飞去的鸟。
真悲情。
我觉得段誉就像那棵木讷的书,可他又是飞去的鸟。
他胆怯又勇敢,小心又张扬,割裂的像不是同一个人。
他这个人很矛盾,他又坏又好。
我也很矛盾,我讨厌又喜欢他。
我靠着角落的墙蹲下,冰冷的墙吹去了几分烦躁的心绪,我点烟,呼气,烟雾缭绕。
我好像醉了,否则我怎么会控制不住眼泪呢。
泪蓄在眼前,像小小的湖。
我想溺死在里面,或许这样就可以见到段誉了。
他会不会哭?会不会后悔丢下我?
会不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我的思维。
我看到陈助理慌张急促,瞳孔睁大,手里举着我的手机,从头到脚透露着无措。他把手机递给我,顺口气,告诉我:“医…医院。说有人快不行了,一直再喊西西。”
他的声音颤抖的快要哭出来。
咚。
我看清了来电信息。
段誉。段誉。段誉。
段誉?怎么会呢?
我确实感到心脏坠地,掷地有声。
我不敢去接。
段誉?他出事故了?刚刚医生说什么?段誉要不行了?
我开始发抖,控制不住的,从脚底传来细密的电流感。神经系统无声的叫嚣着宣告我的惊恐。
大地静静的驻立,心脏奔腾着喧嚣。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喊。
“还在吗!患者要不行了,请家属马上来J市第二医院!”
“有人吗!”
“喂!?”
“有人。”我听到自己说,短短几分钟,嗓子忽然哑的不成样子。
“请你们尽全力救他。我现在过去。”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吩咐小陈。
他明显也吓坏了,薄唇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我拍拍他的肩,开口的语气毋庸置疑:“小陈,会厅你来负责,实在不行让他们走。再给我叫个车,送我去机场。”
“温总,可是…”小陈明显担心今天的活动。
“别可是了,快去啊。”我近乎嘶吼,生怕再慢下去真的见到枯萎的段誉。
我害怕极了,心脏狂跳不止,我买了机票,拿了证件,直奔机场。
我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只有本能驱动我向前走。
该死的,风太大了。吹得我止不住流泪。
走进机场,人满为患。还没有到登机时间,我仿佛全身筋骨被挑断,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我用手遮住眼睛,试图藏起自己的脆弱。光很刺眼,不要再照了。我的眼睛好痛。
我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机场工作人员的注意。
“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我摇摇头,眼前的影像很模糊,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我使劲眨眼。
还是看不清。
“我…没事。”我报了航班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登机。
他说十分钟。
我颔首,拿出手机给段誉的手机拨了电话。
一阵忙音。挂断。又一阵忙音。挂断。
没有人告诉我段誉怎么样了。
他。会。死。吗。
不会的,我告诉自己,然后像个虔诚的信徒求他活着。
求谁呢,不知道。反正他不能死。
他从前过的太苦了,他以后的人生都会很好的。
十分钟真漫长啊。